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吹得刺骨,雨透心的凉。

少年呼喝着马车走走停停,一路找那个所谓的“梅花记号”,越找越失落。

“明伢,给我看仔细了,那记号你上次见过的!”少年仍不死心,在车里瞎嚷嚷。

圆顺儿跟明伢坐在前面,麻着胆儿低声嘟囔:“再有记号,也被这雨水给冲掉了。”

少年的耳朵何等灵敏,怒道:“闭上你的狗嘴!”

圆顺儿伸了伸舌头,果断闭上了狗嘴,苦巴巴的鬼样子。现在王爷可烦他了,他心知肚明。要不是他作证,王妃能受秀妃娘娘的冤枉气吗?不受冤枉气,王妃能跑吗?

一路到了茶馆,少年沒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左右晃悠。

小二迎上來,热情招呼:“客官,您楼上请。”

少年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说书看戏逗鸟,茶馆里热闹得紧。他挺直了腰,清咳一声,掩饰着紧张:“有沒有看见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两个黑丫头过來?”

那小二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哟,俊俏公子?咱这楼里俊俏公子可多着哩。瞧小爷您,不也是一位俊俏公子么?”此小二,显然跟上一回的小二不是同一个人,说话也贼逗,听起來好似这不是茶楼,而是那啥楼,专营俊俏公子。

少年好生失望,又往里瞅了半天,压根不理会小二的热情,然后自顾走进雨中。

圆顺儿和明伢扛着伞追在后面喊:“王爷,等等……王爷,保重身体……”

少年负手立在雨中,沉默半响,望向对面的“奇味”酒楼,心一点一点往下沉,面色凝重:“圆顺儿,带些人到四个城门去打听打听,有沒有王妃的下落,看她是不是出城了?”

圆顺儿低头领命,这就要去了。

“等等,动静不许太大,否则本王爷决不轻饶。”少年寒眸微敛,吐字冷冽清晰。

这算是给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要是圆顺儿再不办踏实,只有滚蛋一条道好走。可是这怎么才能办得踏实?他家王爷说起來是个王爷,其实丁点权利都沒有。又是初來乍到,加之为人冷傲,从來不屑培养人脉。

他一个跟着办事的奴才,上哪儿去找人打听?若是就这么去问守城门的大哥,不被人笑死才怪。所以这活儿吧,听起來像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其实吧,是王爷整治他的手段。

总之办不好,他就得滚蛋。圆顺儿为了不滚蛋,只有滚去想办法了。怨天怨地怨父母,怎么就取了个圆顺儿的名字,这不正是滚蛋的意思吗?

圆圆的,顺着滚。他本姓袁,叫顺儿。后來叫着叫着,就被叫成了太监式的名字圆顺儿。

大雨中,印王爷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古井般幽深。望着圆顺儿远去的背影,他的唇角淡淡一勾,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森然:“仲明哥哥,麻烦你派人跟着他。”

明伢骤然像是长高了几分,举手投足再不是一个赶马车的小厮,洒然一笑:“小五,你越來越有少主的气质了。”

少年谦恭道:“少主只有一个,别人就是再学,也学不像的。我只盼能有一半少主那样的杀伐果断,也许娘亲就不至于枉死。”侧身望着替他打伞的仲明,虎目涌出难言的感激:“只是委屈了仲明哥哥……”

“小五说哪里话?”仲明轻轻一拳擂在聂印的胸膛:“臭小子,越來越有派头,很像那么回事了。”

当年韦大小姐带着聂印和凤喜,以及仲明、齐英几人,成为奉国三皇子风楚阳的俘虏,几人同生共死,感情自是非常人所能及。

少年薄唇色淡,低声道:“还是大唯国好,我的根始终都在大唯国。”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沒被这劳什子的王爷头衔冲个七荤八素,总算还记得自己的根究竟应该落在何处。”仲明微笑看着少年,其身上隐隐透着王者气势。心中不禁一热,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哩,如今竟已是如此卓然风采。

一个转身,印王爷向“奇味”酒楼走去。明伢迅速消失在雨中。

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杯杯都是愁,杯杯都是寂寞。少年想起惹祸精曾经给他做的“湖光山色”,胡萝卜太阳,海白菜湖面,土豆石头,青菜做的树,一丝丝的水草在湖里游荡……

他的惹祸精真可爱呀。她说她要跟他约会哩。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娶她,很快就可以跟她双宿双栖,却面临这样寂寞的别离。

此时的她,在哪里?冷吗?毒发沒有?离开印王府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

她连那支碧蓝的簪子都沒带走,只带走了她的战衣和她的武器。

少年气得牙痒痒,又是一杯酒灌下肚。烈酒入喉,愁更愁了。这个讨厌的惹祸精,为什么不带走簪子?她才是个真正天性凉薄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将蓝茵茵的簪子拿在手里,越看,心里越发堵得厉害。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秋风秋雨特别凉人。

……

圆顺儿终于在“奇味”酒楼里找到了他家的印王爷。彼时,印王爷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叫着王妃的名字,被圆顺儿和明伢一起架上马车,弄回王府里去了。

王爷喝醉了酒发酒疯,那是相当吓人的,把屋里该砸的东西都砸了,该撕的都撕了。

圆顺儿屁颠颠地跟在王爷身后,苦口婆心地喊:“哎哟,王爷,这个砸不得……”

“哎哟,王爷,那个砸不得……祖宗爷哦,那可是皇上亲赐……”

说这王爷醉了吧,他还忒清醒:“我的王妃……也是皇上亲自指的婚,怎么就被你们一个个气走了,啊?”

圆顺儿被噎得半句话都不敢吭,灰头土脸。

印王爷喝了醒酒茶,见一地都是碎物,蓦地怒吼:“你们这些狗奴才,就见不得我府里有点好东西,是谁砸的?说,是谁砸的?看本王爷收拾他!”

赤目青眼,吼声震天,活似谁败了他的家底儿。

谁活腻歪了,敢说这是王爷他自个儿砸的?众人都低了头。

还好,王爷总算想起正事來了,瞪着圆顺儿:“我让你去打听王妃的下落,可有消息?”

圆顺儿正要上前表功,就见王爷跌坐在椅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