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核对过后,满意点点头:“接下来…”

“等等。”山鸡冷不丁截住了他的话茬。“先生,甭派业务了,我们打算洗手不干了。”

账房先生登时纳闷:“为什么?赊货你还能落上百分之十佣金,难道这钱不好挣吗?”

“好是好,可我们的人生不能仅此而已。”钢弹很有学问的帮着腔,他向来与山鸡是孟不离焦、凿不离槽的搭档,即使有异议,也是帮亲不帮理多些。

账房先生蹙了蹙花白的散眉:“出来前,老板怎么没跟我提及…”

山鸡挺了挺腰杆:“是我临时决定的,不过相信老板会理解我们,这么些年来,咱们为老板出过不少力,为他赚了不少钱,就算是赎身,也足够了,现在跟您老通个气儿,是想让先生看咱们兢兢业业的份上,帮忙在老板面前美言几句。”费尽口舌,自然是希望老板开恩,还家属自由之身。

账房先生为难道:“这…老板有老板的心思,你光告诉我有什么用,我只管收账,并顺便下指令的而已。”

山鸡烦躁道:“那您能带我们去见老板吗?”

账房先生思索片刻,说:“要不,我先打个电话问问老板。”

山鸡无奈,只得候着。在旁人面前高人一等的账房先生,此时佝偻着腰,手端电话唯唯诺诺好一阵子。

片刻。结束通话,在山鸡期冀的眼神中,账房先生不见喜怒地说:“老板同意了。不过你们必须答应他,从此不再现身江湖,更不要喝了两口小酒就跟人倾诉曾经做过的事情。”

山鸡顿时欢欣:“谢谢。如果老板愿意见我,我一定亲自道谢。”

账房先生环视三人,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那什么,账也清了,我们这就走了。”回头示意三名随从,竟然真地扬掌而去。

山鸡一愣,忽儿想起什么。忙不迭追问正要走出院门的账房先生:“哎先生。我们该上哪儿接家属?”

话音刚落,账房先生的三名随从,徒然转身,手往怀中迅速掏出家伙。

秦江眼珠子一突,身子打了个凛激,当机立断翻身倒入棚架地横栏后头,横栏之后,堆放有装了土的麻袋。山鸡也不慢。一个恶狗抢屎,扑至一个看似尚来不及栽种树木的泥坑里。

话说山鸡和钢弹二人也是贼精,这栋屋子四周各处,无不存放有障碍物,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被人围剿,也好有个顽抗的机会。

三名枪手已经举起了枪,抓对儿分别冲他们三人扫射。哧哧哧!

一梭梭的子弹,呼啸着掠入棚架。密密麻麻钉在泥墙上。一阵地灰飞土扬,刺鼻迷眼。秦江一辨就知道是乌兹冲锋枪,娘的火力太猛,要死人地,警察呢?廖明辉这厮真是越来越过份了,总有一天,老子会被他玩死地!

钢弹距离掩蔽物远些,只能边走边放枪,但却是反击最快的,他向来枪不离手。“山鸡!快走!”

趁钢弹博火,扰乱对方之际,山鸡冒着硝烟流弹,连滚带爬地从坑里窜回棚架内。

而后,钢弹也与二人会合一处。

“怎样!”

“还好。”

山鸡和钢弹用他们默契的方式,询问了彼此状况。

秦江心头急切:“喂,你们有啥招?”

山鸡不断地从麻袋缝隙间观察外头形势,表现异常淡定,一改往常的粗鄙与马虎,并随意扔给秦江一家伙。“给!”

秦江接过一瞧,是支M9。奇怪,山鸡不是专用刀吗?

山鸡明白他的困惑,裂嘴一笑:“我很少用枪,但也最爱用枪。”说话间,只见他漫不经心抬枪,当当当就是一串连发。

对面,一家伙闷哼出来,另一名则应声倒地。

秦江看得瞠目结舌,靠!没有顾忌和束缚的山鸡,压根就是虎狼,没看出来,是位顶呱呱的快枪手,想来也对,任老板挟持他的家属,已证明他堪以大用,任老板要杀他,也因为顾虑他地能耐。

民居里的障碍物,同样为对方提供了掩蔽,山鸡受制于火力,而对方是怵他枪法准,彼此只能这么闪闪缩缩的对持着,场面一时僵住。

“为什么!”山鸡冲账房先生直吼。

“不为什么。”那头账房先生阴孜孜回了句忒哲学的话。

“我妈呢!”

“放心,老板守信,她是两年前自己病死的….”话一出口,账房先生不禁懊悔,忙不失时机又说:“但是钢弹反骨,可就怪不得老板拿你哥开刀了…钢弹,你若现在杀了山鸡,我可以替你求情,包你和你哥没事。

这说得半真半假,叫人难以辨识。

哗啦!

钢弹和山鸡二人想也不想,猛地举枪指向彼此,俩人已默契到知晓对方的下一步了。

秦江一瞧慌了:“哎哎,自家兄弟,有必要搞成这样吗?也不想想账房的话可不可信!你如果杀了山鸡,回头他耍赖,你也是一死,你哥更没着落,那不是白整么?还寒了自己人的心呢。”

钢弹目光闪烁,绽出挣扎地神色,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兄弟,你也算是半个任老板地人吧?他们又不是针对你地,你当然坐着说话不腰疼,可我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先替我哥着想着想。”

还别说,秦江确实是心有顾忌。什么任老板的人,稍后账房先生一通电话,就能问清楚他地来路,那会儿才叫哭找不着地儿呢。秦江不由气急败坏:“死脑筋!依他们这伙人的冷酷和反复,你以为你哥真还好好的活着吗!要吗你哥儿俩一块死!要吗你哥死,你为他报仇!”

钢弹哑口无言,无从反驳秦江,枪口遂缓缓压下,显然是默认了任老板的人品。

正沉吟中,此时咕咚滚入一个小球球,令三人目光一愕,看仔细后,顿时直冒寒意。

“日!”

“手雷!”

三人当即鸡飞狗跳,四下鼠蹿。

轰隆

一声巨响,泥墙晃动,仿佛顷刻就要倒塌似的。

“呸!妈的!”秦江吐吐满嘴沙砾,灰头土脸爬起来,一摸自个儿湿湿的大腿,当即悲惨地哼哼:“哎哟喂,挂彩了

山鸡擦擦满脸血迹,枭桀道:“钢弹你走,别掺合了,我去跟他们拼!”

账房先生太性急,半天不见钢弹动作,怕他们趁机开溜,回头被任老板惩罚,所以干脆下死手,只不过这一炸,也证实了他是在敷衍人,钢弹不再抱有侥幸:“慢着山鸡,我断后,你们走吧,留得青山在。”

山鸡审时度势一番,估计自己一伙人的小短枪,难以应付对方火力,便点头赞同:“一起走!”

“不了。”钢弹咳嗽两声,移开自己的手掌,现出肺部那血肉模糊的弹孔。“麻烦你帮找找我哥。”

“….你哥….”

“我死了,我哥就没用处了,兴许任剑川会放了他。”这是钢弹最后的愿望,但依任剑川的为人,恐怕很难达成。

山鸡义愤填膺,操枪就想上去火并,钢弹却紧抓住他的手臂,并向秦江投去求恳目光,希望秦江将人拉走。

秦江不是警察,没有过硬的心里素质来定义这类事情,不免万分迫促。

明知道山鸡是个犯罪分子,期盼事情早了,自己也好落个一身轻松,但又觉山鸡为人并非不堪,异地而处,还是位值得一交的汉子,何况如今,彼此更是同一战壕里挣命的人,若眼睁睁丢下他不管,实在不义气。

唉,谁能教教我,跟犯罪分子发生了感情,该怎样处理?

廖明辉还说保护老子周全呢,这都玩剩半条命了,还不见他鬼影出现,妈的!和婊子山盟海誓,也好过信他!

埋怨过后,秦江心忖:算了,还是拉上他走吧,逃命也有个伴儿,这时候不能指望警察,山鸡打枪那么牛,替自己应付应付后头那些凶神恶煞足矣。

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秦江上前强拉住冲动的山鸡:“听钢弹的,这样白白送命不值当,咱哥仨人人带伤,委实拼不过,能走则走,识时务才是俊杰,你看钢弹的伤….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我们拖延时间,别辜负他…”

钢弹露出几许解脱的笑意:“是啊,干脆点,别他妈跟娘们似的,明年上坟给我多装柱香就是了,咱干这行还怕一死!再说我还得指望你给咱报仇呢!”

山鸡深深望了眼曾经患难与共的钢弹,心一横,回头往偏房走去。

钢弹冲他背影努努嘴,对秦江说:“那儿有地道,保重。”

秦江心感戚戚然,惆怅点点头,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口,便绝然离开。不管钢弹是怎样一个人,好歹自己现在逃命,就得换上他的一条命,这情分算是欠大了,而且这辈子很难有清偿的可能,人家不求回馈,那就等同于义举。

真是一伙复杂的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