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如梦如梦(一)

李胤一打开客栈的大门,一张哀怨无比的脸就忽然蹭到了她的面前。

“哟,我说小李子啊,你昨天跟谁去鬼混了啊?”

“你回来了?”

“我向来说话算话,说出去两三天那就是两三天,你还没说呢,你这一身都是血的,从哪里回来的?”

珈蓝那双眼睛这么毒,一眼就看出来那血不是李胤的了。看她衣服上沾的血的面积,那个出事的人,估计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你别不吱声啊,小李子,你不会是昨天出去杀人放火了吧?”

李胤:“……”

“差不多吧。”

李胤说着,从他身旁挤了过去。

珈蓝将门关好,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那盏花灯的时候,眼睛不由眯了眯。

“诶,你这灯哪里来的?”

珈蓝问了一句,将门关好,凑到那盏花灯的面前。

李胤随手就将那灯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回房间洗澡换衣服。趁着她人还没走上楼梯,珈蓝问了句:

“昨天死过人了吧?”

李胤上楼梯的动作一顿,转身的时候点点头,说道:“嗯,等我换好衣服了我再下来。”

珈蓝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对她摆摆手,示意她赶快上去。而就在李胤上了楼之后,他那张笑脸立马就耷拉了下来,眼珠子盯着那花灯,直勾勾的,就跟要吞了它一样。

“警告你,动谁都可以,就是别动她,不然老子让你分分钟变柴火!”

珈蓝撂下一句狠话,想想觉得自己大白天的对着一个破灯笼在那里讲话也是挺傻帽的,这要放狠话,也不得到了晚上这里头的东西出来了再放话啊?!

李胤的动作很快,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下来了。

“老板,这东西是什么啊?”

李胤头发还没干,她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到大堂,看着茶几上那盏花灯。

“我听莫寻说,这东西是有个女人冥婚的陪嫁,是吗?”

珈蓝很自然地就从她手里拿过毛巾帮她擦起了头发。

李胤坐在沙发上,开玩笑说,“珈蓝,你要是嫁人了一定是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珈蓝得以洋洋地回答:“那是。不对啊,我怎么是嫁人啊!我分明是娶媳妇儿的那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法熟练地替她擦着头发,“这花灯的框架用的是名贵的水沉木,还有那灯笼面,用的也是上好的绢面,你看那上头画的东西,看出来是什么了吗?”

珈蓝一说,李胤才注意到那灯笼上画着的东西。昨晚上那么黑,今儿个回来的时候她也没心情去打量这害人的东西,经他这么一提,她这才注意到那绢面上画的东西,一共四幅图,男的骑着马穿着戎装驰骋沙场,女的穿着粗布衣服缝补浆洗衣服。

“是我不久前才跟你讲过的故事。这灯面上画的是薛平贵跟王宝钏。男的远走西凉十八年,女的就一直在家里守活寡似的苦等了十八年。”

李胤沉吟了下,问珈蓝,“老板,这东西,跟如梦有关?”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珈蓝笑了笑,见李胤头发差不多干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抓了两把,然后找出了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有人这么殷勤伺候着,李胤自然是惬意非常。

“老板,你以前是不是也开过理发店啊?”

李胤问了一句,后来又觉得这问题太没营养了,又回到那花灯上面来。

“如梦之前不也说是要找一盏什么灯的吗?我昨天有看到装着花灯的那个箱子,箱子上刻着几幅图,上头有个穿着水袖的男人,跟如梦很像。”

珈蓝听了之后,无奈地勾唇一笑,说:“是。”

这该来的,还真是躲都躲不过。

这花灯,的确是跟如梦有关。

人都说男生女相,是为不祥。

如梦刚出生的时候,家里的老太太可高兴了,想着顾家终于有一个男丁可以重振门楣了,硬是从那所剩不多的钱粮中抽出了一部分,拿来摆了一桌宴席。那是整个顾家吃的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饭。

老太太想给如梦取个名字来着的,什么光宗啊耀祖的,结果都因为跟这孩子的八字不合,所以给抛在了一边。给孩子取名的风水先生说了,这孩子啊,要是当成个男孩子养,福薄,没准过个几年就走了。男生女相,这是要把他当女孩儿来养,才能有福报。

老太太一听可就吓坏了。这个破老道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啊!男孩子不当男孩子养,反而要去做什么女孩子,这才是真真地造孽哦!老太太不信这个邪,一棍子把那风水先生给赶了出门,给孩子取了个顾天泽的名字。

那被赶出去的风水先生在顾家的家附近晃悠了两圈,一听老太太给自己的孙子取了这么个名字,摇头晃脑一直在叹气。别人问他为什么。风水先生说,这孩子的命格根本就压不住这个名字,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字,这是在自找死路啊!

可惜的是,老太太这人常年就待在自己的深宅大院里头,压根听不见外头的人在喊什么。

顾天泽一天天长大,本来添了个男丁该是件开心的事情,但这座深宅大院却一点喜气都没有。只因为,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现在更是连锅都得拿去卖了,家里的几个女娃,也都被卖给了别的人家,剩下的几个儿媳妇娘家稍微过得去一点的也都回了娘家,没背景的也都另嫁了人。不到一月光景,这个家就散了个干净,一座大宅子里头,就只有老太太跟尚在襁褓中的顾天泽。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辛苦了一辈子,送了当家的男人入黄土,又送了自己的几个儿子上路,这老来,唯一的一个孙子却送不了她了。顾家老太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一直撑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撑不下去了。她托人卖了那所大宅子,顾家到顾天泽这里,正式完蛋。

老太太怕这孩子真像那风水先生说的过个几年就没了,临终前,将这孩子送到了戏班子的门口,交给了戏班的班主。

戏班子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的班主眼睛都毒得很,摸一摸小娃娃的骨头看一看小娃娃的面相,那就知道他是不是个角。班主二话不说,收下了这小娃娃,连连夸赞这娃娃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出名的角儿。

老太太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了。

这要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送自己的孙儿去那戏班做卑贱的戏子?!

老太太最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咽气了,可那顾天泽却在戏班开始一天天长大了。

班主想着这么一块好材料,不演一个旦角那真是可惜了,反正那老太太也不在,也管不着,于是金口一开,给天泽换了个名字,就叫如梦。

听起来略微女气了些,但这年头,这旦角的名字哪个不女气?

这就是如梦这个名字的来历。

他在戏班里待了足足二十年,从襁褓里的婴孩,到最后变成了戏班里的台柱子,这二十年花的功夫和心血,受过的伤吃过的苦,这都是无法想象的。

“如梦,你就要把自己当成女的,不,你就是一个女的,不然你这出戏,一辈子都唱不好!”

当年他死活不愿意唱旦角,师父的一顿打一顿骂还有一顿说教,终于让他妥协,二十年的时间,让他变成了这么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德性。也不知这条路,走得到底对不对。

如梦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男人,是在遇上南墨的那天。

那会儿是个狂风暴雨的好天气,如梦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黄包车上下来。那天,他刚演完一场大戏,唱的是薛平贵与王宝钏。王宝钏苦守空闺十八年,等来的,却是枕边人早已另取他人的消息。即便后来他还是回来找她了,王宝钏还成了皇后,但戏唱完了,这唱戏的人的心却一直没放下来。

心里像被什么给揪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

如梦让车夫停车,自己撑着伞下了车,决定走回去。

大雨中,都是冒雨匆忙跑回家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雨声更大了些。如梦本来是打算就这么离开的,但脚下的步子却禁不住停了下来。

“救命啊,救命!”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如梦转过身,那个巷子里头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被那个男人压在墙上,衣衫都褪到一半了。那露出来的莹白的肌肤,在昏暗的巷子里头,更能刺激人的感官。

刚刚,就是她在喊救命。而且,她现在也还在喊着同样的话。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挣扎着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巷子口的人。她的眼睛水润润的,像是房间里挂着的水晶珠帘。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却是恳切非常。

她的眼神在求他,求他救自己。

那天,如梦难得英勇了一次。

为了救那个女人,他脸上挨了两拳,被打断了一根肋骨,但好歹,人是没事了。

“我认得你,你是今儿个在我们宅子里唱戏的那个王宝钏。”

女孩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身子还是被吓得抖个不停,但还是对着如梦说了一句话。

如梦知道,她跟自己套近乎,是怕自己就这么丢下她跑了。

“送我去医院。谢了。”

他说完,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