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城里载歌载舞,主帅犒赏三军,与百姓同乐。只不过这个主帅,是八皇子涅啸,而不是印王爷。

一切繁杂事务,印王爷都交接给了八皇子。

彼时,印王爷正守在邱寒渡的床前,一刻都不敢离开。他以为她会大哭,却沒想到她平静如水。

从头到尾,都平静,平静得有些瘮人。

头两天说起这事,她还跟他撒娇,笑嘻嘻,乐呵呵,能拖则拖,能溜则溜。

临到头,他拿给她药丸,她想也不想就吞掉了……不哭不闹,只是木然。

他宁可她哭一场,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他用毛巾擦去她额上细密的汗,手触到她的脸颊,冰冰的,像是沒有人气一般。

他慌了:“寒渡,是不是哪里还疼?”

邱寒渡无力地摇摇头,淡然道:“一切都是命运。他來不了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她勉力地扯动嘴角:“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知道有一个孩子在肚子里,会是什么感觉。够了,足够了。”

聂印心如刀割,一肚子话哽在喉间,无法出口。此刻,说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邱寒渡伸手抚上聂印的眉眼,描绘得那么仔细,声音温存如风:“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别说是一件,就算为她做千万件事,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邱寒渡说的这件事,他却做不到。因为她的假设太不合理:“聂印,你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找个喜欢的女子过日子去。”

聂印奇怪地看着她,眸色赤红:“寒渡,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嗯?我喜欢的女子就是你,我还能找谁去?什么叫你不在了?我不明白。”

邱寒渡躺在**,面色苍白,说话却急促,那感觉像是她不叮嘱几句,就沒时间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就算我不在了,那也只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就像我掉到你的面前。我死,很正常。这沒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会死,我死,不稀奇。”

“有我在,我怎么能让你死?傻瓜……”

“可你在,还是救不了我们的孩子,对吗?你不是万能的……”

“寒渡,你在怪我吗?”聂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也很想留住他,那是我的孩子,我也希望……”

“不不不,聂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邱寒渡越急,越乱,说话都带着哭腔:“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过正常的日子。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聂印不再和她争论,孩子沒了,她伤心,他能理解。他不再跟她争执,只是静静地守着她。

当八皇子派人第四次请他去喝酒言欢,他终于怒了:“战功都给他了,还想怎样?”

八皇子掀帘而进,不请自來:“这战功是印王爷的,我涅啸心里明白,也从來不想抢这功劳。”

邱寒渡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样儿。

聂印怒不可遏,拍桌而起,桌上的药碗也随之跳了两跳:“我的女人中了毒,无药可解,却还在帮你们灵国打仗。你不是三番四次瞧不上女人吗?你不是三番四次较劲吗?”

涅啸心头巨震,渡云公主中了毒?那么狂妄的女子,那么不可一世的女子,高傲,强势,令人记忆深刻。最重要的是,这里还坐了一位神医,竟然说无药可解。

他掩饰着心头的震惊,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以前我可能是有些偏见,可是我沒想过抢夺战功。这场胜利,属于印王爷和渡云公主。”

“爱抢不抢!”聂印刚失了孩子,女人又跟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这会子正不知道朝谁发火,就有人撞上了枪口:“请吧,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不要影响我们休息。”

八皇子好歹也是皇子啊,几时受过这种气?先是渡云公主对他呼呼喝喝,极尽打击之能事。此时印王爷也对他这态度,还明着撵人,这面子如何过得去?

他拍了拍衫子,正色道:“印王爷,你口口声声‘你们灵国你们灵国’,难道你不是灵国人?难道保家卫国沒有你一份责任?”

聂印冷笑道:“要不是我女人爱玩,非得到这儿來玩,我疯了才跑清池來。灵国就是灭了,跟我又有何干?”

涅啸眸色一闪,急声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乱说?”

聂印像一只极度危险的野兽,一字一顿:“今天灵国的皇帝在这,我也敢这么说,你信不信?”

涅啸咬了咬牙:“好,你有种!”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涅啸消失的背影,聂印跌坐在邱寒渡的床边,将头埋进手掌心中。

孩子沒了,他的伤痛不比邱寒渡少。

她说得沒错,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她的毒,是一种未知的领域,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但凡有一丁点办法,他也不会如此沮丧。他每天表现得悠然自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害怕某一天醒來,他的寒渡就不在了。

那种感觉在这个孩子沒了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他无力极了。一个所谓的神医,却救不了心爱的女人。

滚烫的热泪,灼痛了眼睛。

邱寒渡望着眼前这个伤心的大男孩,仿佛万箭穿心。她不该掉到他的面前,不该招惹他。

他们原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她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女人,为什么就跟这个连恋爱都沒谈过的男孩子,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他越是爱她,她就越难过。

她沒法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却带他走向一条死亡之路。

在她吞下那粒滑胎药丸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她害了他的一生。

她终于发出了浅浅的呜声,一如经历了一次长长的旅行,大喜大悲后,彻底醒悟。她的悲剧,不该由他來承担。她给他带來的,只会是痛苦,无止无尽。

他倾身微微拂起她额上的黑发,声音温柔诚挚:“寒渡,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自以为,为了我好,给我机会娶别的女人,生许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