这一天的夜里,疏影在睡梦中再一次遇到了采臣。不同于上一次的温雅淡然,这次的他脸色恢败,仿若行尸。

“采臣,你……没事吧?”他的脸色太差,让她想到是可能真的不在的人。

“疏影,我是来告别的。”他的声音很轻,一下子就被软绵的风吹散了。

疏影急道:“其实问夏心里有你的,我才不管她是小鬼还是紫渊璃珠,她就是我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

他只是摇头,无意争辩。

疏影看着他憔悴无神的模样,怜他痴心,差点掉下泪来:“你给自己一个机会,给问夏一个机会好不好?”

采臣无力地笑了:“你总是为了我和她的事那么热心……”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再出现:“谢谢。”

“我不要你谢!问夏想去认识你,你知不知道?”

采臣退了一步,苍凉地说:“她是紫渊璃珠。”

“她是问夏!”疏影反驳他,但见他依然是不争辩的样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你……你以后……”

采臣心若死灰,幽幽一笑:“以后……不会再有采、臣……”不会再有那个守护着聂小倩的宁采臣,不会再有他的小鬼,也就不会再有采臣。

“什么意思?”不只是再不出现吗?疏影看到了他眼里的死寂:“你要做什么?”

采臣没有看她,望向虚空之中,低低地复诉一遍:“不会再有采臣,那个爱着倩倩小鬼的采臣。”似乎是回答她的话,似乎是说给心爱的人,似乎也在说给自己,给那段死去的爱情的祭文。

疏影潸然泪下,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老大!”马面无法计算自己守了多久,他好怕老大又再次昏睡五个月或者不再醒来。赶紧端过桌上温度适中的药汁:“你身体没好,这是太上老君新开的药方,你赶紧喝。”

醒来的人只是木然,看着眼前黄褐的药汤,扯了扯生硬的嘴角,发现口腔是残药的苦涩,却已经牵不到他半分情绪:“我要喝的不是这个。”说着他坐起来——仍是一样的无力。

马面不懂:“这个是调理你身体的!”可是老大根本不理他,径自下床要走出房间。“老大!”他放下汤药,想去扶他。

“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不要他的靠近,不要他的出声,仿佛怕打扰到什么,静静幽幽地走出,一步一步,很缓很慢。

“……”马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默默跟上。

从他的房间到某个空了许久的房间,从墙壁上某个抓痕到摆设花瓶的缺角,一步一步,一手一指,轻轻抚摸,寸寸感受……

马面咬唇,可是依然忍不住泪水翻滚。

从静谧的花园,到森严的大殿;从辉宏的冥宫,到长街闹市;从青石板砖到黄沙尘土,走过依然盛开的彼岸花海,走过千百年无声流淌的冥河……

马面一直默默跟着,眼泪就没能停过。他很想跑过去说:小鬼已经不在了,老大你就别再想她了!可是他不敢打扰,那每一手的触碰,每一步的流连,都是老大和小鬼的过去,在冥界的过去!

眼前,是一座古老的石桥——奈何,奈何桥!

采臣忽然笑了,眼角已然湿润,走到尽头了吗?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吗?

阎王远远地在对岸,静寂地看着他,烟不知道散落在了哪里,隐隐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老黑老白僵着老脸,眼里竞是不能自抑的悲伤。

判官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眼又戴了回去,而不能擦去的是手背的湿痕。

马面跟在他后面,孟婆在前方的桥头煮着汤,因为刻意的清场,另这里第一次那么安静,安静得……那么可怕!

采臣在桥头站了好久,回忆是点点滴滴的过往,是如今再也不能实现的痴梦。

走了一步,记忆在沉沦,沉进那一个痴梦里。

一步一步,已经嗅到了那忘尽前尘的迷香——一碗就好!

孟婆慈眉善目,千百年里,见惯了世间多少痴男怨女。一碗黄碧色的汤水呈上来,送至他的面前:“忘记了就不会再有怨恨、不甘,多好的一碗的汤。”

采臣再一次笑了——这是她最后碰触的东西。双手接过,感受那早已逝去的余温。氤氲水汽里却是她的音容,是她散去前的宁静。他看着黄碧汤里倒映的自己,与升起的水汽慢慢融合,消散……

他不是要忘记,他是要死去,让采臣随着小鬼死去——这样,她就不会寂寞了!

黄汤入口,与过去吻别。小鬼,当年你就是喝着孟婆汤离开的,而今我也喝着孟婆汤随你而去吧。

脸颊有些痛楚,那是小鬼捏着他的脸说:“这才对嘛,绷着张牛脸吓唬谁呀!”

伴随这微痛的是他畅然的笑意,沉浸的痴梦里,有她有他,相视牵手再也不分彼此,走远,向那刺目的光明……

“啪!”有瓷器一地碎开——“老大!”马面第一个人冲过去扶住了昏倒的人,那一张俊美无暇的脸随着碎碗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真身!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采臣爱着他的小鬼,冥界回归正轨,他是牛头,负责牵魂指引。

——没有你,无涯的生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