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秀丽月华,清颜白璧无瑕,恰似云边探竹、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百般难描,淡雅入画。

彭城太守忙碌了一天,终于闲了下来,命爱妾备了酒宴在自家花园的阁楼上饮酒赏月。享受这夏日微醺的好夜色。

爱妾善歌舞,服侍着抬手吃了几杯酒之后,便趁着月色袅娜的舞了起来。

吴太守很是开心,靠在榻上眯着老眼,半醉半醒。

忽然间有人惊讶的喊了一声:“啊呀!不好了!大人快看!”

吴太守的好心情被打乱,不悦的怒斥:“狗奴才们,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大人快看!北边起火了!”

吴太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起身跑到阁楼外凭栏远望。但见明朗的月色下,北边的天空半边天,南风微醺,浓烟滚滚,可不是起了大火?!

“怎么回事儿?莫不是军营里出了事故?!快!快叫人去打探查看!”吴太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阁楼里转了几圈,终于抬脚踢翻了案几,匆匆的下楼而去。

忙乱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北方的天空依然浓烟滚滚,吴太守一夜没合眼,看见派出去的人匆匆回来,便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弄清楚了吗?是不是孙将军兵营的粮草被烧了?”

“回大人!”那人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不……不是!”说着,又急喘了两口气,勉强说道:“不是咱们这边的事儿。是……是石赵胡奴的粮草被烧了。昨晚幸好刮南风,那火势汹涌一直往北烧去……孙将军的军营全然无碍!”

“呼——”吴太守重重的坐回榻上,仰天长出一口气,喃喃的叹道:“天佑我朝!天佑我朝啊!幸亏是南风,幸亏是南风啊

!”

“大人!”那报信之人终于喘匀了气息,“孙将军命属下告知大人,胡奴的粮草被大火烧光,怕是会恼羞成怒,朝我们发泄怨愤。所以我彭城北境全部进入备战状态,还请大人下令,不许庶民随意出入北城门。”

“好。”吴太守一拍案几,“这话说的有道理,那些狗贼遭了天谴,总是把火气撒到我们头上。孙将军的话很是,我们有备无患。”

果然是有备无患。

在大火烧过第三天,石赵便对晋庭不宣而战。领兵者为石靳子侄辈石剡,石剡麾下四万精兵尽数出击,其借口便是晋朝军队焚烧了他的军粮。

双方一经开战,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孙尚阳带领三万精兵迎敌,自然不是石剡四万精兵的对手。只得且战且退,一路退出五十里,往西南方向遁入一片山林之中。

石剡杀红了眼,顾不得前方地势险要,天色将晚,只下令全速追击,发誓要把晋军的粮仓抢干净。

身边的副将幕僚见劝说无效,只得吩咐全军戒备,警惕前行。

当石剡带着他的兵马进入密林旁边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将军,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密林,易于埋伏。我们就在此处安营扎寨,等天亮后再战。”

石剡虽然凶猛,但好歹也带兵多年,这一年多也在这山林之中吃过不少的亏,于是沉声下令:“不往前走了,原地休息,务必警戒,等天亮了再打。”

四万精兵不是小数,停在那里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石剡坐在马上回头看,心里暗暗地后悔不该冒进。此时在这种地方停下来,着实叫人心里不安。

可事已至此,再说后悔的话已然没用,只得吩咐下去让所有士兵都提高警惕,随时预防晋人的偷袭。

然这片莽原密林中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朗月当空,山林间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狼毫,孙尚阳带领的那三万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石剡手下的副将拿了一只烤熟的山鸡从过来:“将军,打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嗯。”石剡转身,伸出大手握住穿着烤鸡的树枝,张开大嘴咬了一口鸡胸上的肉,甩开腮帮子嚼着。

“将军,看来今夜无事。属下已经扎好了营帐,将军待会儿洗漱一下进账歇息吧。”

“不用了。”石剡吃着烤鸡,皱眉道:“今晚所有将士兵勇一律不准进营帐。都给我提高警惕,我有预感,那些晋人不会就此罢休的。”

“是。”副将答应一声转身去传达命令。

石剡手下的人都是常年厮杀的兵勇,个个骁勇善战,彪悍无敌。对于几天几夜无休止的厮杀那是常事,所以将军下令不准睡觉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密林中一片黑漆漆的,明朗的月光被浓密的枝叶挡在外边,林子里只有萤火虫的光闪闪烁烁。孙尚阳身边的一员副将低声说道:“将军,那些狗娘养的在烤肉吃呢,属下都闻见烤鸡的香味了。”

孙尚阳冷笑:“少他娘的废话!等打完这一仗,烤鸡让你这狗日的吃个够!吃到吐为止。”

“嘿嘿……将军莫生气嘛,属下也就是说说。”说着,那副将从怀里掏出一个饽饽来递给孙尚阳:“将军,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这个给你。”

孙尚阳冷声道:“我不要。吩咐下去,叫大家按兵不动,都给我原地呆着,渴了喝水,饿了吃饽饽,困了睡觉。都他娘的不许给老子出声,若有动静,老子杀他全家!”

“是。”副将是跟孙孙尚阳的家奴,对他们家将军的话从来不曾生疑。将军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在山林里睡觉,他都照样执行绝无二话。

上半夜,山林之中十分的静谧,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石剡的人睁着大眼睛坐了半夜,只听见山风阵阵,野狼呼号。并不见半点晋人的影子。便一个个放松了警惕。大概四更天的时候,众人已经有三分之一打起了盹儿,另外那些没打盹儿的,心思也没有那么清明了。没办法,周围太平静了,他们紧绷的心弦在这平静的夜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警惕一点点的丧失

忽然间,西南方向发射了一枚响箭。石剡一个激灵,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来,看着响箭的方向沉默片刻,厉声喝道:“上马!备战!”

沉寂的山谷中,顿时热闹起来。厮杀声从前方和左右两方响起,听那阵势,足有近十万人。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明月西沉,星子黯淡,目力极好的人也看不出十丈远。

山风骤起,吹得战旗哗啦啦的响。石剡翻身上马,目光紧紧的盯着前方。

黑压压的军队从前,左,右三个方向逼近,阵中金瓜银斧、黄钺白旄,阵前迎风飘展着一面黑底红边的四斗旌帜,上面赫然一个大字“孙”。

战旗之下,孙尚阳身著金甲白袍、脚跨乌骓良驹,手握纯钢枣槊,他剑眉朗目,下颌硬朗,目光含着微微的笑意,朗声道:“石剡狗贼,本将等你多时了!”

“哼!”石剡看看左右将近十万兵勇,却并不害怕,冷笑一声,抄起长刀,大声喝道:“多说无益!要战就战!晋人只知道附庸风雅,根本就是待宰羔羊,难道本将军还怕了尔等不成?”

石剡这番话是说给自己的将士们听的,喊话的时候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沉闷的声音传出很远,手下的兵勇虽然不能尽数听见,但他身侧身后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昨日已经打过边界线五十里,可谓大胜。虽然此时他已经意识道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冲。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士气,只有把手下兵勇的士气鼓舞起来,才有战胜的可能。

“杀!”孙尚阳陡然提气,大喝一声,手中纯钢枣槊一挥,他身后的三万将士跟在他的乌骓良驹之后,冲杀过来!

“杀!杀啊!”

“杀死他们!”

“狗贼该杀!”

孙尚阳自年前冬天回彭城掌管军权,半年多来这是第一次开战。

这半年的时间他严格调整军兵的作战情绪,严密部署作战方略,之前这些兵勇都是跟着孙尚阳的人,后来被粱凯带的打了多次败仗,一个个心里都窝着一口气,等着这一天一雪前耻呢

所以一个个如下山饿狼一样,冲进了石剡的军队之中,厮杀一片。

铁甲哀鸣,惨叫声起。孙尚阳身侧的一名少将一马当先冲到敌军之中,奋力挥动银枪,挑、勾、斩、刺,乌泱泱的人群中血肉横飞,嘶吼连连。

三五里宽的山谷中,双目可及之处,尽是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红。黄沙漫天,遮天蔽日。尘昏白羽,铁锁山川。时空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真实的近乎残酷。

初时,只有孙尚阳身后带着的三万人冲上来,待开战之后,两侧各有两万人从丘陵上冲杀下来,加入了战斗之中。石剡三万人,自然不是孙尚阳七万人的对手。打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光破晓,石剡高声喝道:“且战且退!”

石剡手下的兵勇果然不同凡响。按照常理,战场上一退便是兵溃千里。

然石剡这声‘且战且退’吩咐下去,众人却并不惊慌,而是分批梯次撤退,没用半个时辰,他们便退出了二十多里,虽然还不能完全摆脱孙尚阳的军队,但若是能够成功退入石赵境内的防护之中,损失也不会太惨重。

晨风习习,残花蔌蔌,骄阳凝血,铜华尘土。

石剡座下的那匹白马已经被染成了赭色,一身腥味。马蹄嘚嘚,铁甲铮铮,此心惨然。

看看身边铁骑损失近半,身后尚有数万追兵。石剡心中怒火中烧。

借着从枝杈里渗下的阳光,抬头观察。只见周围峭壁林立,两山逼窄。又值夏末秋初,树木丛杂,枝叶繁茂。皱紧眉,心中忐忑不安:此处地势陡峭,是埋伏偷袭的绝佳地点。

“娄风!”石剡挥手招过自己的贴身副将,“发响箭,让留守军中的两万精兵接应我们。”

“是,将军。”娄风探手往怀中以掏,拿出一枚黑乎乎的鸡蛋大小的东西装在身后黑乎乎的筒子里,然后摁下机关,只听嗖的一声,一枚响箭冲上云霄,啪的一声脆响,散发出一道浓浓的白烟

孙尚阳身边的副将看见空中的响箭,皱眉道:“将军,那狗贼果然留了一手。现在已经招呼援兵了。”

“他留了一手,我们留了两手。放心追,不要杀的太过了,主要的战场我们要放在对方的土地上,明白?”孙尚阳邪气的一笑,晨曦中硬朗的五官闪着淡淡的清辉。

“是!”副将答应一声,传令下去,左翼军队先追,右翼跟上。而孙尚阳这一队中锋却在最后跟上去。

石剡的老巢设在居此地二十多里路之外的一道山梁之后。过了那道山梁便是淮水,淮水以北是赵地的大片耕田。这两三年来石赵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原本荒芜的田地已经被耕种开来,他们又占着淮水,颇有些无往不利的气势。

陈秀这边虽然也有万亩良田,但离得最近的水源也是淮水。淮水被截断,她为了引水耕田,破费了不少的心思。

石剡是老将,就算是全力攻击,也会留下一半的将士兵勇留守边境阵地,不会叫人从背后抄了底。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他留守老巢的两万精兵此时也陷入了厮杀之中。

陈秀带着自己的兵勇将近六万人,加上孙尚阳给她的两万,共计八万人突袭石赵边境,以压倒性的数量把石剡留下来镇守老巢的那四万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响箭发出去之后,石剡的心中稍微安稳了些,再回头看后面的追兵,似乎追的也不是那么急切。

莫非姓孙的又有想使诈?石剡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抽马向前:“小子们跑快点!此地不易久留!”

一时尘土飞扬,马蹄声、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行至险处,两侧杂木荆棘、疏堵山路。此时已经是人困马乏。焦头烂额者相互扶行,中箭中枪者柱着刀矛。石剡身侧的副将娄风不知何时被刺破了脸,经过一路奔波,脸颊上的血迹已经凝成乌色,他嘴唇干裂,鬓发带尘,神色十分狼狈。倒是那一双星目还灼灼有光,带着几分冷厉之色。

“将军,怎么北面还没有动静?”娄风有些忐忑,响箭发出去有一会儿了,留守军中的副将石戡是将军的侄子,按理说他只要看见响箭便会带兵前来接应的

“不知道。”石剡眉头紧皱,心里自然也有些慌张,但面上依然镇定,“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回营!”

“是。”娄风长臂一挥,“全军加速回营!”

众人纷纷抖起精神来,策马疾行。

后面,孙尚阳的军队则再次没入山林之中。只有孙尚阳带着的三万中锋将士紧紧相随,一直追着石剡剩下的不到两万人出了山谷。

山谷的出口处,陈秀身穿玄色战袍,身上全无铠甲,轻装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手中握着长鞭,身后铜墙铁壁般站着数万兵勇。

“将军!”娄风大吃一惊,急急地勒住了马缰。

“女人?”石剡皱眉,“晋人果然是无人上阵了不成,居然弄个女人上战场!”

娄风狼一样的眼睛缓缓地虚起来,在石剡耳边低声说道:“将军,这女人应该就是跟咱们作对,见首不见尾的那个陈夫人!”

“是吗?”石剡顿时来了兴致,“他妈的,多次在一个女人身上吃亏,今日说什么也要找补回来!”

“将军,看她身后的兵勇足有五六万人。我们身后还有追兵,万万不可大意了。”

“哼!”石剡骨子里的戾气被激发出来,“老子杀的汉人何止上千!今日就算是败在这里,也要拿了这个女人的性命!”说着,他手中长刀一挥,厉声喝道:“娄风!你带一队人马用弓箭守住后面,把姓孙的给我拖住了!”

“是!”娄风转身,喝令伤残的兵勇抄起弓箭转身向后,两千人的箭阵堵住了孙尚阳的追兵。另外六千兵勇手持长矛,拭目以待。

让那些伤残兵勇做持弓箭挡住追兵,这个办法可谓残忍,但却又是十分理智的决定。

胡人和汉人本就水火不容,就算是被俘了也会尽数诛杀,不留活口。所以娄风选择让这些伤残士兵死的更有价值一些。此一举,便可见胡人骨子里嗜血的残忍本性。

而石剡则提刀催马,一直冲到两军阵前

。他怒喝一声,指着陈秀道:“咄!兀那妇人,你不在家保孩子伺候男人,跑这里来送死么?!”

陈秀轻笑,如玉的容颜如山间百合映着晨光粲然绽放,她轻轻地咳嗽一声,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言,说道:“阿言,把我们给石将军的礼物送上。”

阿言答应一声,左手一抡,把一颗血粼粼的头颅丢到了石剡的马前,并高声喝道:“狗贼,看看这是谁的狗头!识趣的话,你还是速速下马受死,我家夫人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石剡**良驹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低头看时却见血淋淋一颗人头,那血渍下的五官是那么熟悉,不是他的侄子石戡是谁?

“贱妇!”石剡长刀一直,脑门子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你竟敢杀我侄儿!纳命来!”说着,大刀一挥,照着陈秀的面门直直的劈了过去。

立在陈秀右侧的阿信见状,怒喝一声,挥起长枪上前迎战。

钢刀和银枪相撞,当的一声脆响,阿信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再看石剡竟面色未改,似是根本没有用全力。阿信心中不由得恼火,低喝一声,催马上前,主动攻击。

阿言见状,便要上前助阵,陈秀抬手拦住,高声喝道:“阿信,回来!”

“夫人!”阿信回头,双眸带血。他身为家奴,在这种时候怎么回去呢?

陈秀轻笑:“石剡想要我的命,那就由我来会会他。他瞧不起我一个妇人,我倒是要他知道他的命最终要葬送到我这个妇人之手。”说着,陈秀手中长鞭一挥,催马上前。

阿信不得已把马缰绳一带,为陈秀让开去路。

“喝!”石剡被陈秀羞辱,根本说不出话来,挥起钢刀对着陈秀便是一顿猛砍。

陈秀手中长鞭如灵蛇一样,倏地一下甩了出去,鞭稍如尖刀利刃般抽在石剡的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石剡手腕一软,手中钢刀偏了方向,落空后收了回来。

“这就手软了?”陈秀冷笑一声,继续羞辱,“连刀都拿不稳,我看你才应该回家哄孩子去呢。”

“啊

!”石剡暴怒,挥刀再次砍过来。

陈秀依然是不慌不忙,先一带马缰绳堪堪躲过,然后手腕一转,啪的一声,长鞭甩出去,这次抽的却是石剡**良驹的一双眼睛。‘嘶溜溜’一声长鸣,骏马双眼被抽,顿时难以控制,差点把这个十几年纵横沙场的老将给从马背上摔下来。

“将军的马受伤了!大家给我杀!”石剡的另一个副将见状,高声呐喊着,带着身后的将士们催马冲上来,企图从陈秀的长鞭中救出石剡。

阿言和阿信早就防着众人,那副将一喊,阿言立刻纵身从马上跃起,凌空一翻,脚尖在石剡的头顶上点了一下,纵身飞到那副将跟前,挥剑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那副将一死,胡人彻底的崩溃,根本顾不得死活,一个个都疯狂的冲了上来,跟陈秀身后的兵将们站到了一起。

而另一面,孙尚阳的步兵举着盾牌齐步前进,把一支支飞箭挡在外边。

眼看着背后已经达成了一团,娄风也一声令下,带着那些残兵败将不顾死活的冲了上去。

孙尚阳左右两翼的将士早就从山林中穿过,对那些四散逃开的胡奴围追堵截,一个活口也不放过。

陈秀一心要亲手杀死石剡,阿言阿信二人也都成全她,只护在她左右不准胡人的将士们靠近,把石剡丢给陈秀解决。

石剡的马眼睛已经瞎了,再无用处。他只得翻身下马,挥着长刀与骑在马上的陈秀拼杀。

陈秀手中长鞭随心所欲,指哪打哪儿,先是抽断了石剡身上的铠甲,然后抽裂了他腿上的肌肤,弄得他浑身是血,却都不至死。

石剡没了战马,厮杀起来便失去了优势,手中钢刀翻飞,却当不出陈秀的长鞭,一时怒极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高声骂道:“贱妇!要杀就杀!给爷爷个痛快!”

石剡周围旁边的副将们见他们的主帅受此羞辱,一个个都杀红了眼。

无奈阿言阿信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各自挥着兵器与那些人厮杀,却没有陈秀那般好脾气。阿言手中长剑已经收起,也抡了一根长鞭,却是一鞭一命,每一下都是直接抽断敌人的喉管,使其丧命

这一仗,一直打到夕阳西下时分方才停止。

石剡四万精兵尽数歼灭,只有他一人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被陈秀生擒。

孙尚阳的军队迅速北进,天黑之前占据了石剡的老巢,把石剡军营里所剩粮草钱帛珠宝等物尽数缴纳。当然,这些东西都是陈秀的人挑拣一番之后剩下的。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入夜三更时分。孙尚阳命手下副将清点人马,又把石剡军营中所缴获的东西登记造册,等弄清楚之后,好上奏朝廷,请旨封赏。

陈秀在女护卫的服侍下,找了一处干净的所在沐浴更衣后,来孙尚阳的营帐里来议事。

孙尚阳见她更衣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处处风姿,忍不住笑着赞道:“这一仗,夫人当居首功。咱们不但全歼胡奴,擒了石剡狗贼,还收回失地,占据了石剡的老巢。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本将军一定据实上奏陛下,请陛下重重封赏夫人。”

陈秀淡然一笑,朝着孙尚阳福了福身,说道:“此次一战,将军才是功不可没。妾虽有功,但却不敢居将军之上。”

“哎~,夫人不必谦虚,这半年多的部署,哪一点不是夫人的心血?咱们谋划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场胜仗嘛!从此后,我晋庭和石赵狗贼以淮水南北二分,淮水为共有水源,这一带几万亩耕田皆变成良田,如此大功,可不是本将一个人能够想得到的。”

陈秀轻声叹道:“将军是个豪爽之人,对那些名利算计之事甚为不屑。可是晋庭朝中那些公卿大夫们却未必如将军所想。还有陛下的心里,应该容不下我一个妇人拥有精兵五万和这万亩良田。”

“夫人不必担忧,朝中之事不是还有九郎么?”

陈秀轻笑:“将军说的是。天色不早了,我们酣战一天一夜,将军也请早些歇息吧。我先回丰城去了。”

孙尚阳笑道:“丰城据此百里有余,夫人还是在这里找个干净的营帐暂时休息片刻,等天亮了再回丰城也不迟啊。”

陈秀轻笑:“我不是军营中人,且又是个妇道人家

。呆在此处多有不便。”

孙尚阳轻轻一叹,说道:“夫人说的是。那就请夫人多多保重,等孙某把这里的事情整顿完毕,再去丰城与夫人商讨上奏之事。”

陈秀点头说好,然后从孙尚阳的营帐中告辞出来,牵过枣红马飞身跨上,对身后的阿言阿信等人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众人对陈秀的话从不敢有异议,当即策马跟随,一路疾驰回丰城去了。

北境一战大获全胜,全歼胡奴八万人,生擒贼首石剡的事情,如插了翅膀一样传到了建康城。

孙尚阳的奏折和彭城太守的奏折先后到了内阁,王昖拆阅之后,方送至元帝手中。

元帝大悦,连声赞道:“好!好样的!孙尚阳果然是朕的爱将!完胜,完胜啊!”

打了胜仗,自然要论功行赏。

早朝之上,元帝一扫往日的颓败之气,十分精神的坐在龙椅上,呵呵笑着问殿中大臣:“众爱卿,北境大胜,孙尚阳带人一直攻到了淮水之滨。从此后我晋庭与石赵便以淮水为界,南北而治。此乃大幸之事。当务之急出了要派遣官员前去安抚百姓,兴水利耕织之外,还要对有功之臣进行封赏。诸位爱卿,都说说吧。”

其实论功行赏也不是头一回,朝中有章程律例在,按照之前的旧例对有功良将加官进爵也就是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只是这次不同,因为这次的胜仗里有一个女子功不可没,她就是带兵剿杀石剡老巢四万精兵,杀死石戡又活捉石剡的陈秀。

整个一场仗打下来,似乎大功劳都是陈秀的,孙尚阳不过是替陈秀敲锣打鼓一样。而且孙尚阳的奏折里还明确的表明,此番大破胡奴的计策完全是陈秀陈夫人所制定的,他只是依据陈夫人的计策进行补充,执行而已。所以这次胜仗首要功臣是陈夫人,孙尚阳还请元帝陛下重重封赏陈夫人。

一个女子,该当如何封赏?这让元帝陛下有点头疼。

所以元帝陛下干脆把这件事情丢给众臣讨论。他心里也暗暗地想着,不过是封赏嘛,大大的赏她就是了,至于封……难道要封这个女子为将军不成?

元帝把这件事情抛给群臣,大殿之上立刻热闹起来

当时便有人站出来,奏道:“陈秀不过是一女子,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为丈夫料理中馈。岂能入朝为官?真是天下之大笑谈。”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驳:“自古以来,便有女子为将的先例,能杀胡奴的女子比那些没骨气的男儿有血性。这样的奇女子若是朝廷不用,何以安民心?况且,这陈秀手中有良田近两万亩,佃户庶民加上家丁护卫将近十万人。若不封赏,北境民心难安,我晋庭怕是没有安宁之日。”

“咄!难道陛下要被这样一个寒族女子胁迫不成?”

“呸!陈氏阿秀哪有胁迫陛下,人家刚为陛下分忧,杀了四万胡奴,生擒了石剡狗贼!”

“就是,谁说陈氏阿绣是寒族?她乃是贺公彦的庶女,这事儿去年陛下就知道了。难道江东贺氏是寒族吗?”此言一出,贺公彦,贺公易,贺康三人立刻成了焦点。

“对啊!贺公,那陈氏阿秀是你的庶女吧?你何时把她接回建康呢?”

贺公彦老脸通红,点点头说道:“此女顽劣,不喜欢家中规矩束缚。不过也该接回来了。呵呵……”说着,他的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王博。他家阿绣可是已经为王九郎生了个儿子了。若说接回来的话,这位王家九郎说话应该比自己好使吧?

王博却但=只是淡然而笑,一言不发。

经过一番议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陈秀可以赏金银,给封地,也可以封官职。但她手中的五万精兵着实可怕,陛下还应让其把兵勇将士一并交给孙将军管带才妥当。

元帝陛下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当时便批复了孙尚阳的奏本,让他以此形式。

只要陈秀把五万精兵交到孙尚阳的手里,元帝立刻下旨,封陈秀为贞烈女将军,食三品俸禄,赏封底三千亩,黄金五千两,珠宝十车。

散朝后,王博被父亲王昖招到老官邸书房内谈话。

王昖看着王博脸上掩饰不住的微笑,轻哼一声问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王博笑了笑,说道:“父亲有所不知

。阿绣已经为我生下孩儿,那小子已经两岁多了。我不能委屈她们母子。”

“你!”王昖一听说儿子有儿子了,先是一愣,继而拍案怒道:“真是胡闹!有了孩子为什么不接回来?让我王家的血脉在乡野之间成长,是何体统?!混账东西,逆子!”

“接回来?”王博淡定的摇摇头,说道:“之前接回来,他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将来也不过是我王家的一个管事。我不要那样的儿子。”

“那你想怎样?”王昖生气的瞪着王博,这个儿子从小冷漠,清心寡欲的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如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都是陈秀那个妇人惹得,都是她!

王博摇摇头,说道:“父亲,如今不是我想怎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那妇人还要把我王氏的子孙强留在外边不成?”

“父亲,阿绣不会把儿子一直留在外边的。我,也不允许。”

“那就速速去把孩子接回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王昖再次拍案,“逆子!你到底要怎样?”

……

丰城,大院的正厅里,孙尚阳坐在榻几上悠然的品茶,陈秀看完元帝陛下批复的奏折,轻轻一叹,把奏折放到了一边。

她的态度早就在孙尚阳的意料之中。陈秀手下的那五万人,基本都是从她农庄里的佃户中选出来的。这些人虽然经过了训练,但还是陈秀的佃户奴仆。让她把五万奴仆送出去给朝廷充兵马,是谁都不愿意。

“夫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五万精兵你是知道的,他们实际上都是佃户出身。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九郎田庄里的奴仆

。被我招募来训练,不过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罢了。若说让他们从戎,怕他们是不肯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真是不知道陛下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居然忌惮夫人手下的这些人。”

“忌惮也是常理,毕竟我一个妇人手握五万精兵还每次都打胜仗,任凭是谁坐在龙椅之上,都会忌惮。尤其那些公卿大夫们眼里,我只是个庶出女子,又被家族抛弃,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寒族。他们是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女子既有官职封地,又握着数万兵权的。”

“那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呢?”孙尚阳是个武将,兵权的重要性他自然明白,他也知道,若是陈秀没了这五万精兵,那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没有家族撑腰,又跟王博没有名分,自己空有一身本领,还没了势力。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陈秀却笑了,这一笑更显得她神仪明秀、丰润素美,竟让见惯了厮杀,饮血纵横的孙尚阳为之一怔。

“孙将军,我写一份奏折,麻烦你帮我递上去。”

虽然被陛下封为县君,但陈秀目前还没有参知政事的权力,没有资格跟陛下对话。

孙尚阳点头道:“行,夫人写吧,写完之后我再抄写一下,以我的名义递上去便是。”

陈秀点头,说道:“好,那就请将军稍等片刻。”说着,她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玉管紫毫在一方白绢上认真的书写。写完后,将白绢拿起,轻轻地把墨迹吹干,递给孙尚阳。

孙尚阳看罢,忍不住摇头。但这是她的决定,他总没有多嘴的余地。

当着陈秀的面,孙尚阳把陈秀写的重新写一遍,用了自己的铃印后,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用密封条封好,交给贴身护卫,吩咐道:“把这个连夜送往京城,呈送陛下御览。”

送走了孙尚阳,陈秀便把小王皓叫到跟前,拿了书册教给他认字。

认了几个字之后,陈秀又把每个字的意思都慢慢地给他讲一遍。母子二人在书房里一坐便到了傍晚时分。明珰进来回说飨食已经备好,请夫人和小郎君洗手。陈秀方牵着皓儿的小手起身,亲自给他洗手。

小王皓忽然问:“娘亲,那天你说‘六如’什么‘真言’的到底是什么呀?”

陈秀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这小家伙说的是怎么回事儿,于是笑着问道:“皓儿是不是说《兵法》中的六如真言?”

“嗯,是这个

。娘亲,你再说一遍,我那天没怎么听清楚。”

陈秀轻笑道:“所谓六如真言乃是: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其中后两如说的是将帅,而前四如说的则是士兵。达”六如“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兵也!所以这将帅之才不仅要善军事,而且还要善练兵。皓儿,这些事情你现在听不懂。等将来长大了让你的父亲教给你好不好?”

“父亲?”王皓奇怪的看着陈秀,半晌才道:“皓儿也有父亲吗?”

陈秀抬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道:“皓儿当然有父亲了。皓儿的父亲可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他可是天下名士之首呢。”

“可是我不认识他。”王皓崛起了小嘴巴,脸上带着不满。再好的父亲我不认识他有什么用呢。

“皓儿,很快,娘亲就带你去找父亲了,好不好?”

“不好。”王皓小手一甩,转身走了。

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王皓跑出屋子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托着小下巴默默的想,他会跟阿言一样把我抛高高吗?他会跟孙将军一样对我笑吗?他会跟娘亲一样教我识字吗?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嗯,什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什么样子呢?还有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是什么意思呢?

总之小王皓很是纠结,从这个晚上起他每天都在想‘父亲’的事情,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孙尚阳的有一道奏折送到建康,呈现在元帝陛下面前时正好在朝堂之上,元帝看罢奏折便呵呵的笑了起来,抬手把奏折递给身边的掌案太监,说道:“给王公看看。”

太监把奏折递给王昖,王昖打开来看罢,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有喜有忧,还有惊讶不解,一时间理不清楚。

元帝温和的笑着,欠身向前,问着王昖:“爱卿以为,此事可行否?”

“这件事情牵扯到臣的家族,臣还要与族中几位兄弟商议后才能决定

。”王昖说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王博。

元帝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听说过,那陈秀当年曾两度救过你家九郎的性命。九郎对她也算是倾心相待了。这话可有错?”

王昖已经猜透了元帝的心思,想想这件事情对王家也是有利无害,于是拱手道:“回陛下,此言不错。”

“那就是了。”元帝笑着坐直了身子,轻声咳嗽两下,提高了嗓音宣布:“孙尚阳上奏,说那陈秀的五万精兵乃是她的嫁妆,她所求者,乃琅邪王九之正妻也。若今生有幸嫁给九郎为妻,她名下的万亩良田和五万家丁尽数作为嫁妆,带入王氏家族。此乃天赐良缘之事,朕准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转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博的身上。

王博微微一笑,跨步出列,躬身道:“臣,王博领旨谢恩。”

元帝陛下又道:“此次彭城北境大胜,陈秀功不可没,朕已经决意,封陈秀为贞烈将军,食三品俸禄。”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沉寂。

王家娶了个好媳妇啊,和万亩良田和五万精兵的身价不说,还是个三品贞烈将军!

“嗯?怎么,众卿还有什么异议么?”元帝的脸色慢慢地沉下来。

满朝文武立刻躬身,齐声道:“陛下英明!”

“退朝吧。”元帝说着,懒懒的站了起来,扶着掌案太监的手转身离去。

文武百官齐声山呼:恭送陛下。

之后便有人纷纷上前,对王昖和王博表示祝贺。

“恭喜王公!恭喜恭喜!”

“王公大喜!天赐良缘啊!”

“陛下赐给王公一个好儿媳啊

!王氏家族代代兴旺咯!”

“恭喜九郎,据说那陈秀天姿国色,九郎有福气咯!”

“听说九郎与那陈秀早就情投意合,如今佳偶天成,可喜可贺!”

……

王昖和王博对着众人频频拱手,王昖满脸含笑,王博虽然脸上依然淡漠,但眼睛里终于带了笑意。

众位大臣一边议论着一边出了大殿,往宫门处各寻各的马车去了。

也有一些平日与王家不怎么对付的人悄悄地聚到了一起嘀咕:“你说,陛下怎么就答应孙尚阳的奏折了呢?让那个妇人带着五万精兵和万亩良田嫁入王家,以后王家岂不是更加霸道了?”

“你懂什么,那五万精兵若是给了孙尚阳,必然是真正的五万精兵。可若是给了王家,只能是家奴了。再说这桩婚事,那陈秀虽然有些战功,但毕竟不是公卿大族出身。如今贺公彦还没把她召回家族不说,就是召回来了,也只是个庶女。把这样的女子许给王博,实际上是削弱了王家的势力。这对陛下来说,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咯!”

“哎,你还别说,听你这番话,我才觉得有点意思。”

“可是,那王家父子怎么看怎么开心呢!”

“能不开心嘛,以王家现在的势力,根本无需强强联合了。娶个有能征善战的儿媳妇还带了那么一大笔嫁妆,换谁谁都开心。”

“咄!王家根本不缺那万亩良田吧?”

“缺是不缺,可良田谁会嫌多呢?自然是多多益善咯!”

……

王博和陈秀的婚事定下来,最高兴的人除了王博之外就是王麟了。当晚他便兴高采烈地跑到王博的私邸,非要拉着王博一醉方休。

王博心里也是真高兴。想不到他心爱的阿绣拼死换来的一切都不在乎,唯一所求便是能与自己成为夫妻。这样的深情,对王博来说是多么可贵

。高兴之余,他忽然觉得等了三年终究是值得的。

婚事定下来后,王昖又犯了愁。

按照婚礼的礼节,男女双方要有媒有聘。皇上赐婚算是有了极好的媒人,可这聘礼往来怎么办?彭城距离建康那么远,一个来回差不多要两个月。这六礼过下来,一年都要过去了。王博已经到了及冠之年,况且陈秀那里还有自己的孙子。

王昖思来想去都觉得必须把婚事抓紧办了,好让孙子早些认祖归宗。于是他趁便进了一趟宫里,跟皇后聊了半日。之后,皇后便以一国之母的身份,在建康城内赐了陈秀一座宅院,曰:贞烈将军府。并请皇上下了圣旨,叫阵列将军即刻进京述职。

述职什么的都是借口,主要是为了行聘嫁之礼更方便。

再有,王昖还有私心,就是想早些日子见到孙儿。于是圣旨颁下去之后,王昖又立刻叫王博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言明要陈秀务必带着小王皓一同进京。

如此奏折圣旨往来几次,陈秀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九月。

临行前,陈秀把手下的十名教头召集道跟前,叮嘱他们每人带四千人,分散到农庄里去。一来是保护农庄的妇孺老弱,再就是有旱涝灾害,他们也要出一份力。而且陈秀觉得,彭城北境至少三五年内应无战事,这些人又拿不到朝廷的饷银,所以还是回去耕种比较好。

另外她留下了最早跟随她的那一万人。

又把这一万人分成两队,一对归阿言管带,一对归阿信管带。

此次去建康,阿言带五千人随行,阿信带五千人留在丰城,听从陈酆差遣。

因为皇上的旨意是让陈秀接到圣旨后即刻进京,所以随身携带的物品一概从简。陈酆舍不得姐姐和小外甥走,连日把行装打点整齐,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凡事想得到的都撞上了马车。临行前还拉着陈秀的手,红着眼圈儿叮嘱:“若是建康住着不舒心,阿姐依然还回丰城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陈秀拍拍弟弟的手,笑着劝道:“你如今也是五品亭侯了。可不许做小孩子的模样。书房里东壁橱第三格里有我写的一些东西,你抽空看一看,整理一下,找个机会上奏给陛下

。会对你的前程有用的。”

陈酆猛地转过身去偷偷地落泪。陈秀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王皓上了马车。

陈氏原是要跟着陈秀去照顾王皓的,却被陈秀留了下来。她说,只要温夫人还活着,贺家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娘亲在丰城过的是老夫人的日子,回到建康又要看人脸色。又叫陈氏好歹留意,选个娴淑的好姑娘给陈酆成家,早日抱上孙子才是正事。

马车缓缓地从丰城南城门离开,沿着宽敞的黄土官道往南走。

一早醒来一直不出声的小王皓忽然从陈秀的怀里站起来,趴到车窗上去探出小脑袋,对着身后大声的喊:“舅舅——舅舅——”

陈秀忍了许久的眼泪汹涌而下。

城门外陈酆听见孩子的呼喊声,疯了一样的追了上来,一直追出一里多路,终于赶上马车,拉着小王皓的手,开心的笑道:“皓儿,想舅舅了就跟舅舅写信。舅舅去建康看你。”

“好,一言为定!”小王皓伸出小手,啪的一声拍在陈酆的掌心。

陈酆终于跑不动了,弯着腰站在路旁的树底下大口的喘气。陈秀伸手把王皓抱回来,搂在怀里。

因为此行一共有百十辆马车,五千护卫,人多事多,又带着皓儿,一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建康。

时值深秋时节,建康城内桂花飘香,城外层林尽染,风景如画。

在建康城北过秦水浮桥时,小王皓忽然来了兴致,掀开车帘往外看,惊叹着秦水之美。

过了秦水,再上官道,便见听见琴声铮铮,如松岩秀峭长风起。下弹至中间,又似云波浩渺浪涛激。

陈秀不禁大悦,转手从马车的壁橱里取出自己的四弦琴来,指尖轻挑,只听弦声清越,如莺啭凤鸣。

远近琴声相合,只觉得胸中的松涛竹籁和成曲,将心中的天峰海涛附弦音。

情绪激越,心胸寥廓,魂魄飞离,直上九重霄,恍惚间畅游天际,似到了昆仑仙境

一曲既终,陈秀慢慢睁开眼,明珰已经把马车前的轿帘掀起来,看见前面绿柳下迎风而立的人,她心中一暖,低低念起:“烟柳白堤绿婆娑,玉鉴琼田楚天阔。”

眼前三个绝色男子。冷傲脱尘的九郎王博,俊美邪气的四郎桓裕,还有清泠飘逸的十一郎王麟。

陈秀起身从马车里下来,转身抱过小王皓朝着那三人慢慢地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时,把王皓放在地上。然后轻轻福身,柔声道:“四郎安好,九郎安好,十一郎安好。”

“娘亲,他们是谁啊?”王皓拉着陈秀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着面前三大美男,冷静的问道。

桓裕是第一次见这小家伙,王博见过一次,那时他只有六个多月,王麟见过两次,一次是满月时,一次是六个多月时。

三个人听见小家伙这清泠好听的声音,一起弯下腰来,桓裕率先抬手去捏王皓的小脸,被小家伙一闪身躲开,好看的眉尖微微蹙起,不满的问道:“请你不要碰我。”

“哈哈……”桓裕开心的笑起来,回头看看王博,又对小王皓说道:“皓儿,我问你个问题。”

“问。”小王皓的眉尖依然蹙着,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桓裕再次拧眉笑着看王博,这小家伙连说话的语气都跟他爹那么像。于是他挑了挑长眉,轻声问道:“我们三个人里,有一个人是你的父亲。皓儿,你能认出哪一个才是吗?”

王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三个人身上挨个扫过,片刻之后忽然抬起小手指着王博,说道:“他。”

“哦?!”

“噢!”

“哈……”

王博,王麟,桓裕三人皆震惊了。

王博终于在见到小家伙的惊喜中挣扎出来,伸手握住小家伙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

王皓点头。

“为什么?”王麟好奇的问

“娘亲说了,我的父亲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的人。我虽然不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我的父亲自然跟我一样好看。而三位站在一起,我还是觉得他比较好看。”

“哈哈……”桓裕仰天大笑起来,拍着王博的肩膀,连声道:“果然是你的儿子,果然,果然!”

“啊哈哈……”王麟也忍不住大笑,却一躬身抱起小王皓,继续问道,“小家伙,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王皓摇了摇头,又回头看了看陈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忽然开口:“十一叔。”

“嘿!小家伙真是了不得啊!”桓裕上前来,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吗?猜对了,随便你想怎样,叔父都依着你。”

王皓这下真的没注意了,再次转头看向陈秀。陈秀轻笑不语,王皓撇了撇嘴巴,张开双臂朝着陈秀,说道:“娘亲,你抱我。”

王博上前去抱过了孩子,低声说道:“你这一路把你娘亲累坏了,还是让爹爹抱你吧。”

陈秀轻笑着说道:“皓儿,娘亲给你说过的,你的父亲有一个至交好友,也曾对娘亲有恩的。”

小王皓猛然想起来,抬手拍拍小脑袋,对着桓裕叫了一声:“桓四叔。”

“哎呦!我的乖宝!”桓裕简直乐翻了天,伸出双手便把王皓从王博的怀里拽了过来,双手举着他高过头顶,哈哈笑道:“乖侄子,你可真是叫人喜欢。若不是你爷爷等着见你,四叔真想把你带家里去玩几天。”

王博转身对陈秀柔声说道:“父亲听说有了皓儿,非要见他。待会儿我先带孩子去见祖父,可好?”

陈秀轻笑:“这有什么不好的。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进城吧。”

“好,上车。”王博拉着陈秀转身,二人一起上了陈秀的马车。

那边桓裕抱着王皓和王麟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王皓在桓裕的肩头看着父亲和娘亲上车不管他了,便撅起嘴巴哼了一声,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桓裕回头看了看,又拍着他的小屁股哄道:“你父亲很久没见你娘亲了,他们有许多话要说。皓儿乖,跟四叔和十一叔一起走,四叔这里有许多好吃的呢。”

“我不要吃。”王皓依旧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娘亲说了,不许随便乱吃东西。会肚子疼。”

“嗯。娘亲说得对。”桓裕点点头,心想阿绣一个人带大这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还把他教的这样好。

进了建康城,陈秀的马车直接去贞烈将军府。府中婢女仆妇家丁护卫都已经齐备,都是王博一手安排的。下车后王博握着陈秀的手,低声说道:“我先带皓儿去见父亲,晚上来陪你。”

陈秀连一红,低声说道:“这不大好吧?陛下已经赐婚了,按照规矩,我们成婚之前要守礼的吧?”

王博吃的一声笑了,又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说道:“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守什么礼呢。晚上等我。”

陈秀低笑着点头,看着桓裕怀里的小王皓瞪着大眼睛瞧着这边,她便走上前去嘱咐:“皓儿,父亲带你去见祖父,见了祖父知道该怎么做么?”

小王皓点点头,嘴巴扁着有些不大高兴。

陈秀见状有些不放心,又叮嘱:“见了祖父可不能这样子,要笑,知道吗?”

“嗯。”小王皓点点头,想了想,终于朝着陈秀伸出小胳膊去。

王博把他接过来送到陈秀的怀里,小家伙搂着陈秀的脖子在她耳边悄声的说了一句什么,陈秀立刻笑了,并点点头。小家伙才恢复了平静跟着王博走了。

晚饭后王博才来,却没把小王皓带回来。陈秀问他,他笑着摇头:“了不得了,有了那小家伙,父亲和母亲哪里还看得见我这个儿子?整个晚上小家伙都没离开母亲的怀抱,这会儿已经在祖母的榻上睡了。”

陈秀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看来骨肉亲情果然重要,想想王博已经弱冠之年,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的父母自然爱若至宝

第二日一早,陈秀换了朝服和王博一起上朝去。

因为是初次上朝,所以在三叩九拜之后,陈秀闪身出列,躬身道:“臣,陈秀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帝陛下眼前一亮,忍不住低下头去多打量了一番。

晋人注重相貌比才华更甚,一个人若是长得好看,哪怕没什么才学也会得到重视,相反,就算你有满腹才华却是个丑八怪,那也是吃不开的。

陈秀本就是死而重生之人,经历两世的心酸,身上自然有那种超然的华彩,况且这两年在彭城虽然吃了点苦,但经过这番破茧重生,她整个人越发脱尘。一身大红色战袍披在身上,发束金冠,腰缠玉带,妩媚中更添一股飒爽英姿。

满朝文武看见她都有些移不开眼,心里暗暗地思忖,这妇人怎的会有如此风华?

元帝陛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收回来之后,缓缓地开口:“贞烈将军?”

“臣在。”陈秀再次躬身。

“唔,不错。”元帝撵着胡子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将军府还住得惯么?”

陈秀忙躬身道:“多谢陛下体恤,将军府一应俱全,臣住得惯。”

“那就好,都是皇后的一番苦心哪!等会儿下朝后你便去后宫拜见皇后,皇后跟朕说了,要见见你这位女将军。”

“是,臣遵旨。”

皇后娘娘是王博的姑母,雅妃娘娘是王博的姨母,太子妃是王博的堂姐。

陈秀心想等会儿去后宫,怕是这三个女人是必见的。

果然,散朝后,陈秀跟着一个太监七转八转到了皇后的凤章殿时,果然见皇后身边左右各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其中太子妃王瑶陈秀是见过的,另一个想必是雅妃了。

上前叩首请安毕,皇后微笑着说道:“陈将军请起

。你在北境御敌拼杀,立下累累战功,是我朝的忠臣良将啊。来人,赐坐。”

陈秀谢坐后,欠着身子在绣凳上坐下,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淡然,不卑不亢。

皇后又问了几句家常话,无非是将军府的布置可还齐全,侍从们可还规矩,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尽管说,说将军是社稷之功臣,陛下再三叮嘱本宫一定要照顾周全等话。

陈秀一一作答,礼貌周全。

皇后便说有些乏了,又说如今深秋,后宫景致不错,叫雅妃娘娘带着贞烈将军在后宫走走。

陈秀忙起身谢恩,雅妃款款站起来,对皇后福了福身,轻笑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把宫里最好的景致都看过。”

王瑶也起身:“母后,儿媳也一道去。”

皇后笑着答应了,起身进内宫去了。

雅妃带着陈秀在后宫里兜兜转转,皇宫里画栋雕楹、富贵奢华。真是,凤阁龙殿郁嵯峨,楼台宫阙艳绮罗。陈秀貌似细心地观赏,实则心不在焉。

“贞烈将军?”王瑶率先开口,“你不是贺公彦的庶女么?怎么改姓了陈?”

陈秀心底冷笑,各种缘故你还不知道么?当初不是你跑到温泉山庄把我一顿臭骂么?你跟九公主十公主交好,一心想把我踢出去好让九公主跟了九郎,如今却来装什么傻瓜。

“回太子妃,”陈秀淡然一笑,说道,“当初陈秀遇难,险些丧生。家中父兄寻找不到,便以为陈秀死去,丧礼都办了。还差点定了冥亲。后来陈秀辗转找到被家族驱逐的弟弟陈酆,幸得弟弟照顾,才有今日。所以便改了陈姓。”

雅妃笑道:“原来如此,贞烈将军的经历可真是曲折。”

陈秀低头默然。有些事情有些话说的越少越好。

王瑶看了看雅妃,又问:“贞烈将军,你以后会回贺家么?听说你的父亲贺公彦是很希望你回去的。”

陈秀轻笑:“那是贺家家族的事情,并不是陈秀一人想怎样就怎样的

。再说,不管臣姓贺还是姓陈,不都一样为国尽忠么?”

雅妃笑着点头,说道:“阿瑶,这是将军的家事,我们不便多问,也不便插手。将军乃是旷世奇才,家中琐事自然也难不倒她。”

王瑶笑着挽住雅妃的手臂,娇声道:“知道了,姨母。”

雅妃笑着拍拍她的手,刚要说什么时,一旁有宫人近前回道:“回娘将,王九郎求见。”

雅妃笑道:“瞧瞧,九郎终究是不放心,这就找了过来。罢了罢了,这后宫咱们也逛了大半儿了,贞烈将军,你且去吧,见了九郎就说我走的腿酸,要回宫休息去了。”

“是,臣告退。”陈秀躬身行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身影,雅妃拍了拍王瑶的手,低声道:“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贺氏阿绣了。你可瞧见了?”

王瑶撇撇嘴,不悦的说道:“瞧见了,连姑母都对她很好呢,我可不敢怎么样了?”

“你之前就是太莽撞了。九公主和十公主再好,九郎不喜欢,纵然是尚主,也不会琴瑟和鸣的。九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情逆着他,结果只能更糟糕。”

王瑶挽着雅妃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唔,姨母,阿瑶知道了。”

陈秀回到将军府,刚换下朝服,洗了手,一盏茶还没喝完,便有人进来回报:“大人,贺大郎君来了。”

“……”陈秀皱眉,却又不得不见,“请到前厅奉茶。”

明珰上前来接过陈秀手里的茶盏,又拿了一件暗紫色男女皆可穿的深衣来给她穿上,把散开的长发梳理顺滑,只把鬓间散发编成小辫子归总到脑后用丝带绑住,又移过对镜来给她看。

陈秀轻笑道:“这就罢了,又不是上朝去。”

说着,起身踏上木屐出了房门。

贺康见了陈秀,起身笑道:“三妹,好久不见了

。”

他叫三妹,陈秀便不得不福身下去,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大兄。”

“呵呵,好。好……”贺康很是高兴,她还能叫自己一声‘大兄’就好。

陈秀心里别扭的要命,可碍于脸面,又不得不抬手请贺康入座,叫婢女上茶后,方问:“大兄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三妹许久没回建康,父亲和母亲都很想念你,所以叫我来问问妹妹,什么时候搬回家中去住?”

“唔……”陈秀想了想,面作为难状,叹道:“这将军府乃是皇后娘娘所赐,这里的仆妇家丁又都是皇后娘娘叫人安排的,若我不在这里居住,会让皇后娘娘多心的。”

贺康一怔,便笑着点头,说道:“妹妹此言极是。那就住在这里吧,缺什么只管叫人来家里找我。一定不要见外才是。”

陈秀点头,说道:“大兄放心,我不会跟大兄见外的。”

贺康又道:“三妹,明日若是有空的话,就回家去吃顿饭?”

陈秀想了想,说道:“如果有空的话。”怎么会有空?她是刚刚上任的贞烈将军,忙着呢。

贺康笑得极为风雅,点头说道:“三妹刚从宫里回来,想必也累了。大兄就不多打扰了,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叫人来接你?”

陈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明日若有空,我自己过去就好了。哪里还用大兄费心。”

“那就好,那就好。”贺康十分满意,起身告辞出去。

送走了贺康,陈秀转身回房便看见端坐在榻上品茶的王博,于是轻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问道:“九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贺康邀你回家的时候。”王博说着,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转身牵着她的手,定定的看着她,“卿卿,做你想做的,不要顾忌太多。”

“嗯。”陈秀低下头去。

王博看着她这副小娇媚怯懦的小模样,心中一阵发紧,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以后不许活得这么累,在我身边,一切麻烦都交给我,好吗?”

“好。”她轻声低叹,伸出双臂去搂住了他消瘦的腰身。

王博五指做梳,轻轻地理顺着她的长发,低声说道:“我们的婚礼赶在年前办了。这样那些人就找不到来骚扰你的理由了。”

“嗯,都听九郎的。”

“还叫九郎?称呼该改了吧?”

“唔……夫君。”

“真乖。”

陈秀斜睨了他一眼,忽然仰起脸来,王博只觉兰香馥郁直沁入鼻端,她一双温软的双臂已经揽在自己颈中,唇上馨香温软,辗转间唇齿相依,他只觉得呼吸一窒,唯觉她樱唇柔美嫩滑,似是整个人便要在自己唇下融化开去,难舍难离,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却已经放开手去,转身下榻,走到镜前去理一理鬓发,若无其事的回头嫣然一笑,“夫君,可要留下来用饭?”

她娇羞无限,回转脸去,那容颜如芍药初放。他猛然起身,几步走上前去抱住她,打个旋将她扔在榻上,她低呼了一声,那尾音却湮没在皇帝的吻中。

“当然要吃。”王博亲够了放开她,舌尖在唇边轻轻地舔过,明净的凤眸潋滟着妖媚的色彩,如三春桃花绚烂绽放。

陈秀与王博的婚事由皇后出面全权料理,一切事情便都简单的多了。

过聘礼,回礼,择吉日,送嫁妆,成婚。

一个月后,陈酆带着一百二十车嫁妆从丰城赶到了建康,随行而来的还有陈氏。

陈氏回到建康的时候,贺公彦的正室夫人温氏已经当真病的起不了床了。因为陈秀的婚期在即,陈氏也没有去贺府探望。一切礼仪规矩都在贞烈将军的婚事跟前不值一提。

成婚的琐事忙到了腊月初十这日,陈秀方在雅妃娘娘的监督下换上了大红锦缎金线凤纹喜袍,带上了珠玉点翠的凤冠

喜婆进来回禀:“回娘娘,吉时已到,新人该起轿了。”

陈秀慢慢地站起来,回头看着陈氏,嘴巴一扁,眼圈儿便红了。

“哎呦,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啊。”雅妃一边说一边拿过了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将军出阁的好日子,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平平安安的,和和美美的。”

陈秀转身给雅妃娘娘磕头,又给陈氏行礼,低声哽咽道:“多谢娘娘为臣打点。娘亲,女儿去了。”

陈氏的眼泪顿时哗哗的留下来,忙拿了帕子擦拭着,摆手道:“去吧去吧,做了王家妇一定要娴淑孝顺,相夫教子,侍奉翁姑。不可任性妄为。”

“是。”陈秀缓缓地给陈氏跪下,“女儿谨记娘亲的教诲。”

叩头,起身,雅妃娘娘把大红盖头一甩,盖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如花似玉的容颜。

明珰上前来搀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步出闺房,下玉阶。一步步走出住了两个月的将军府的内宅,扶着明珰的手臂,慢慢地躬身,上花轿,出府门,一路管弦悠扬,琴笙婉转,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穿过建康城宽敞的街道,直往王家老宅而去。

大街上看热闹的庶民拥挤不堪,街道两旁的商铺更是喧哗非凡。酒楼上,茶肆里,饭馆中,一层,两层,三层的阁楼上,窗子全都被打开,人头攒动,欢呼雀跃。

繁琐的礼仪规矩一条一条的来,折腾到最后陈秀都觉得头晕脑胀。偏偏头上戴着的凤冠足有七八斤沉,压得她的脖子都酸了。

好不容易被扶进了洞房里,长长的出了口气,陈秀轻声唤道:“明珰?”

“夫人,奴婢在呢。您可是饿了?”

陈秀摇摇头,说道:“头上的凤冠太沉了,是谁弄得呀?”

明珰偷笑,心想这凤冠上珠宝翡翠还有金子什么的,应有尽有,不沉才怪呢。

“哎!”陈秀又叹,“什么时候才能摘下去啊,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

明珰悄声劝道:“夫人再等等,郎君这就来了。这个大红盖头要郎君掀起来才行呢。”

陈秀蹙眉,心里十分的不满,这个九郎怎么还不来呢。

片刻后,门口有婢女齐声道:“九郎安好,恭喜九郎,贺喜九郎。”

“都退下领赏去吧。”

陈秀心中一喜,与他相识这么久,至今才知道他清泠的声音居然这么动人。

明珰见一身大红织锦祥云龙凤纹深衣的王博进门来,忙上前去福身请安:“恭喜郎君。”

王博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你也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明珰躬身退下,出门前把房门悄悄地带上。

“卿卿……”王博在陈秀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握住她攥着大红帕子放在腰间略显僵硬的手,低声说道:“我来了。”

“唔……”陈秀着急了,“九郎,我脖子好痛。”

“嗯?”王博忙抬手掀开大红盖头,看见陈秀满头的珠宝翠玉忍不住轻笑,“这么多东西都压在头上,脖子不痛才怪呢。”说着,他伸出双手把凤冠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然后转身,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暗色中只见那双凤眸分外璀璨,“卿卿,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嗯。”陈秀伏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卿卿……”他伸出手指勾起她尖尖的下颌,慢慢地低下头去。

她含笑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吻。他的唇慢慢地落下,就在将要敷上她的唇是,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人身子一僵,同时回头。

“呜呜……娘亲。”穿着大红锦缎小袄的小家伙圆滚滚的跑了过来,伸手抱住陈秀的腿,扁着嘴巴:“娘亲,皓儿想你。”

陈秀心头一软,俯下身去把小家伙抱在腿上,拿了大红喜怕擦了擦他嘴角的点心沫子,轻声道:“娘亲也想皓儿了

。”

“唔……娘亲骗人。”小王皓搂着陈秀的脖子,万分委屈。

王博无奈的抬手揉着眉心,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打转。这小东西,来的还真是时候。

再回头看看坐在大红帐幔里的妇人,正揽着小家伙温柔的笑:“娘亲哪有骗皓儿?”

“娘亲说……等皓儿回来一起睡的。”可是自从那天起就被祖父祖母留在身边,一呆便是两个多月,人家感觉好久好久没见着娘亲了。虽然祖母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祖父也会教他识字,可没有娘亲的日子是多么的痛苦啊!

小王皓说不清楚心里的不满,总之就是觉得娘亲骗了他!

陈秀开心的笑起来,心知这么就小家伙没见着自己,是很想念了。于是她抬手摸摸小家伙梳着小寿桃的头顶,柔声道:“嗯,是有些事情给耽误了。不过,娘亲现在不是来了么?”

“那今晚皓儿跟娘亲睡。”小家伙靠在娘亲温暖的怀里,抬起小手揉揉眼睛,唔,好困啊。

在屋子里转圈的王博立刻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缠绵的母子,咬牙道:“休想!”

陈秀抱着困顿的小家伙,责怪的瞪了王博一眼。两个多月没见了,她也很是想念小家伙呢。

“要命!”王博暗暗地攥拳,心里暗暗地咬牙,未婚生子什么的,真是要不得!

靠在娘亲香甜柔软的怀里,小王皓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此时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人焦急的低语:“怎么办呢!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王博心头火气正大,便转身走到门口,低声喝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哎呦,九郎。”两个婆子吓得腿软,跪倒在地上,“奴才……”该死的话不能说,今儿是大喜的日子,犯忌讳。两个婆子想了想,咬牙道:“奴才吧小郎君给看丢了,奴才有罪……”

“哼

!”王博冷声道:“你们是有罪!”

“奴才……听说有婢女瞧见小郎君进了九郎的院子,所以……”一个婆子冒死说道,“奴才是过来找小郎君的。”

“进来吧。”王博转身回了屋内。

廊檐下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她家九郎说什么?进去?

二人不敢太过迟疑,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进了喜房,抬头看见她家新过门的少夫人正抱着皓儿小郎君坐在**,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哎呦!”两个婆子赶紧的上前去,躬身道:“少夫人恕罪,老奴明儿自己去找管事领罚。少夫人,把小郎君给奴才吧,夫人那里还等着呢。”

陈秀笑了笑,站起身来把怀里睡着的小家伙递给那婆子。

熟料小王皓的手紧紧地攥着他娘亲的衣襟,说什么也不松开。那婆子见状很是无奈,低声说道:“要不把小郎君叫醒?”

陈秀忙摇头:“不必了,让他今晚在这里睡吧。”

“这……”两个婆子又傻了。

王博不耐烦的挥手:“都下去吧,让小家伙在这里睡。”

哎呦,这下可真是死期到了!两个婆子哪敢多言,躬身行礼后,匆匆退出了房门。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九郎君和少夫人的洞房花烛夜啊!

洞房里,陈秀转身把小家伙慢慢地放在**,又轻轻地解开他身上的小袄,把外衣一点点的脱下来,只留着茧绸中衣,拉过锦被给他盖好。

王博也解开了外袍丢到衣架上,转身上床。看着小家伙熟睡的小脸上泛着一层红晕,他那颗本来烦躁的心忽然间安静下来。

“卿卿,你看这小家伙睡得可真香。”

陈秀解了外袍只穿着大红茧绸中衣上床来,侧身挨着儿子慢慢地躺下,低声笑道:“今儿委屈夫君了

。”

王博靠过去搂住她,好看的薄唇扁了扁,“知道你夫君委屈了就好,待会儿好好地补偿。”

“呃……皓儿在呢。”

“嗯,为了以后他不再捣乱,我们应该再给他生个弟弟或者妹妹,让小家伙们自己一边儿玩儿去。”

“夫君,这怎么行,皓儿会被吵醒的。”

“嗯,我轻一点,你不要叫那么大声不就好了?”

“啧……”陈秀拉了脸,“九郎!”

“那怎么办?他两个月没见你了,我却已经忍了三年了……”

陈秀轻笑:“忍不住可以找别人嘛。”

“谁也不要,我这辈子就跟卿卿耗在一起了。”不由分说,他把她按在怀里,重重的亲下去。

窗外梅雪交映月华生辉,屋内红烛摇曳**,果然是:

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

花灿银灯鸾对舞,春归画栋燕双栖。

==全文完==

------题外话------

亲爱滴姑娘们,《庶女媵妾》至此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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