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洛阳亦如往常那般灯火通明,丝毫没有因为边境四下的战乱而显现疲态。今天是下元节,已入寒冬的北地异常的冰冷,加上这等严肃“斋天”节日下,人虽多,却清净的异常,洛阳城内的人也少了往日里的吵闹。

天子刘宏正在卧榻之上,憨憨入睡。

却突然被一阵寒风吹破窗门,席卷而入。

天子刘宏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大汗渗透额头,猛然惊醒的环看身旁。

急忙有婢子、宫娥上前伺候。

天子刘宏摆了摆手,斥退众人。从榻上走下,来到窗前,打开窗户,一阵寒风渗透,锅炉之上的炭火一下子便红彤起来。

“这是?”天子刘宏最近身子颇为不好,刚刚这一觉又仿佛受了寒风,加之梦中呓语,竟然产生幻觉,呢喃道:“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要北巡祖屋,祭奠先祖了?”

天子刘宏,是汉章帝的玄孙,曾祖父是河间王刘开,父亲是解渎亭侯刘苌,刘苌与桓帝刘志是堂兄弟,刘宏是桓帝的亲堂侄,继位时只有十二岁,算是年少皇帝,祖籍河间,至今已有二十载未回故乡。方才大梦之中,天子刘宏就想起了巡礼河间。加之,几年前,皇甫岑在昌黎大打胜仗。天子曾允诺北上为辽东军民鼓劲,却因路程耽搁。天子心中一直有些愧疚。

今夜,这一阵风让天子突然萌生巡礼的想法。

就在天子刘宏冥思之时,一小太监走入,叩头道:“陛下,太尉桥玄求见。”

桥玄,因太尉刘宽因为天象罢免后,接替刘宽为太尉。

时下,北地的叛乱,皆由大将军何进、太尉桥玄等人主持平叛。

“让他进来。”

深夜求见,必定有要事要说,桥玄为人,天子刘宏还是很清楚的,这个人不似其他人那般结党营私,破为廉明,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断然也不会让士人出身的桥玄身居高位。

“陛下。”

桥玄走进,轻施礼节,低头道。

“平身。”天子刘宏淡淡道:“爱卿深夜来此,有何要事?可是西凉,还是辽东,还是并州?”

桥玄起身,偷眼瞧了下,发现天子刘宏额头之上尽是冷汗,眉头一凝,这般看来天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啊。

“桥爱卿!桥爱卿!”

两声呼唤,才把怔神的桥玄唤醒,桥玄连忙解释道:“陛下,臣刚刚在想匈奴中郎将送来的战报。”

“哦?”天子刘宏闻听有皇甫岑的消息,精神头立刻提起,急道:“皇甫岑爱卿平叛如何?”

“陛下。”桥玄道:“中郎将借用河东白波谷乱贼,引诱鲜卑偏师来袭,大破中部鲜卑,中部鲜卑首领柯最、慕容风等皆授首,唯逃小帅柯比能一人矣。”

听桥玄话罢,天子刘宏的本是紧绷的身子慢慢松弛,笑了笑,摸着手指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陛下,可能还有一事想不到?”

“什么事?”

“这皇甫岑大肆屠杀俘虏,高过车轮者皆尽斩杀。”

“哦?”

天子刘宏没有桥玄想象之中的惊异,却很异乎平常的笑了笑。

“陛下,皇甫岑此举有违天和,恐怕……”

“恐怕什么?”

天子刘宏蹙眉,不悦的问道。

“恐怕朝廷上下有人会弹劾中郎将。”

此言一出,天子刘宏也收回方才气势逼人的气势,心道,这桥玄还是心向自己的,方才那番话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看清楚内部的意见,或者说敌人。皇甫岑此举,定然会招惹来,朝廷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家伙的弹劾。

天子清楚,皇甫岑跟着自己,得罪了不少人。

士人袁隗,外戚何进,宦官赵忠,这三类权倾朝野的人物谁又不想把皇甫岑杀之后快。

昔年,初出茅庐的皇甫岑打赢一场大仗,得罪士人,自己不便前往,才派阳翟公主挺之。

昔年,河东革新,治水为民,自己亲往,还险些让小人得逞。

这一次,是不是借巡视河间旧地为由?

天子刘宏心生出一丝想法,桥玄不知,桥玄只是摇摇头,道:“陛下需用一个理由调离皇甫岑。”

“朕要北巡河间,太尉以为如何?”

“什么!”

“北巡河间,就由皇甫爱卿保驾护航。”

“这。这。”桥玄大惊失色,连忙摇摇头,否定道:“陛下,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因何?”

天子刘宏一怒,此事正附和眼下时局,北巡河间,可以安抚河北之民,又可以鼓励河北诸线作战的士卒,并可以正当理由调离皇甫岑,保护皇甫岑不被重伤,又还了方才的梦靥。

“天子一动,天下自然牵动,更何况河北不平,臣恐生事!”

“生什么事?”天子刘宏骤然起身,衣袖一扶,怒声道:“就这么定了,朕要北上巡礼河间,由匈奴中郎将回来护驾,朕还就看看,谁敢自不量力,图谋朕的江山!”

……

“你再说一遍。”

皇甫岑跳下战马,跑到那探报近前,扶着他堪堪欲坠的身子,急切的问道。

“石门大捷后,公孙将军同刘将军追杀贼寇至营口,却因为后续部队行军疲劳不得前行,反被叛军集结残余势力,围困营口,将军血战数日,不得突围。小将得以公孙将军口令,前来幽州求救,幽州牧刘虞无兵无将,前去营救不了。听闻将军在此,小将才兴夜来求将军发兵救援。”

“你是说,大哥、三弟被围困在营口?”

“嗯。”

“多少时日了?”

“算上我来此,已有十一二日了。”

“十一二日!”

皇甫岑深吸一口气,回身环看自己周身的众人,目光沉重的说不出什么意味。

“二将军,一定要救我家将军啊!”那血人一般的小将跳下战马,拉着皇甫岑的衣甲,哭诉道:“将军,营口数千兄弟就等将军驰援呢!”

戏志才、沮授、程昱、麴义、黄忠、张颌、徐晃,几个人的目光留在皇甫岑的身上。

如若往常,他们定然会劝诫皇甫岑发兵救援。可眼下,这连番征战已然使河东士卒疲惫不堪,纵然甲胄、器械、粮草都还供应的好,却不够他们这一拼之力。可是,这些人也清楚一件事情,皇甫岑同公孙瓒、刘备当年杀白马义结金兰,那是感天动地的故事,天下争相效仿,他又怎能弃而不顾。

几个将领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回答。

只有戏志才扭头瞧着来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某将单经。公孙将军部下司马。”

“何时从军?又在公孙帐下几年?”

戏志才继续问道。

皇甫岑制止戏志才,回头道:“不用追问,大哥部下却有此人。”

“呵。”

戏志才听皇甫岑一句话,为难的瞧着皇甫岑,隐隐之中,他仿佛已经猜到了皇甫岑心中所想。

这兵,必须要出了!

沮授勒马上前,问道:“幽州牧刘虞为何不发兵救援?”

几个月前,刘焉上书陈诉各地叛乱四起,为防备祸乱,改刺史为州牧,天下十三州,当时便有十二州刺史改为州牧,州牧可以领军作战,手握军政两权,这幽州便由汉东海恭王之后刘虞认领。

“四下战乱,州牧初任,与我家大人不合,我家大人主张诛伐必深,而州牧大人却要善待乌丸、鲜卑,因而分歧,故而……”

“你说刘虞公报私仇?”程昱虽然不喜公孙瓒,却知道皇甫岑听此消息不能不去,只有把所有的条例都捋顺,让众将看清楚这中凶险,自然可以就可以劝阻此事。

单经揶揄不语。

皇甫岑脸色却越来越冷。

“大人,我军此次已然三战三捷,军士虽然大胜,气势如虹,却已经成为疲惫之师,再兴师远征,恐……更何况,卢龙塞外,六百里绝地,这段路程绝对会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未出军,皇甫岑身边的几个谋主已然不赞成发兵了。

单经焦急的看着众人,他们话中深意不言而喻,已然说明了他们对皇甫岑发兵救援是不赞同的。

“二将军,如果你要是不去救援,那我家大人和三将军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皇甫岑不语。

“二将军!”

皇甫岑仰面朝天。

“二将军!”

单经老泪纵横,“扑通”一声,便给皇甫岑跪了下去。

身旁众人急忙上前搀扶这满身血水的将军,心中纷纷不忍,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遇见这等事情。但是同情归同情,这兵无论如何确实发不得。此去能不能救得公孙瓒还不一定,要是再胜,河北诸乱,皆由皇甫岑平定,这样的功劳已经功高盖主,更何况,几日前,皇甫岑就擅杀俘虏,天下士人指不定怎么骂皇甫岑呢?如今这般,该让他们如何是好?

皇甫岑回身,慢慢搀扶起单经,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目光自然流露悲色。

然后缓缓转回身,跳上战马,环视从河东而来的诸人还有河东步卒、骑兵,举起长槊,对天吼道:“我皇甫岑此生同公孙大哥、三弟在涿县杀白马义结金兰,许诺同生共死,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此白马,必杀之!今天,我兄弟有难,我不可不救,可你们也是我兄弟,我皇甫岑也决然不会让诸位弟兄平白无故的随我赴死,我皇甫岑只有独自前往。”

“大人,我等愿随大人前往。”

“大人,我等愿随大人前往。”

“嗯。”皇甫岑抬手制止身旁劝谏阻拦之人,低声道:“沮授,这里就由你同程昱把兵带回去。营口血战,我必去!诸位愿同我前往者,我皇甫岑散尽家财,必为诸位了解身后事。”

“大人。”

沮授、程昱、戏志才等人再谏言。

“不必多说,带兵回去,愿意随我走者,今天就随某共赴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