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口。

断壁残垣处,刘备慢慢扒开豁口,抖索掉身上的灰土,望着身旁还剩下的战友,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躲在某个垛口之后,轻轻地呼吸,然后等待着接下来的战斗。

刺眼的阳光开始穿透营口城墙上每一个酣睡士卒的衣襟。

刘备知道要做什么,应该要叫醒自己身旁这些人,然后戒备、抵御和面对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是一场无比惨烈的战斗。可是刘备又不忍心这么做,身旁这些士卒太劳累了,连续在营口抵抗、僵持整整有数月之久,每个人都太缺少休息了。

这种等候,刘备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生命,他相信的皇甫岑也许正在赶来的路上。

“就让他们在休息一会儿吧!”

公孙瓒刚刚睁开双眼,瞧见刘备犹豫要不要唤醒他们的时候,他猛然站起,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走到刘备的面前,低声道。

“……”刘备刚刚抬起的手臂缓缓落下,长久,嘴里才低吟一声道:“好!”

好。当然好。

这种时候,若再有争执就才是愚蠢。

刘备什么时候都会依着公孙瓒,只有这次死命抵抗困守营口一事,是他自作主张,等待皇甫岑的驰援。想到这里,刘备向前几步,走到距离城外鲜卑大营最近的垛口处,开口道:“大哥,你说今日还会是不是柯比能在攻城?”

公孙瓒一改往日的暴躁脾气,很平和的回答:“说不定,但总觉得乌丸人不会跟着来。”

“乌丸人?”刘备疑问,笑了笑,道:“恐怕他们都在观望。”

“哼。”从公孙瓒的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屑道:“刘虞成功了,如果老二真的来,乌丸就是他们联军的破绽。”

“破绽?”

刘备疑问的转头瞧向公孙瓒,他以往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乌丸同鲜卑不和这点是他指出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公孙瓒竟然可以拿得起放的下,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这个问题。

公孙瓒一笑,似乎再说,刘备太小觑他了,他不是不清楚辽东的局势,只是他想让刘备和辽东上下部属清楚,在辽东他公孙瓒对待异族的态度,一向是杀戮为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想二哥定然也会知道,只是不清楚二哥究竟是什么态度?”

刘备摸不准皇甫岑在对待异族的态度。

公孙瓒似乎像是蛮了解皇甫岑的,回道:“老二的态度其实介于段公和张老之间。”

“怎么说?”

刘备不太了解段颎和张奂,也只是听说过这两个老将军的故事而已。

不同刘备,公孙瓒却见过段颎,而且他的家世本就是辽东军人世家,对段颎、张奂、皇甫规这样的凉州三明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随即脱口道:“老二主张很明显,就像是在昌黎城那般,他借用天下名骑——乌丸铁骑,去对抗鲜卑人。而且在属国施政,他善待属国军民上下,就连本是郡国铁骑的乌丸兵,竟然随同他奋起反抗鲜卑,归入他私人部曲,自此后,而老二在北地对鲜卑、高句丽、挹娄、獩貊、扶余、三韩,却不见有这般重用,这说明什么?”

“以夷制夷!”

刘备脱口而出,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一句成语,只是刘备不知道而已。

“对!”公孙瓒点头,道:“就是以夷制夷,老二借助人口少,而且汉化的乌丸人对抗野蛮不听训斥的鲜卑人,这一招,他奏效了!”

“也就是说二哥一定清楚这件事情,他会借助乌丸的手,对抗鲜卑。”

“就看丘力居怎么做了!”公孙瓒抬头望了望远方已经出现的尘土,大批的鲜卑人已经在营帐之内集结,并未直言回答,转回头瞧着刘备,道:“老三,叫醒大家,这几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顶住他们的攻击。”

“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柯比能的部落!”刘备转回身的时候,嘴里忍不住的低喃了几句,事实上营口之地在柯比能的攻击下确实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创伤,忍不住骂道:“柯比能这个疯狗!”

听见刘备的埋怨,公孙瓒自嘲的的笑了笑,心中却也承认,这柯比能的几千部众确实比十几万人压过来的危机还要大上许多,他的部下不仅人心齐,而且纪律性很高,而且攻城有条有序,专挑城池最大的豁口攻,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僵持许久,恐怕真就成为他们嘴里的鱼肉了。

随着刘备的高声呼喊,鲜卑大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这几日下来,他们竟然做出了简易的云梯攻城器具,给营口这座小城无形之中添加了许多危机,公孙瓒不清楚,自己部下和这营口城还能挺上多久。不过既然都答应了刘备,就不能这么善罢甘休吧,随即扬起手掌,拔出插在一旁的双矛,嗔裂双目,吼道:“大家振作精神,打退鲜卑!”

刚刚转型的众人也仿佛被这大批进军的声音,刺激醒,睁着双眸瞧着公孙瓒,纷纷附和,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道:“对,打退这帮狗&娘养的疯狗!”

战争有的时候就是在斗一口气。

如果这口气真的就这么散了,那就是兵败如山倒!那就是他们埋骨辽东时!

城上这巨大的吼声,城下正在前行的鲜卑人也听得真切,他们都在憋气,都在赌这把骨气,如果真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放弃,或许他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柯比能打马在后,双臂青筋暴露在外,不知道自己今天还会不会赤膊上阵?

城上敌人的顽强,他已经确实的感受到了,可惜当年昌黎城那一幕不是自己说的算,自己没有部曲,虽然今日的鲜卑大帅依旧不是自己,可自己毕竟有一部人马,只要自己坚持疯狂的压制对手就一定还会有机会拯救鲜卑,就还有机会占据辽东进图中原。

“今天我做主!”

柯比能高高举起马鞭,左右环视自己身旁的众人,他们的脸上表情不一。

有迷茫,也有疑惑,甚至有的人还面带气馁,这些柯比能了解,他也是从最底层走上来的,他不是柯最的亲信,也不是宗亲,只是后来靠着战功彪炳才爬上高位,直至引起柯最重视后,自己才可以有些模样。

这种时候,同样需要激励。

柯比能高高举起拳头,振臂高呼道:“我们身后是汉庭的步步紧逼,面前是他们顽强的反抗,想想柯最、慕容风大帅,让你们的仇恨燃烧吧,今天就要打破城池,生擒公孙瓒、刘备,祭两位大帅旗,然后咱们把尸首交给皇甫岑,让他记得,他欠我们的东西,终究要换!”

皇甫岑杀了慕容风,又杀了中部鲜卑无数老弱,实施残暴的屠戮政策,让他们这些本是中部鲜卑人对他倍加憎恶,而公孙瓒和刘备是他的结义兄弟,如今被自己围困,这等报复机会,他们怎么会放弃。

“我的勇士们,拿起你们手中的刀,冲破营口城,为我死去的同胞报仇啊!”

鲜卑步卒行进至城下的时候,柯比能知道决战就在此时,本是高举的手臂,狠狠地落下,大声吼道:“——杀!”

一声断喝,无数喊杀声响起。

“——杀!”

“——杀!”

“——杀!”

无数股如蝼蚁一般的鲜卑人蜂拥般涌向昌黎城,昌黎城上顿时箭如雨下,滚木雷石,桐油臭粪,等等,满布天地的杂物,只要有些攻击力的东西就会从天而降。

而鲜卑人的数十条云梯,瞬间搭在了营口城上,无数个鲜卑人攀爬而上。

惨烈的厮杀伴随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再一次高高扬起,整片天空是种血红色,整个营口城也是一片血红色,太阳朝升的红色伴随着城内的血红,两种红色弥漫在柯比能和公孙瓒的面前。

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的冲锋了。

两股部队交锋仅仅几个时日,正面对决的时候却多之又多,甚至两个人没有人能记得清。

公孙瓒奋勇在前,双臂叫着神力生生推翻面前偌大的云梯,然后举起双矛,把刚刚爬上城墙的鲜卑人刺个对穿,左支右绌,他奋力在前,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柯比能,似乎在挑衅。

柯比能端坐马上,压阵在后,握紧马缰,目光阴冷的瞧着面前厮杀的公孙瓒,他平复自己的呼吸,他很清楚,对待这样的家伙,只有自己亲自出阵对抗,才会有机会。可是现在他不能,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自己毕竟还是大军主帅,不能轻易的以身犯险。柯比能更加清楚,两股势力的仇恨不能化解,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因为鲜卑以无路可退。

刚刚攻上去,被压制下来的全部小统领,跑到柯比能的面前,提醒道:“大帅,城上的反抗太顽强了,不过他们的豁口很大,城池不高,我请求筑土堆,用弓箭手压制城上的那几个敌将!”

柯比能点点头,用马鞭打了打马臀部,瞧着城上的豁口,最后回应道:“好!”

“是。”

那小头目领命而走。

柯比能望着城上的公孙瓒,似乎知道公孙瓒想什么,低声回应道:“你公孙瓒在营口输不起,我柯比能也同样输不起,这一仗,就让我们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