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翠玉白菜打碎后,在府上众人的眼中,我就变得奇怪起来。之前那个和善可亲的四主(我们被封为嫔后,除了云儿还改不了口,这府中上下的人就开始这么称呼我,可是我老听着像死猪,faint!)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我,提不起兴致来做任何的事情,只盼着回家的日子能快点到,回不回得去,我只想快点看到那个结果。

在这样煎熬的期盼中,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原定的归期——1889年1月4日,光绪十四年十二月初三就要到来了。在众人疑惑惊讶的眼光中,我吩咐备马我出去走走。这些天,我的沉默反而让府上的人对我都有些惧怕,我说想出府,额娘虽然意图阻拦,却不敢开口。阿玛又不在,只能吩咐多派了几个人跟着我。

我坚持要出去,一来是闷久了,想出去走走;二来不管明天是可不可以回去,这应该都是我最后一次出来逛街了。这之后到大婚的一个月,会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仪式,如果不能回去,我就要收心乖乖嫁进皇宫为人小妾了。想来不觉一阵凄凉,我的命运轨迹,就这样要被一颗翠玉白菜改变,虚无缥缈的系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封建王朝身上。

冬至刚过,又入到了腊月,街上比之前几日更是热闹许多。熙熙攘攘的都是忙着置办年货的人。

“没想到,都快过年了。家里的年货,置办得怎么样了?”我随口问道陪我出来的管家傅祥。

傅祥闻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这些日子一直一副冷面孔的我怎么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回四主的话,这些日子,府上事多,奴才还没顾上这些,望主子恕罪。幸而宫里赏了些,宗亲们也送来不少。回头再置办点,应该也够了”

“从明日起立刻着人去办吧,今个年,我和五妹是不能在家里过了,所以各方面才要办的热热闹闹,妥妥帖帖,务求不要让阿玛额娘有什么不舒心的,知道了?”看到这满街热闹团圆的气氛,突然觉得对不住我在这的亲人们,就为了我近日的不痛快,府上到处都冷冷清清的,连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在街上为阿玛额娘还有家里其他人挑了些礼物后,我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我第一次偷溜出来的时候当掉的那些东西,也应该去把它赎回来,这样如果回去了,也可以安心点。

我让下人在外面候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当铺。临近年关,当铺的生意愈发得好。在一堆人中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朝奉。百无聊赖得等了好长一会后,终于轮到了我。

“你好,我要赎回我的东西。”

“当票呢?”他头也不抬的问我。这服务态度还真让人不痛快。

慢着,当票!当时我当这些东西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赎回去,那张当票,到底被我搁哪了。我努力回想着当日的情景,我拿到当票后,随手和银子一起塞到了荷包里,后来,后来我把荷包里所有的银子都倒给了那老汉,那,当票也给了那老汉??

这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估计就算找到那老汉也找不回当票了。

“没有当票能不能赎?”我没底气地问,不知道这清朝有没有挂失制度的阿。

“不能。”那年轻朝奉说,仍旧没有抬头。真不知道这么年轻有没礼貌的家伙怎么能做到京城最大的当铺的朝奉的。

我忍住心中的怒气,继续好声好气的说:“你仔细想下,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前,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拿了三件首饰来当……”

“不知道不知道,每天都有丫鬟偷拿了主人东西来当,我哪记得那么多。”他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抬头打算赶我。

偷拿主人的东西来卖?我看上去是那种人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刚欲发作,却听到那朝奉有些不确定地说:“是你?”

他认出我来了?“是我是我,当时我穿着丫鬟衣服,拿了一个白玉镯子,一个柄镏金点翠海棠银发簪,一个红珊瑚银戒过来典当的,当时你说只值五两,我还和你争来着。这当票被我弄丢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赎回。”我心情激动得来,全然忘记了刚刚我还打算教训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一顿的。

“这没有当票,照规矩是不能赎回的。不过,我帮你查查看吧。”看到我,这朝奉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大概是因为我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织锦棉袄,外面还披了件貂裘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所以不敢怠慢我。

又等了片刻才见他从后面出来,却对我摇摇头,“抱歉,您当的东西已经被人赎走了。这件事我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把您的东西赎走的”说这话时,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我。

“被人赎走了?怎么会的?”我很奇怪。

“当铺的规矩是认当票不认人,那洋人拿着当票,我们也就依照规矩让他把东西赎走了。”

“洋人?”我更是云里雾里了。

“是的,只是他赎东西时签的字。”那朝奉递来一本本子。我一看,果然,上面是毛笔签的如蚯蚓般地一串英文——George_Ernest_Morrison。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是谁呢……一时想不起来了。算了,既然已经被人赎走了,我只能向那朝奉道谢后离开。

继续在街上走了一段,我有些渴了,便寻了间茶馆进去歇歇。还没进来的时候,傅祥说要帮我要个包厢,我心忖这太矫情了,就没答应。进到茶馆才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整个茶馆的人异样的目光刺得我如芒在背。这个时代,女人本就很少踏足茶馆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即便来也是叫个包厢坐着。似我这般毫不避忌的坐在大厅的实在算是异类了。

“主子,咱还是去楼上包厢吧。”傅祥看我尴尬,建议道。

我刚想应承,却注意到了邻桌的两个人。在整个茶馆的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议论纷纷的时候,这两个人只是看了一眼发生什么事后后就再没向我这边望来,反而毫无忌讳的高谈阔论。

“这北洋水师成立,严兄怎么看?”一个脸圆圆的男子问旁边那个有些瘦削得男子。

“为兄曾在北洋水师学堂待过,对北洋水师略有了解。其目前现有航舰均是向英、德定制,论其实力,绝不亚于日本,即便是遇上洋人,也是可以一拼的。只是……”说到这,那位姓严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只看着杯中的茶,不继续说下去。

“哼,只是这紫禁城里有人并不想着北洋水师强大。”那圆脸男子看上去梗年轻气盛点。

“康贤弟,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啊。”那严姓男子突然望向我这边,有些担忧的说

看来这姓严的人家怀疑我会去告密,我心下有点不痛快,打算去会会这二人。于是我不顾傅祥的低声阻拦,端起一杯茶,径自走到那二人桌旁。

“二位才高八斗,,小女子只听得只言片语,就已受教匪浅,不知可有这等荣幸结识二位?”

二人显然被我吓到,即便是现下世风渐开,但也未曾有未婚女子在茶馆主动去和陌生男子搭讪阿。

“多谢姑娘抬爱,在下康祖治,这位是严复兄。”那个圆脸男子倒是先回过神来起身答我。“我二人哪算得上什么才高八斗,都是这次乡试落第的无用书生罢了。”严复接着说。

康祖治是谁?没听过。严复倒是知道的,北大首任校长,翻译过《天演论》的,好像蛮了不起的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落寞的中年人吗?

“严兄此言差矣,科举那种以八股文取人的方式早该舍弃,似严兄这等大才亦不能中举,这样的考试,不考也罢。”那康祖治颇有些不平。

“听说康贤弟有上书皇上请求变法,不知结果怎样了?”严复问到。

“严兄之前说的是啊,我们这些个书生,想要上书给皇上,那是那么容易的啊,听说,被人压下来了。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会再上书,直到皇上接受我的意见为止。”康祖治坚决地说。

上书?难道他就是七次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变法的——康有为?!天!又是一个历史名人,我快承受不住了。原来他跟严复还有这么一段称兄道弟的经历啊,回去告诉老爸,他一定不知道,呵呵。

“二位好志气,他日定当成为我大清栋梁之材,在此,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二位。”我端起茶杯,与历史名人干一杯的机会,不要错过。

接下来我听着他二人就畅谈中国未来,偶尔忍不住插上两句,倒也让他们另眼相看(毕竟我站在现代的角度看一切,旁观者清嘛)。不知不觉一下午就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度过。

“主子,时候不早了。”傅祥提醒我,该回去了。

“嗯,二位,小女子先行告辞了,今天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几年书’啊!可惜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二位啊”我开口告辞,随口感叹了一句。

“哪里哪里,姑娘好走,有缘定会再见。”严复起身客气的做了个揖。

“姑娘,不知……”康祖治欲言又止。

我看出他是想问我姓名,却又碍于礼数不好开口。

“小女子是原侍郎长叙之四女他他拉氏,有缘再聚。”我低声说完这句后,转身上了马车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康祖治和严复在原地。

他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和他们喝了一下午茶,谈天论地的居然是皇上的瑾嫔。而他们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很可能通过我传到皇上甚至太后的耳中。今晚,他们应该睡不着觉了,想到这,坐在马车里的我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