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那个叫敏儿的小宫女阻拦,我一意走进了那条在夜幕中不太看得清楚的小巷子。

与宫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整个这条路上都没有一盏灯,自然也是没有一个人,走起来叫人有些不安。幸而我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信,所以除了走路要小心免得跌跤外,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一番摸索好容易拐过去走到路的尽头,结果却叫人有些失望——铁将军把门。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半尺长的雕花铜锁。宫里守卫森严,所以一般各个宫外面的宫门一般是不锁的,除了个别没人住的宫殿才会上锁。而眼前这把锁的差不多是我进宫以来见到最大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里的确有古怪。

我抬眼望望四周的情况,这里应该是重华宫后院,我琢磨了下,决定转出去从重华宫前门进去看看。

这重华宫是乾隆爷当年住的地方,自咸丰年间起这里就没什么人住了,只是收些典籍诗词什么的。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侍卫阻拦我进去,即便是在我亮出了瑾嫔的身份后。

事情益发的蹊跷了,那两个侍卫给出的解释是太后在里面设了香案祭奠穆宗皇帝和孝哲,所以不准人进去。这理由我当然不会相信,所以……

第二天,我派了小路子过去给我盯着重华宫,三天下来,小路子跟我回报:每天早上的时候,都有位储秀宫的宫女拎着一篮子的东西进去,出来的时候篮子都是空的。

种种疑点更加确定了我心中的猜测,现在只欠一个行动来验证这一切了。

所以在一个初夏的早上,重华宫外的两个侍卫在喝下一个小宫女送来的甜汤后,开始一趟趟争着往茅房跑……

瞅见一个他们两个同时离开的当儿,我顺利的流进了重华宫,穿过前院和中院,如愿来到了后院的翠云馆,这里显是很久没人来了,院子里的石板中间已经不甘寂寞的长出了丛丛青草,从外面看那正殿,门和槛窗上的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了,我在外面绕着看了下,没有下人,想来这里已经闲置很久了。

但是这屋子,真的是空置的吗?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走进去,屋子里没有宫里惯用的檀香味,感觉有些不习惯,但左右仔细一看,黑金描漆的装修虽早已黯淡无光,但桌椅板凳倒无一不是洁净无尘。

这里——果然有人住!

还没等我察看完,里间就走出了一个女子,即便门窗紧闭,屋里光线有些昏暗,我仍然一眼就看出了,面前这个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的女子,便是去年我刚进宫那会见到的那个弹琴女子!

“你是孝哲?”我单刀直入的问出了我的疑惑。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那女子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般,缓缓的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上次我穿的是太监服,所以她没人出来我),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就是穆宗皇帝的阿鲁特氏对不对?你为什么还活着?”我继续逼问。

然而,她继续忽视我的问题,只是看了我片刻后,吐出三个字:

“你走吧。”

看着她欲转身离去,我怎么能就此放过她,于是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

“你难道不想为你还为生下来就被人害死的孩儿报仇吗。”

这个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因为某种痛苦的回忆袭来,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忧伤。

“你究竟是什么人?”语气里有了些激动,很好。

“我是一个想帮你的人,你躲在这里,如何能为你的孩子报仇?”继续蛊惑~

“我的孩子,哼~我的孩子……”那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癫狂,“我的孩子早就死掉了,?也已经死掉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矣。”

见此情景,我握住她的肩,问她:

“那穆宗皇帝,那个听你弹《广陵散》的人,爱新觉罗•;载淳呢?你也忘记了吗?”

“皇上?”她迷茫的眼神里闪出一点星光,但片刻又黯淡下去,“皇上也死了,都死了……”

“但是那个害你们变成这样的老妖婆,圣母皇太后慈禧,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要打起精神,走出去,告诉世人她残害皇家血脉,软禁先皇,无恶不作!”

“我?我连这重华宫都出不去……”她悲叹道。

“我有办法带你出去!”先夸下海口,具体办法回头再想。

“你带我出去?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她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她很聪明,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你所要做的,只是以孝哲的身份,告诉我,告诉大家这一切的真相。”有她的帮助,至少可以得到一些死忠于爱新觉罗家的老臣子的支持,另外也可以制造舆论压力,总之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坐下思考了一会,中途表情还有些痛苦的皱了几次眉,大约过了半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考虑这么久,摆明了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她终于开了口,以极慢的语速讲述那些久远的回忆:

“我是十九岁那年进的宫,从当初选秀女那会起,我就知道圣母皇太后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年幼活泼,家世显赫的富察氏,但是那时候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知道皇上喜欢我,那就足够了。当我身穿大红的龙凤同和袍,一手握玉如意、一手握苹果,坐在十六个人抬的婚轿里,从大清门进到这皇宫里的时候,我是自豪的,大清建朝至今,也只有区区几位享有这等殊荣(只有即位后的皇帝大婚才可以这样),然而,我没想到,从乾清门过去,要走的路,是这么的漫长……

新婚以后,皇上一直对我疼爱有加,我们不像是皇上和后妃的关系,反而,好似民间的结发夫妻一般,皇上几乎每晚都过来我这,与我谈天说地,偶尔也会就朝中之事与我相商,最难得的是,皇上听说我喜欢弹琴,特地派人去民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早已经失传的《广陵散》曲谱给我,要说这皇宫里的夫妻能做到这样,也实在是难得了。

然而这后宫的女人哪会见得我跟皇上这般好,于是太后从最初的旁敲侧击到最后干脆下旨叫皇上少过来我这,最后皇上一怒之下,干脆搬去了乾清宫,那之后,我只能整日弹着这首《广陵散》,希望皇上偶尔经过的时候,能够听到。

即便这样,太后仍然不肯放过我,她找各种理由来寻我的不是,我总是咬牙忍着,因为皇上对我说过,他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为他,我甘愿煎熬着等待。

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个坏消息,皇上偷偷溜出宫玩耍;皇上和恭亲王在朝上对峙;皇上流连花街柳巷……我的心就这么被一刀一刀的割着,我不能在这样守下去了,我去找皇上,我哭诉着劝他,不要再私自出宫了,请他为我,为大清做一个好皇帝。

许是皇上心中对我还留有些许情意,他被我说服搬回了养心殿,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连太后看我好劝回皇上都大发慈悲放了我们过了一段安稳日子,那段日子,真的很好呢,我们就好像新婚那会弹琴下棋,画画作诗,如果我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只能过一个月的话,我一定不会劝皇上去上书房,去其他妃嫔那,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度过这段最美好的时光……

后来太医诊出皇上得了天花,仅仅一个月零五天,那个微笑着听我弹琴的男人,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大行皇帝……“说到这,阿鲁特氏忍不住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流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平定心绪继续说下去(这边才是重点,之前哪些事我看正史野史多多少少也知道了点):

“皇上驾崩后,我日日待在储秀宫以泪洗面,直到有一日,太后过来,拿给我一个据说是我阿玛让人带给我的食盒,空的。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我绝食。当时我万念俱灰,只想随皇上去了,所以我便顺了她的心意,不再用膳。

结果,两天后,我开始呕吐,宫女们自作主张请来了太医,结果诊断完太医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太后叫人送来一碗汤药,我想她一定是嫌绝食太慢,想早点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我仰头喝下,只想早点去和穆宗皇帝相会,却没想到,那碗不是毒药,而是打胎药。

那晚,我得知我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失去了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整个人天昏地暗,后来在外人看来,我的神志就不正常了。其实,我只是不愿清醒,清醒的去面对这一切……

也许是到最后对我起了怜悯之意,也许是不屑杀我,最后,太后对外宣称我死了,实则把我关在了这重华宫里,除了每日有人给我送食物来外,每日伴着我的,就是这架鱼雁琴了,鱼雁传书,我日日地弹,不知道这琴声皇上能不能听到……”

离开重阳宫,我想着阿鲁特氏的话,心里不觉有些沉重,最开始的时候,那样神仙眷侣,却逃不了天人相隔的命运,我和载湉,最后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