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两家的老人之间发生的一场纠葛。

解放后,圆为民夫妇俩从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主老爷,一下子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无论是田地分散在各户耕作还是田地收归集体后,他家的收成都不如一直以劳动所得的重长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火。奶妈和重长工念在圆为香的颜面,隔三差五的要给圆为民的家里送些粮草和衣服。

那是发生在实行田地包干责任制后,圆为民给娘子商量:“娘子,现在的政策又开放了,我们家去买条水牛来喂,赚些钱来补贴家里的开销,还要给圆滑交学费。”虽然社会上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他们在家里,始终如一的称呼照旧。

圆宋氏苦恼的叹惜:“哎呀,老爷,我们家现在这么穷,那里还拿得出几百元钱去买牛哟。”

圆为民深思熟虑后,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娘子:“奶妈和重长工不看金面看佛面,看在当初我们成全了圆为香嫁到他家的面子,也会帮助我们一回哟。”

圆宋氏更是难以置信:“这件事,是弄巧成拙,本是为了保住家产不败,让为香在自由恋爱中吃苦受罪,她反而因祸得福。而我们却遭到了因果报应,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日子过得如此窘迫。他们也是靠双手劳累奔波过日子,我们还是不要过多拖累他们为好。”

圆为民苦口婆心的劝导:“我们只是让他们去帮我们到信用社去贷款买牛,利息和本金由我们承担,他们只是出个名字,又不承担任何经济责任。喂上一年半截赚上几百元钱,糠壳灰倒在田里虽然没有多大的肥田效果,也要起点疏松土壤的作用嘛。”

圆宋氏只好接受他的观点:“老爷啊,这些年,下地干活辛苦你了,既然你都下决心要养牛,我也只有全力支持喽。”

圆为民有了娘子的支持,信心倍增:“吃了饭我们就去找重长工他们商量。”

圆宋氏斥责他:“在家里,你永远是我的老爷,在外面,你是个被改造好了的地主老财,重长工是你的妹夫,你啊,真是屡教不改。”

圆为民在解放后,虽然受了不少的委屈,他欣慰的是,娘子仍然对他忠贞不渝,他对娘子的话几乎是百依百顺:“好嘛,等会儿到他家我改口就是了。”

圆宋氏在他家,也有过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丈夫对自己恩爱如初,心中还是甜滋滋的:“你这个人哪,其它的本事没得,就是这张嘴巴会哄人,再苦的日子都让你说得甜甜蜜蜜的。算了,我晓得你的心思,你又想到他们家里去打牙祭了,我也可以偷懒少煮一顿饭。”

圆为民笑容满面:“在这个世界上,最明白我心思的人就是娘子了,他是我们的妹妹家,互相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嘛。”

圆宋氏被丈夫逗乐了:“快去换身衣服。”

夫妻俩换好衣服,来到重长工家,虽然他们隔三差五都要去吃饭,泽心仁厚的奶妈一家子都要酒肉款待,当桌面上摆起香喷喷的肉、蛋、菜、酒时,圆为民夫妻俩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气。

奶妈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窘迫,乐呵呵的劝说:“今天是旧历的九月二十六,是长工和为香结婚二十六周年。早上喜鹊在门前的樱桃树枝上欢天喜地的叫唤,我说有客人来,他们还不相信。二老爷,如果不是你明深明大义,我这辈子做梦都得不到这么个水灵灵的好儿媳妇哟。你们喜欢吃这些菜就多吃点,有空就过来耍,家里有啥我们就煮啥。”

重长工劝酒:“好哥哥、好嫂子,你们一定要吃好喝好,我这一辈子能讨到圆为香这么满意的婆娘,太有福气哟。”

圆为香也倾吐肺腑之言:“我这一辈子能嫁给重长工,能给奶妈当儿媳妇,晚上睡着了都在笑。要是哥哥、嫂嫂不让我嫁到这家来,心里装着他们去跟别人过日子,我这辈子的简直造孽惨了。你们是我的大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一定要吃得酒足饭饱。”

圆为民看到这一家子都经常这么夸赞,自鸣得意:“我和娘子晓得你们三个人早就是心照不宣,只是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还是你们勤劳实在,长期以来,相敬如宾,日子才过得这么红红火火的,今天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助我一回。”

重长工立即旗帜鲜明的表态:“下力气的活,随叫随到,没得说的。”

圆为香随声附和:“煮饭洗衣的活,只要捎个信,我都要来。用不着这么支吾。”

奶妈估计他要帮忙的事有相当大的难度,慎重表态:“二老爷,说吧,只要我们能办的事,绝对要帮。”

圆为民只好实话实说:“我们想买条牛来喂,没得头钱,想请妹夫到信用社去帮我们贷款,本金和利息都由我们归还。”

重长工连想都没想,马上拒绝:“你们要买牛自己去贷款嘛,我最怕欠账,这辈子我都没欠款,也不想背欠账的名声。”

此时此刻,圆宋氏施展自己的口才:“奶妈、妹夫、妹妹,当时我们成全你们的好事,又送人、又送房子和田土,虽然并不是要你们报达我们的恩情,我们现在确实是被困难逼得没有办法,想买头牛喂上一年半截的,赚点钱给圆滑积蓄读书的费用。我们家成份高,信用社不相信,我们去贷款信用社不放,你们能帮就帮,确实为难就算了。”

奶妈发话:“二老爷、二太太,我们理解你们的处境。现实我们家也不宽裕,如果我们有余款支援你们都是应该的,几十元钱我们还拿得出,多了我们也拿不出,我们重飞也在学校读书。我们出面帮你们贷款问题不大,我们只出名字,钱你们去领,手续和还钱的事都由你们张罗,还清告诉我们一声就成。你们说话要算话哟,可千万不要为了这笔款把亲戚的关系弄僵了。”

圆为民信誓旦旦的表态:“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亲妹妹家,我绝对说话算数。”

奶妈再次提示:“你们晓得,我这一家子都是老实本份人,你们说话做事一定要心口如一哟。”

圆宋氏诚恳地承诺:“莫说我们的现有家业,就是我儿子当大后无论如何也要超出这几百元的价值嘛。你们如果相信我们,就帮这个忙,信不过我们就算了,写个字据你们也行,我们也不会计较。”

奶妈见她把话都说到用家产和儿子的份上,只好勉强同意:“好吧,你们把买牛的事定好后,就让长工、为香和你们到镇信用社去贷款,写什么字据哟,我相信你们就是了。”

圆为民感激涕零:“谢谢你们深明大义的帮我们。”

几天后,圆为民夫妻俩谈好了一条水牛,买价九百元,重长工夫妻俩就陪同着圆为民夫妻俩一起,以重长工家买牛为理由,出据证明,村、组盖章后,到信用社贷款九百元。圆为民从信用社拿到钱,以及贷款的手续,到卖牛的养殖户,交钱牵牛。

事实就是重长工夫妻出的名字,圆为民夫妻买牛用的这笔钱。

圆为民买牛后的一个月,夫妻俩除了下地干活,一有空闲时间就去割草、放牛,这条牛长得膘肥体壮的,他们都渴望开春的时候,将这条牛卖个好价钱,还清贷款和利息还能赚钱。恰巧事与愿违,冬天来临时,圆宋氏在坡地割草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这个家里外全靠圆为民一个人,那条牛就过着缺草少料的日子,日渐消瘦,迫于无奈,在牛价最低的时候,将这头水牛以五百元卖了出去。他们将卖牛的钱全部交到信用社,在信用社确欠下了四百多元的贷款。那时,这笔钱要喂三头大肥猪才能抵偿。圆为民家根本就没有偿还能力归还这笔贷款及利息。

开春后,信用社见发放的这笔买耕牛的贷款及利息无人过问,信贷方就找到重长工家追收这笔钱。

重长工全家惊诧。圆为民信誓旦旦承诺的用款及还款事实,现在却冷眼旁观。无奈之下,奶妈和儿子、儿媳妇到圆为民家问鼎此事。

圆为民哭丧着脸诉说:“奶妈,的确不好意思,这次买卖耕牛亏欠了几百元,我娘子在坡地割草的时候摔伤了,现在还没康复。求求你们再帮我把信用社的钱还上,等我挣到钱再连本加息还给你们。”

圆宋氏唉声叹气:“哎呀,说起来真丢人,我们自己不中用,还牵连了你们。”

听他们夫妻俩苦苦哀求,奶妈冥思苦想后提了一个方案:“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到信用社把贷款的名字转到你们头上,我们家只要有多余的钱就借给你们,还是由你们直接还钱要好些。”

圆为民夫妻俩支吾其词,商量无果。

两家人商谈这件事不欢而散。信用社的贷款欠在那里无人问津。奶妈为此事郁郁寡欢,感到内疚,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让儿子和儿媳妇莫明其妙的背负欠账的黑锅,郁积成疾,不久便离开了人间。

重飞放寒假回家知道此事,义愤填膺地把圆滑约到山林里,表兄弟放手打了一架。两个人互相都打得鼻青脸肿的。回家后又都不敢对家长说实话,只能编谎话说不小心摔伤的。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重长工夫妻俩只好到镇上向陆水公安员诉说了圆为民夫妻俩,用贷款买牛亏本后欠账的实情。

公安员陆水,按照重长工反映问题的线索,深入到信用社、村、组查明贷款放出和圆为民家买牛的真情,把重长工夫妻和圆为民夫妻通知到镇上进行调解,明确使用贷款的圆为民家承担归还贷款本金和利息的责任,这笔贷款直到圆滑做生猪生意后才还清。

圆为香特担心自己这一家老小忠厚老实,哥、嫂一家子心眼多,怕再被哥、嫂一家子蒙骗,血缘关系的亲姊妹就为这笔贷款为由头,断绝了来往,圆滑和重飞本是亲血缘关系表兄弟,无论在读高中的校园还是毕业后做生猪收购的生意,相见时也如同陌生的路人,各自网络关系网,互不信任,互不干涉。就连圆滑和重飞结婚这样的喜庆日子,互相都没有走动。这场隔阂一结就是快二十年,虽然双方的家庭经济都比较宽裕了,内心也想化解心中的隔阂,碍于面子,谁都不想先承认错误,只好就这样僵持着。

重飞回想起这件贷款纠葛,心里隐约可见的伤痛。在心中暗示:自己在学校的学期成绩与圆滑相比,均居伯仲之间;出生社会后,在生意场上也是旗鼓相当,都发了点小财。眼下拭目以待,他在“才伦纸品印刷厂”,我在“华侨建筑公司”,看谁混得好,谁赚钱多。

下车后,重飞到超市去针对性的给妻儿老小买了些礼品,到医院去买了些备用药品,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安心在家里住一夜,策划如何才能当好公司与镇上两个土皇帝的桥梁,从曾连通手里把确定标的之情报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