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里,忙成一团。

聂印指挥着御医和宫人配药煎药,争分夺秒地给太子涅康解毒。先施针,然后放血,最后令涅康服药。

这一忙下来,已是深夜。为了方便随时查看太子的病,他们暂时住进了太子府。

涅康在聂印精心治疗下,逐日好转。皇帝楚湛和景皇后都甚为高兴,连夸聂印医术高明。秀妃也好似与有荣焉,心情舒畅之下,每每借故跟聂印亲热,都被聂印的客套和疏离弄得泪涕涟涟。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得弄清楚。一切在凤喜被隆重接进宫时,成了定局。

凤喜在见到秀妃时,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奴婢凤喜给娘娘请安,奴婢没想到。此生此世还有跟娘娘重逢的一天,上天保佑,奴婢总算不负所托……”

主仆相拥,哭了个昏天黑地,场面十分感人,连皇帝都不禁眼眶通红。唯有聂印和邱寒渡,这两个天性凉薄之人,直直站在那里,冷漠淡然,半点反应也不表示。

直到凤喜颤抖着过来拉聂印时,聂印才脸色缓了缓,眸色温和:“娘亲,你别太激动,伤了身体。”这一声“娘亲”,自然是唤的凤喜。

可凤喜吓得立时就匍匐在地:“皇子殿下,今后可千万别这么叫了,奴婢担当不起。”

聂印一弯身,托住凤喜的身体就将她强行拉得站起来:“在小五心里,娘亲永远都是娘亲。”

当年凤喜带着聂印逃出宫去时,年岁已有二十五,便谎称夫君和几个孩子都死了,这是最小的孩儿,排行第五,所以唤作小五。小五这名字竟然用了十四年,才在遇到韦大小姐后,正式改名为聂印。

当时韦大小姐追问得急了,凤喜便随口胡诌姓“聂”,实是取自灵国皇子此辈的赐字“涅”,后来韦大小姐为其取名为“印”,便是“聂印”的来历。

算起来,应该是皇子涅印。

无数证据摆在眼前,已由不得皇帝楚湛怀疑分毫。饶是如此,秀妃仍是兴致勃勃地请了御医过来滴血认亲。

聂印从头至尾,皆是漠然之色,连滴血认亲已然证实他的确是皇室血统,都没有半丝喜悦。

皇帝楚湛激动万分,亲自走到聂印面前,执起他的手:“皇儿,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是朕,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越看,越爱;越爱,越看。这儿子长得多像自己,那眉,那眼,那薄薄的唇,就连眉心的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场面一度陷入煽情到极致的氛围。

秀妃更是拉着儿子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凤喜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在秀妃身边提醒:“娘娘,保重凤体!”

这个场面中,最突兀的那个人,当属邱寒渡。一身的黑衣,白玉腰带,跟这样的喜庆格格不入,无比刺眼。最重要的是,她那表情太过冷漠,完全没有丁点人情世故的眼力见儿。

这个时候,她起码也应该恭喜一下上司聂印,或者恭贺皇帝和秀妃找到失散的儿子,就连凤喜和秀妃的贴身宫女英莲都已匍匐在地,祝福吉祥的话儿说了一箩筐,皇帝一高兴,赏赐了又赏赐。

可她是谁?冰冷的邱寒渡,哪有一丝丝的自觉性?

不过说起自觉性,她还是有的:“聂医生,我到门外等你。”说完也不等回话,就那么直直地出去了,直惊得满屋的人,除了聂印外,人人都瞪目结舌。

但显然,皇帝已在心里盘算,得赶紧打发了这个侍卫,免得儿子吃亏。秀妃眼尖,早瞧出了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心里也在嘀咕,这女子跟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无论是什么关系,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给儿子张罗婚事。

各家的算盘打得噼叭作响。

不过嘛,现实总是残酷的。

这场认亲秘事是在皇帝的华倾殿进行的,今天能到此的人,也必是亲信中的亲信。御医曾月城,宫女英莲和凤喜,然后是皇帝身边的宁公公,再来就是聂印身边的侍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皇帝楚湛坐回了宽大的椅上,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印儿,朕怜你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既是皇室血统无疑,自然是该回归皇宫才是。只是这宫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实是不宜掀起太骇人的风浪。”

此番话,聂印听懂了,秀妃自然也懂了。如果聂印以当年出生的太子身份进宫,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当年的皇后,以及皇后做手脚要杀害皇子的种种罪行曝光,都将牵连甚广,人人自危。皇后的家族势力,在朝堂中也都是呼风唤雨之辈。

废太子,废皇后,这将是多大的惊涛骇浪。

一个国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废后。但若是祸事牵连出来,皇帝又不敢废后,那必将是天下一大笑话。况且,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早已烟消云散,上哪儿找证人和证据?若此事办得不妥,反倒给聂印与秀妃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聂印淡淡地回应:“我从未想过回宫。”语气里隐然有些怒气:“在下四海为家早就习惯了,若一定要提起故乡的话,我倒是觉得大唯国是我的故乡。”没有自称孩儿,就这么表明了态度,半点也没给灵国皇帝楚湛面子。

却是秀妃怔怔的,眼泪又一滴滴落下:“唉,倒是臣妾执着了。求皇上开恩,让臣妾跟着皇儿四海为家去吧。”

楚湛听得头大如斗,目光威严起来:“胡闹!朕的儿子,自然要留在宫中。”他站起来,走向聂印:“印儿,皇宫的争斗风起云涌,其实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母妃。”

皇帝倒底是个什么意思?秀妃真是半点也猜不透。既不卷进皇权争斗,又不让聂印和她走,难道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皇帝楚湛想到了,聂印从父皇深不可测的目光中,也渐渐知道了皇帝打的主意。的确是谁也不得罪,谁的利益也不侵犯,又将他们母子牢牢保护起来。

聂印淡漠地笑笑,不在意,只是侧身问身旁的凤喜:“娘亲,你想回宫?”

凤喜连连点头,在她的想法中,自然是回宫好。

聂印心中叹息一声,目光不由得飘向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