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印王府乱成一团糟,圆顺儿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印王爷的养娘凤喜。在这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凤喜的独特地位,谁不对其多加尊敬几分?

此时,凤喜被人从水里捞了上來,平躺在湖边的草地上。那个湖,自然是印王府中的湖。湖水很深,却很干净,绿幽幽的水草和浮萍在湖里荡漾,把湖水也映得碧绿清凉。

彼时,聂印已顾不得王爷的姿容姿态,一阵风似的奔向凤喜,沿途长声惨呼:“娘亲!娘亲!”在他心里,真正的娘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凤喜。

这个虽然沒多大本事,却对他一直疼爱有加的女人;这个胆小怕事,在他惹了祸事便带着他连夜逃离的女人;这个从來不敢在他面前自称“娘亲”的沉默少语的女人;这个一生为他着想为他存活着的可怜女人。

聂印慌乱地去探她的脉博,将手放在她的背脊处缓缓滑动,最终,他绝望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聂印不是真的阎王,所以他无能为力。他尽了一切努力,却仍旧无法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拉回來。

凤喜在凉薄少年的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否则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时候,就不会以卑鄙的手段骗韦大小姐上当。

他对别人凉薄,但对凤喜的心,一直是热的。无论她是他的养娘还是亲娘,他对她始终都是热的。

他冒着被别人打死的危险,去偷了一个包子却舍不得吃,只记得要回家拿给凤喜。凤喜不肯吃,非要让给聂印吃。聂印不肯吃,非要让给凤喜吃。最后两人把一个包子分了吃,才算平衡。

这样的记忆,在遇到韦大小姐之前,那是常有的事,数之不清。

可如今,终于过上锦衣玉食,凤喜却沒了。

少年的泪,静静地流淌,无声无息,如幽幽的湖水,如悠然而过的风,无波无痕。

他颓然倒在草地上,躺在凤喜的身边,轻轻握着凤喜的手,哽咽得无比凄凉:“娘亲,你回來……小五给你买包子吃……小五吃一半,娘亲吃一半,好不好?”

他仰面向天,眼珠定定的,看向蔚蓝天空中朵朵白云,视线模糊得那般伤痛。白云仿佛化身凤喜温婉的笑脸,带着些怯懦。

凤喜在他面前,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始终都带着怯懦的神色,从未敢开怀地把他真正当成儿子。可是岁月沉积,朝夕相处,那份母子之情,是什么都无法化开的。

周围的家仆和丫头婆子们,眼见王爷伤心成这样,也都悲从中來,一时间呜咽声,此起彼伏。起初还隐忍着,后來却像是比谁的嗓门大,谁都不甘落后。

一片凄风楚雨中……

秀妃娘娘在一堆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來,也早已泪流满面:“凤喜……凤喜……”说着倾身要去拉凤喜的手,却被贴身侍女英莲给挡住了。

英莲也是泪啼涟涟,却尽量保持着冷静:“娘娘,保重玉体!娘娘本來身体就弱,可要节哀顺变……”

秀妃毕竟是秀妃,大风大浪经得太多,在出大事之时,还是能收放自如,这边哭着,那边已能正常思虑:“凤喜说要出來走走,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就沒谁跟着侍候?”

圆顺儿面色灰白地扑在地上:“娘娘,小的见老夫人出來,只当她游兴正浓,要游一游咱们印王府。可谁知,她说想见见渡云公主,小的也沒多想,就带着老夫人去了渡云公主的别院,当时采华姑娘可以作证……”

采华听见点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口唇发白直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回娘娘,奴婢的确是带了老夫人去找渡云公主,可老夫人和渡云公主有私房话要聊,奴婢就退下了……”

“那渡云公主人呢?”秀妃猛地加大了音量,声音甚是狠厉。本來就不甚待见渡云公主,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她自然将一切过错推到了渡云公主身上。

这一问,倒是真问到了点子上。

府里出了这档子大事,各院的丫环婆子们,小厮小伢们,全都聚到了湖边,连袁宛央也闻讯赶了过來,站在人群中,静静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只是,她面色平静,并沒如家仆们一样,哭得眼睛红肿。

聂印从草地上坐了起來,不动声色在衣裳上擦了一把眼泪,然后环视一圈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黑妞身上:“王妃上哪儿去了?去把她找來。”

黑妞答应一声,飞身狂奔出去,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她当时在屋里照顾黑丫敷药,并沒注意外间发生了什么。可如今的情势看來,像是对王妃很不利,她不由得心神大乱。

一个看门的的家仆跪下,惶恐道:“小的,小的看见渡云公主……神不守舍地从、从后门出去了……小,小的不敢过问主子的事,就,就沒敢拦着……”

秀妃疾声厉色,捂住胸口,摇摇欲倒之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眼泪夺眶而出,踉跄着:“凤喜啊……你为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还沒來得及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你就走了么……你死得多冤枉啊,一心为印儿着想,沒想到,沒想到那个狠毒的女人竟然将你推进湖里……”

“母妃,你在胡说什么?”聂印深吸了口气,从草地上站起,负手而立,恢复了一惯的从容。

“印儿,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那样心思狠毒的女人么?傲世邪妃,听听,听听这名号,就知道她是如何邪气的女子……”秀妃哭得梨花带雨,指着地上躺着的凤喜:“不要忘了,她养育了你二十年!二十年啊!印儿,母妃自愧不如凤喜对你的照顾和爱护,如今她死于非命,你难道不为她讨回公道?”

“不是寒渡!绝不可能是寒渡!”聂印咬牙切齿地反驳。

“啪”的一耳光,秀妃伸手重重打在聂印的脸上:“逆子!为了一个來路不明的邪气女子,你就是这么对待养育了你二十年的母亲?”

如此正气,如此悲伤。

“不是邱寒渡!绝不是邱寒渡!”聂印沙哑地喊出这句话,目光落在凤喜发白的脸上,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