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很美。

可那是落幕前的辉煌。

邱寒渡一个人悄然从宅庭的后门出去,沿着月河走了很远很远。

黄昏的夕阳就那样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沐浴成金色。可她却仍是觉得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來,冷透了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正从她身上,一点一点流走。

她累了,在河边的青草地上缓缓坐下去。那草被晒了一天,还有些热乎乎,特别舒服。

她想起和聂印亡命天涯的那些日子,漫天飞雪,酷寒岁月,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其实,那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了。

她猜测,聂印对她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很了解的。尽管她沒有告诉他头发掉了很多,但他一定清楚,她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完全不能忽视的程度。

他沒有说更多,甚至表现得很轻松。

他们之间,互相都伪装得很好。

他整日整日关在药房里研究他那些草药配方,听说大唯国多少达官贵人知道聂神医回国,都争先恐后宴请。这年头,谁沒个病沒个痛哩?

可他一个应酬也沒参加。

是她拖累了他。

他正在心急火燎地想办法将她正流逝的生命,拼命拉回來。

她拖累了他。她自己也累了。很累很累。

瞧,他多放心不下她。远远的,墨色如风,他高大伟岸的剪影在夕阳中,如梦如幻,越走越近。

她无比心惊,这个男人好年轻啊。她觉得自己老了,老得站在这样年轻美好的男人身边,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是夕阳,要落山了。

他还是朝阳,刚刚才升起。

她的眼眶,莫名润湿。假装扯一株青草,埋着头,心虚又惶恐。

他的声音也是那么年轻,低沉的磁性,很有穿透力:“惹祸精,你一个人溜出來,也不叫上我?”

她已经将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你在忙嘛,我只是想到处走走。”

她努力微笑,不想让他担心,嘴里斜斜咬了一株青草,很俏皮的模样。

他很有医生的样子,严肃叮嘱:“以后出來要带着雪儿或是乌乌,万一……”万一什么,他沒敢继续说下去,却是状似不经意地别过头去。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眶红了。

她猛地抬头,嘻嘻笑起來:“知道啦!啰嗦!你越來越像个老头哦,聂医生!早上唠叨晚上唠叨,哎呦,谁会受得了你?”

聂印也笑了,捏着她的小鼻尖儿,眸底的波光荡漾得那样潋滟:“小猴子惹祸精,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嗯?说你错了!”

她用双手捏着两只耳朵,乖乖的样子:“我错了!”

“说你喜欢我!”聂神医最喜欢骗她说的话。

“我喜欢你!”邱寒渡仍是摸着耳朵。这一次,她沒有拂他的意。她还有多少时间,能让他高兴呢?

“一辈子?”

“一辈子!”前世,今生,其实她都只爱他一个啊。

聂医生圆满了,俊颜染上幸福的笑容,转头偷看一下四周,沒人,迅速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

他们携手回家,穿过红红的夕阳,头上是紫红的天空。空气是清新的,鸟儿在唱歌。

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

君如晨露我如夕。谁能体会这种无奈的沧桑?

她感觉自己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一个老妪,非要扒拉着一个年轻的帅哥不撒手。

其实是这年轻帅哥非要扒拉着她不撒手呢。

他兴致极好,却还是用了商量的口气:“寒渡,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那几个无聊的姐姐,非要过來凑热闹,你不介意吧?”

邱寒渡兴致也极高,眼睛弯成月牙儿,唇角勾出个戏谑的弧度:“我不介意,你终于成年了,她们当然要來啊,好孩子!”

聂印的俊脸黑成了锅底:“我早就成年了,那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懂不懂?”他呲牙,气愤无比。说个二十五,是不是就能比她大些了?

她哈哈大笑,一只脚已跨进了门庭,飞快地往前跑:“好孩子……哈哈哈……好孩子,生日快乐哦!”

她的身影依然矫健,如风一般,完全沒有苍老之感。可是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那是衰竭的节奏。

聂印沒敢大力追她,只是苦着脸在身后狂喊:“你慢点!惹祸精!你慢点!”

夜色终于暗下來。

饭桌上,聂印忍不住发话,这可是忍了又忍,挠心挠肺很久的事了:“龙飞飞,你是不是该带德奈雪回你家看看了?”

哼哼!再不挑明,龙飞飞这是准备常年赖在他家,守着他老婆,这还得了?

邱寒渡放下筷子,笑盈盈的,她的出发点跟聂印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准备认德奈雪当妹妹,龙飞飞,你要娶我妹妹,可不能沒有诚意哦?”

德奈雪的脸,立时红得像只蕃茄。她是真喜欢上龙飞飞了,可龙飞飞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又岂能不知?心思一冷一热,弄得脸也跟着一白一红。

龙飞飞埋着头,不吭声,十万分沒有诚意。当时的权宜之计,如何作得准?

德奈雪脆声道:“小姐,我不嫁了。你不是说要当一个独立女性么?我这就准备独立了……”

“我也独立了……”曲舒乌小猫似的呜呜发表着“独立”宣言。

邱寒渡蒙了,“独立”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她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龙飞飞,你说句话啊!”

聂印扇着阴风点着鬼火:“男人说出的话,必须一言九鼎。可不能此一时彼一时,前后不一,拖拖拉拉,那不是咱男人干的事儿!”

龙飞飞咬了咬唇,一狠心:“我娶!”这哪是娶妻,分明是上刑场才有的表情。

德奈雪倒是拗上了:“我不嫁!我根本不喜欢他!”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哟,尤其是经过邱寒渡悉心教育了这么久的“独立女性”,说什么也得扛起半边天不是?

聂印气得瞪眼:“德奈雪!你不喜欢他能喜欢谁?”

“我喜欢沿思大人行不行?”德奈雪看也不看龙飞飞,气咻咻的:“我喜欢沿思大人,沿思大人也喜欢我。可是我们不可能了,所以我决定以后守着我家小姐,哪儿也不去!”

“我也是!”独立女性曲舒乌同志立刻附和。

邱寒渡笑起來:“你也是什么?是喜欢沿思大人么?”

“……”曲舒乌差点把头埋到饭桌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