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重逢

“戴维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听君一席话,袁某胜读十年书啊!明日先生殿上面圣,还请多多为在下美言几句。”

“那没问题,慰亭兄有大将之才,只是在天津练练兵实在是委屈你了。明日我自会向皇上进言,请他对你多加重用。”

“那袁某真是太感谢先生了,后天就由我做东,咱们去宴鸿楼摆一桌为你饯行!”

这一番听下来,我已经全然猜到了这中国人是谁,他就是之前因为我的阻挠而未能走上青云之路的——袁世凯!

去年他眼瞅着皇帝原来那么器重他,却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将其投闲置散,心里一定很郁闷。这次因为海战的关系,皇帝打算召见贝蒂,一心想着往上爬的袁世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遇,所以就趁着贝蒂在天津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与其混熟了,甚至还一路跟到京城来,只期望贝蒂在载面前给他说两句好话,能让皇帝再度重视起他。

他们俩人谈了好一会军事话题,听得我直想打瞌睡。最后贝蒂开口提及明日一早尚要面圣,袁世凯才识趣得告辞。

他一走,我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蹲得有些酸的双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正收拾东西准备睡觉的贝蒂见我突然冒了出来,着实吓了一跳,惊讶的问道:

“你?你一直躲在屏风后面?”

“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我下午来找你,结果你不在。一等就等到傍晚。后来听到你和袁大人一起回来,我就赶紧躲了起来。”

“你是要躲他?”贝蒂有些不解。

“是,”我自然不会和他说我是害怕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来。所以只好随口撒了个谎(事实上,这几年过下来。我撒谎地速度和水准都已经达到了一流骗子级别:

“我和这位袁大人是旧时相识,只是后来由于他为人……哎,所以我不太想见到他。”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实我也不算撒谎啦,我和袁世凯的确是旧时相识啊,以前在历史书上可没少看见他!

“慰亭兄为人怎么了?我觉得不错啊。对人很热心,也确有才华。”已经叫慰亭兄了来这贝蒂还真是被忽悠得不轻啊!

“哎,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当年这位袁大人当年也算是拜在我叔父门下的,他后来一路地升迁,咱可没少帮他说好话,可是三年前,叔父被太后猜忌,这位当年对他极为推崇景仰的袁大人。亲自跑到太后面前,罗列了他地若干罪状,直逼得我叔父无奈之下辞官回家……你说这样的人。我还有心情见吗?”我边说边做出一脸伤怀的样子(请允许我暂时把李鸿章想象为我叔父……)“没想到慰亭兄居然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他了。幸亏骆姑娘你提醒。不然的话。只怕我被他利用了还不知道呢。”贝蒂作恍然大悟状,尔后又有些不甘心。这么心高气傲地年轻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欺骗自己感情呢

我笑了笑,换到另外一个话题:

“听说你明天要见皇帝?”“对啊!”贝蒂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得对我说道:“明天皇上召见的,不只是我,还有你!本来我以为你还在上海,连说辞都帮你想好了,现在你反正也来京城了,明天就一起去见见清朝的皇宫是个什么样吧。听说那里可是满地都铺的黄金制成的砖头啊!”

“哪有,皇宫里的金砖不是指黄金制成的,只是看上去很普通的砖头罢了。只是听人说这种砖头需要三年才能制成,一两砖头的价钱堪比一两黄金才被人们称之为金砖地。”我觉得外国人对中国的这些迷思真是有些可笑,不过反过来说,也正是马可波罗宣传的中国遍地黄金地形象让那些列强们对这个富饶的东方古国产生了浓厚地兴趣,从而为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听到我地话,贝蒂张大嘴吃惊的望着我:

“你去过皇宫?”

得,说漏嘴了。我吸了口气,赶紧解释道:

“进宫?我哪有那能耐,这皇宫里住地可都是了不起的贵人,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只能趴在城墙边上,偷听那些太监宫女说说宫里的秘闻,刚那些话都是我偷听来的啊,还有什么皇帝今儿早饭吃啥啦,老佛爷昨天梦里叫谁名字了啊我这边一本正经得说着,那边贝蒂早就笑得不行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在这瞎扯了,明天咱们就一起进宫去看看吧,也算不枉此行!”

“进宫?”我迟疑了,对我来说,进宫就意味着要见到皇帝了,想到这,我心里微微颤动了下,我承认,事隔这么久,对于重逢,我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害怕彼此都变得面目全非,也害怕彼此都没变……

真的,已经三年了呀,我在他的生命中,整整缺席了三年啊,只怕,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吧。

但一味的逃避总不是办法,既然回来了,迟早都是要见面的吧,既然现在老天给了这么个机会,不如就顺其自然,勇敢的去面对吧。

“好,我去。”我应道。

其实下这个决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今天在外面的时候,我听说皇帝昭告天下,追封他他拉氏瑾嫔为皇贵妃,虽然现在这些封号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无疑是温暖的。

至少,在载的心里,他还没有完全忘记我。

光绪二十年八月初三。乾清宫。

特地穿上维多利亚风格的裙装,再戴上帽子和面纱地我笃定那些太监宫女应该认不出我来了,安心得站在一旁看载和贝蒂对话。

三年未见。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除了一脸的坚毅,眼神中也多了些许疲惫。现在地他。为人处世比以前要冷静许多,无论是贝蒂赞扬北洋水师的强大还是拒绝他留下地邀请,他的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载他就是这样一直镇定得微笑着,自如流畅地应对眼前的局面,或许。我应该为他开心,他终于有点政客的样子了。

可是,为什么我偏偏觉得他像是一个被抽掉了灵魂地木偶呢?

我突然觉得,也许载并不适合做皇帝,他这样的性格,对上大清现在的局面,恰恰是应了那句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想着想着,载已经结束了那边和贝蒂的对话。头转向我这来。此时我突然紧张起来,手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好像恋爱中的男女初次约会一样的心神不宁。

“这位就是骆新骆老板吧?”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显然高坐在鎏金宝座上地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就是谁。

“是,民女参见皇上。”我端正得行了大礼。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突然死寂一般。本该叫我平身的载突然没了声。我有些诧异,却又不好抬头去看。只能继续就这么跪着。

很快,我看见一双明黄色地云头鞋停在了我跟前,我心里大致明白了,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真是失败!

我干脆大胆得抬起了头,与他四目对视,那一刹,他地表情犹如雷击一般,而我在他地眼睛中读到了惊讶,疑惑,还有,怜惜……

他不由自主得伸出手来想摸摸我的脸,我一愣,赶紧把手伸出来搭在他地手上面顺势站了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调笑道:

“没想到皇上居然也知道英国礼仪,不过您似乎忘记了亲吻我的手背

贝蒂的笑声适时的缓解了我的尴尬,载也终于缓过神来,松开了我的手,问了我一些关于华人在国外生存的情况,我一一作答。只是我始终感觉我的回答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他的眼神一直直愣愣得看着我,直到过了一会,小顺子向他示意时候差不多了,他才恋恋不舍得收回了目光,吩咐我们退下。

刚走出养心殿大门,小顺子就追了出来,拿给我一个锦盒,说是皇帝赏赐给我的。在贝蒂狐疑的眼神中,我谢恩领赏。

一路上,贝蒂一直在胡搅蛮缠着想要看看皇帝究竟赏给了我什么宝贝,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得拒绝了他。因为我知道,这个锦盒里装着的,不过是一张字条罢了。

想当初,我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我和载就经常借着这样的锦盒传书,手里捏着这个盒子,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无知而无惧的日子

傍晚时分,我按照载的嘱托在我住的客栈等他,为载见到凡儿起疑,我一早就叫下人带着凡儿出去了。

可惜有些事情,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凡儿这孩子出门后,一听见有人吆喝卖糖葫芦就激动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拉都拉不住,一下子就隐没在了人潮里。也许真的是天意吧,他这一跑,居然刚巧就撞上了要来找我的载和小顺子。

当时载一把扶住凡儿,生怕他跌跤。凡儿有礼貌得说了声谢谢后,转头想继续去找糖葫芦却乱了方向,原地打转着问:

“糖葫芦呢?我的糖葫芦在哪里??”

载看他急得跟什么似的,赶紧抱起他走到不过一步之遥的摊子跟前,挑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买下塞到他手里。

当那两个下人满头大汗得找过来时,凡儿正靠在载怀里大快朵颐呢

载见他们寻来,把凡儿交还给他们的同时,好奇得问了句:

“这孩子的眼睛?”

“哎,看不见了。听说是因为没足月就生下来了。可怜啊,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估计今天之前还能加上乖巧二字竟在家里,在我面前凡儿还是很听话的”一个下人叹了口气答道。

“是啊,真是可怜的孩子。”载说着摸摸凡儿的头,问他:“爹娘一定特别疼你吧?”

“我没有爹。”凡儿脆生生得答道,“但我娘很疼很疼凡

“没爹?”载看凡儿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些怜爱,“你叫凡

“是啊!我叫骆凡,妈妈说我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天使?”

“笨蛋,就是天上的使者啊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载倒是很乐意和这小鬼头闲扯,大概他自己一直没有孩子,在心里多少也觉得遗憾吧。

“我就住在这个客栈,你可以来找我玩,你请我吃糖葫芦,我请你吃我娘做的菜!”

“好啊,一言为定!”

就这样,凡儿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而我这个当娘的还浑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