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空如洗,格外清澈明净,仿佛滤掉了世间所有的尘埃,连悲伤也一同洗去。

陈秀扶着明珰的手在花园里慢慢地走着,看着青石路面上零落的合欢花,忍不住弯下腰去捡了一朵,看着红香轻软的花瓣上沾着的泥土,不免惋惜一叹。悲欢如梦,人生就是一场轮回。当你还在感叹烟雨的迷蒙时,明媚的阳光已经将潮湿蒸发。而有时你浸润在阳光的温暖里,又会被一场莫名的暴雨淋得不知所措。上一世自己的生命到此时已经终止,而这一世从这场大雨过后也将是前路渺茫了。

明珰轻笑:“少夫人也喜欢这合欢花么?”

陈秀轻轻摇头:“再好的花,经过这一场暴雨,也没多少颜色了。”

“听说萧夫人已经被娘家接了回去,那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了。”明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劝道:“少夫人怕是累了吧,咱们去那边略歇一歇。”

陈秀点点头,缓缓地走到凉亭内,在铺了狼皮坐垫的石凳上坐下之后,方缓缓地问:“谢家怎么说呢?”

“据说谢公翥被气的病了,不得见客。谢家三郎君把贺夫人贬为妾氏,抬萧夫人为正妻。”

陈秀冷声一笑:“一个孩子加上大人的半条命,就换来这么一个正妻的名分么?”

“不过奴婢听说,萧家没有罢休呢。虽然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谢家的骨肉,但萧夫人险些丧命于此,萧家大郎君说,此仇此辱,萧家没齿不忘的。”

陈秀沉默不语,所谓‘没齿不忘’又是怎么样呢?萧家会逼着谢燕文把贺敏打死了事么?

果然那样的话,贺家又会怎么样?

王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小小的凉亭黛瓦红柱,旁边假山石子相依,山石上被暴雨打落的合欢花满满的落了一层,空气清新如洗,带着淡淡的荷香。那个坐在亭子里的白衣女子有一种铅华洗尽后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淡漠,不是疏离,而是一种千帆过尽的释然和淡定。

这种淡定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堆砌,还有太多春风秋月的故事去慢慢地沉淀。删去繁复,留下清简,裁去冗长,留下素淡

。到最后打开人生的画卷,就那么寥寥几笔,无多色彩,却生动传神,让人看了便不能相忘。

“九郎安好。”

明珰轻软低婉的声音打断了陈秀的思绪,她缓缓地别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夫君回来了。”

“在这里呆呆的坐在想什么呢?”王博伸出手去,牵住她伸过来的手,拉着她慢慢地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荷塘,“刚我从那边过来,见那白莲十有**都开了,卿卿怎么不去赏莲?”

陈秀靠在王博的怀里,低声说道:“刚听明珰说阿娇的事情,心里有些悲伤。”

王博的手在她的肩头捏了捏,宽慰道:“她的性命已经无碍,只需要精心调养便可慢慢恢复。”

“只是正室降为平妻便可过了这场风波么?”她自然知道萧氏阿娇的性命已经无碍。

“怎么可能。”王博侧脸看着她白皙消瘦的脸庞,低声说道:“萧家已经开始对谢家发难了。父亲刚刚还对我说,若谢家不能给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王家也不会袖手旁观。嗯,还有袁家。”

“萧王两家乃是几代姻亲,这件事情贺敏做的过分,但也有谢公翥的纵容。”只是不知道谢燕文是什么态度么?一直无子的谢燕文看着自己的亲生孩儿被自己的枕边人乱棒打杀,难道就仅仅是贬为妾氏便可了事的么?

“不过贺公彦和贺康也没有闲着,贺公易也找到了桓四郎,想求桓家从中调解。”

贺绣皱眉:“桓四郎不会趟这浑水吧?”

“哎!”王博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就要看贺氏阿绾怎么说了。桓四郎对她用情极深的。”

“贺氏一族的兴衰虽然关系到阿绾姐姐的荣辱,但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谢家的家事。关键在于谢燕文怎么对待,他若是能够忍受这般的丧子之痛,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博冷声一笑,摇头道:“他若是忍得住,怕是谢家嫡系一脉就在他身上断了。”

陈秀不解的问:“这话怎么说?”

“萧氏经此一劫,保住性命已经是奢望,恐怕以后再不能生育了

。”

“萧姐姐不能生育,他自然还会纳妾。也会娶平妻。”谢家三郎风流倜傥,就算正妻悍妒,建康城里愿意爬上他床榻的女子也数不胜数。陈秀缓缓地闭上眼睛,暗暗地为自己上一世做的傻事不值。

“谢燕文以后的正妻是萧氏,既然贺氏可以用‘棒杀’之刑打掉萧氏肚子里的孩子,难道萧氏就不能打掉其他人肚子里的孩子吗?”

“谢家可以与萧家相抗衡,但贺家却很不是对手。”陈秀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满池的白莲,“谢家若是聪明的话,就不会如此袒护贺氏。而贺公彦若是聪明的话,也不会为了贺敏而大费周折。其实这件事情很好解决,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要把贺敏杖毙便可了事。”

王博一怔,侧脸看着她沉静苍白的脸,半晌才道:“看来谢燕文真是乱了心神,竟不如卿卿目光如炬,一针见血。”

陈秀轻笑:“他不是乱了心神,而是被这些家族恩怨缠绕着,千丝万缕中寻不到主线罢了。”

王博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淡淡的笑道:“幸得我身边有卿卿相伴。”

一声浅笑低语,夫妇二人并肩离去,只留下一池白莲静默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碧水清幽,池底的红鲤调皮的嬉戏,日复一日。

半月后,萧氏阿媛终于可以起床,谢公翥携子登门赔罪,奉上重礼,让谢燕文以迎正室夫人之礼接萧氏阿媛回谢家。并按照萧家的意思,带上了萧氏庶女阿媚为媵妾。阿娇不能生育,谢公翥答应只要萧家阿媚生子,便作为嫡子养在阿娇名下,继承谢家祖业。

而贺敏却并没有如陈秀说的那样被杖毙,而是被贬为侍妾,从朗润居里搬了出来,挪到谢府东北角一所偏僻的小院里居住。

阿娇回谢家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谢家发下请帖,遍请建康城内诸位名流,庆贺萧氏阿娇由平妻升正室夫人之事。

请帖送到陈秀手中,陈秀沉默半晌不语

王博便道:“你怀着身孕,这种热闹就不必去凑了吧。”

陈秀却轻轻一叹,说道:“家中闷得很。”

“真的想去?”王博握着她的手,蹙着眉头看着她的脸,手指不紧不慢的轻轻地抚,“这种事情,去看热闹的人可多着呢。”

“唔……也不是很想。”陈秀扁了扁嘴巴。

他渐渐地笑起来,随后伸出长臂把她纳入怀中,低声说道:“乖,我今日不出门了,在家陪你。”

虽然不去,但那边的事情却一字不落的传了过来。

当日,萧氏病容未减,一身华丽裳裙端坐在谢夫人身侧招待道贺的女眷,宴席上三杯酒过后,她便转头叫贺氏斟酒。贺绮忙执着酒壶上前去,萧氏却拿开了酒杯冷着脸问:“你的姐姐呢?”

贺绮忙欠身回道:“姐姐病了,已经半月未曾下榻,这会儿不敢到前面来,恐过了病气给夫人。”

萧氏浅浅一笑,又问:“病了?是什么病,御医怎么说?”

贺绮不敢多言,只慢慢地低下头去。

另一个侍妾郭氏便上前回道:“前些日子倒是请了御医,说贺氏姐姐是郁结于中,不能疏散的缘故。”

“哦?”萧氏淡然一笑对身边的阿媚说道:“我房里有一张好方子是专门调理郁结于中不能疏散的,你拿去叫人照着煎了汤药给她送过去吧。既然她已经半月没下床了,想必郁结的厉害,你就照着平常三倍的量叫人去煎,务必看着她服下去再来给我回话。”

阿媚答应着下去,萧氏便自己拿了酒壶斟了酒,对席间众女眷笑道:“今日大家拨冗前来真是荣幸之至,妾先饮一杯,以示感谢。”

众人见她这般,原本想看热闹的心思便不得不丢开,也纷纷举杯,一同饮酒。

歌舞起,谢家老夫人见萧氏并无异样,便渐渐地放下心来,看了一曲歌舞后便把主位交给萧氏,自己借口更衣躲去清净去了

一场宴席虽然没有十分热闹,但来庆贺的宾客中多是与萧家交好之辈,众人都给萧氏面子,到也没有冷场。宴席至尾声时,阿媚方回来,至萧氏跟前福身回道:“回夫人,那贺氏已经服下汤药,妾对夫人感激不尽,叫奴替她来给夫人叩头呢。”

旁边一贵妇听了便叹道:“姐姐真是宽宏,对于这等贱妇为何不乱棒打死了事?还给如此好心,煎什么汤药给她。”

萧氏淡然笑道:“我与她好歹姐妹一场,她郁结于中,我便送她一副疏散的汤药。也算是尽了姐妹情分。”

另一个贵妇也冷笑道:“妹妹真是好脾性,换做是我,直接赏她一碗砒霜倒也罢了。”

席间众位贵妇皆笑了起来,有半数人都点头称是。

正说笑时,忽见一小婢女匆匆跑了来,也不给萧氏行礼,只跑到贺绮身旁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贺绮容颜大变,身子歪了歪险些没摔倒。

萧氏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点规矩都没了?!”

贺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少夫人慈悲,救救我姐姐吧!她……她喝了夫人的汤药后,下红不止,已经昏死过去了……”

“哼哼……”萧氏冷笑道:“下红不止就对了。她不是结郁于中么?不这样,怎么能疏散她心中的郁结呢?你该替你姐姐高兴才是,怎么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莫不是心怀不满,不愿在这里服侍我?”

贺绮吓了一跳,忙要说什么,却见萧氏一摆手吩咐身后的嬷嬷:“既然这样,我身边也不敢留她服侍,你们就把她打发出去吧。”

萧氏这回带来的贴身嬷嬷可不像从前,乃是萧家专门挑出来的厉害嬷嬷,听见主子一声吩咐,那两个婆婆立刻上前,其中一人抬手用帕子堵住了贺绮的嘴,便拉着她从一侧出去了。

席间众女眷依然欢笑如初,众人虽然都已经明白萧氏叫人去给贺氏喝下去的汤药是什么缘故,却都没有一个人会提及此事。

谢夫人刚歪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便被此事吵醒,听了仆妇的回话后,她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真是造孽

!我还以为她已经把此事放下了,不想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叫人去瞧瞧,只别弄出人命来也就罢了。”

仆妇答应一声下去找人弄止血的汤药去补救,无奈贺敏的身子本就虚弱,又服了放了大量红花的汤药,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只剩了半口气了。

此事谢家不作声张,贺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萧氏似乎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宴席之后第三天便把贺绮卖去了溢香楼。

贺绮怎么说也是贺家的庶女,如今被卖到妓馆里去,贺家颜面无存。贺彦忍无可忍,便寻了一件并不紧急的政事抨击萧家。

而萧家似是早就等着贺家发难,一场较量下来,萧家的一个子侄辞去了官职,而贺公彦却被参奏与西北吐谷浑人暗中往来,意图卖国求荣。元帝一怒之下把贺彦贬往永昌郡做太守。

永昌在西南边境之地,与波斯接壤,气候又湿又闷,多瘴气,民风彪悍,时有野人出没。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无奈元帝盛怒之下,谢家也不敢多言,桓家本来在朝中为官的人便不多,桓四郎不多说什么,其他人更不会多事。如此,那些平日里与贺家交好的家族都三箴其口,贺彦的事情便再无转还的余地。

温夫人原本就因女儿的事情而卧床不起,此事一下来,便如一个焦雷把她震得魂飞魄散,当时便昏死过去。温桂生要为贺彦打点行李,便把温夫人的病交给妾氏们打点。贺纹的姨娘韦氏因为贺纹的事情早就抑郁而亡了,如今温夫人跟前只剩下温桂生和贺绮的姨娘安氏照料。

安氏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卖到妓馆的事情而恨极了贺敏,此时对温夫人自然更加上心。

连着几日汤药不济,连吃食汤水都是冷的,温夫人享受惯了精致富贵的身子哪里经得住如此磋磨,温桂生不过五六日没来照顾,温夫人便一命呜呼了。

因为贺彦急着上任,温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死后并没有开吊便匆匆装殓。由次子贺庄带着家丁护送回祖籍江东下葬。

温桂生则由媵妾上位,成为贺彦新的正室,贺家长子贺康没有被贬,如今还是朝中四品官职,贺家在建康的家业犹在,因此原本是要打点行装随贺彦去平昌郡的,如今也只能留下来照看家事了

也不过是过了一个夏天,世事沧桑,很多事情都变了。

谢燕文的雅致俊朗丝毫不减,只是清瘦了许多,更添了几分清泠之气,更成熟了许多。

谢公翥夫妇仿佛看见自己一向宠爱的儿子,再经历了这个阴霾多雨的夏天,在绚烂的秋光里慢慢地复苏。却不知道他外边生动温润,内心却一片荒芜。

深秋十月之际,谢燕文入朝为仕,任四品中郎将。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纠葛并没有泯灭了他的才华。他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是佛前的一朵金莲,这种与生俱来的光芒,漫漫尘埃也遮挡不住。

既是尘缘未尽,责任在身,就宿命难逃。他也知道,没有谁可以在人生的道路上一马平川,畅行无阻。

时光要将一个人打磨,便会把那些锋芒慢慢地磨尽,到最后没有一丝棱角,连过往的纹络也几乎看不到。千百年来,它自作主张的改变人和事,自己却清新如昨,没有增添一点沧桑。

只是,出乎意料的,在飘起第一场雪的冬日,谢燕文病了。

他卧在病**,如坠冰窖一般,全身的筋骨抽搐疼痛,身上的血液亦随之凝固,不得流淌。

医官说,此病症为寒疾,寒为阴邪,易伤阳气,其性凝滞,乘虚入骨。这么多日夜努力地支撑,终究抵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他感觉自己被疼痛撕裂,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不容他做任何抵抗,就这样一病不起。

原来体贴温柔的萧氏却在那一场变故中变得冷漠,纵然夫君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她也只是每日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祷。侍奉汤药之事便都丢给了媵妾阿媚。

这日又是大雪弥漫的天气,王博忙于政事依然不在家中。陈秀一个人窝在温暖的花房里看着那一盆盛开的碧色兰花思索着王博早晨出门时说的那两句咏兰的诗词。忽然吱呀一声,花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立在她身侧的明珰不满的蹙眉回身,看见新挑上来的婢女采蓝轻着脚步进来,便转身迎上去低声斥责:“什么事儿找到这里来,扰了少夫人赏花的雅兴

。”

采蓝低声回道:“姐姐,谢家打发了一个嬷嬷来,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少夫人。”

明珰沉思着回头看了一眼靠在榻几上的陈秀,低声说道:“这大雪的天,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采蓝为难的摇头:“那人不肯说,说一定要见见少夫人。”

陈秀没有回头,只淡然的说道:“把人带到这里来吧。”

明珰忙应道:“是。”

采蓝欠了欠身,转身出去,不多时果然带了两个四十来岁穿着体面的的嬷嬷进来。

走在后面面的那嬷嬷身上披着一件黑缎子大氅,头上的风帽遮去了大半的颜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陈秀一身紫色鸢尾纹软缎裳裙的女子慵懒的靠在榻几上,一手撑着腮,一手似是无意的抚在小腹之上,宽大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清晰可辨,她脸上沉静的神色亦如那盆静静开放的碧兰花一样,清幽典雅。

走在前面嬷嬷迟疑的看了身后的妇人一眼,方深深福下去,恭敬地说道:“奴高氏见过九少夫人,少夫人万福。”

陈秀微微抬头,朝着高氏点点头,又看了她身后之人一眼。便转头对明珰说道:“去把我收着的越州雪顶含翠冲两碗来,给二位嬷嬷去去寒气。”

明珰答应一声对身后的采蓝摆摆手,和采蓝一起悄声退出去。

“说吧。”陈秀自然猜不透高氏是因何而来,但既然是有要紧的事情,她便准备听一听了。

高嬷嬷的唇角迟疑的动了动,缓缓地侧身闪到一旁,她身后那个披着墨锦斗篷的妇人抬手把头上的风帽摘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少夫人,老妇人万般无奈,想请少夫人劳动贵驾,去我们府中走一走。”

陈秀一怔,看着那妇人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从榻几上站了起来,浅浅一笑,摇头道:“难为夫人亲自登门,真是怠慢了。只是外边冰天雪地的,我又有身孕。实在不便出门,还请夫人多多体谅。”

“少夫人……”高嬷嬷不忍看着自家主子低声下气的模样,上前两步深深一福,“我家夫人……”

“你先到一旁去候着

。”谢夫人打断了高嬷嬷的话,指了指旁边的花架子。

“是。”高嬷嬷答应着后退十几步,躲到花架子之后去了。

“有什么话夫人不妨直说,或许我还能为你分一点忧愁。”陈秀的心中亦是百转千回,这种时候谢燕文的母亲登门拜访,肯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凭着她的身份,绝不会易装踏雪而来。于是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只是去贵府的事情,还得等天色晴朗,我身上也并无不适的时候再说了。”

“少夫人可知,我那三郎一病不起,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儿了。”谢夫人呜咽一声落下泪来,低声哽道,“老妇只有三郎一个儿子,还请少夫人发发善心!”

“谢家三郎君的病我也听说了些,只是我又不是医官,并不懂医理。你家夫人再着急,我也没什么良策可为她解忧的。”

“可是三郎他……在昏迷之中一直唤着少夫人的小字。当初三郎曾亲自跟老妇说过,他这一生可以没有贺氏嫡女为妻,但一定要有贺氏三女陪伴左右……少夫人,当初三郎为了能让你入谢家门,也是费劲了心思的,如今少夫人与王九郎结成连理,我们谢家自然不会再生事端。只是我那可怜的三郎……如今他的境况,实在是可怜啊!少夫人就当是怜悯老妇,请移尊步,见我那可怜的孩儿一面,劝劝他,不要让他撒手而去,留下我老妇一人在这世间受苦……”

谢夫人声泪俱下。陈秀看着她几个月来宛如老了十岁的容颜,再不是从前容光焕发的模样,又想到前一世里她虽然重规矩,但却也没对自己冷言相加,苛责轻贱过,心里忍不住一阵发酸。

她慢慢地走到谢夫人的跟前,抬手搀扶着她去榻上落座,自己则走到那盆碧色兰花跟前,手指轻轻地拂过碧绿细长的叶子,忽然想起前一世的某一天,自己与谢燕文在花园里观赏芍药,谢燕文曾告诉自己,芍药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将离’。

那时候,自己为这个名字伤感了许久,而且再不画芍药入丹青,鬓边也不簪芍药,也不在房中摆放此花。他还告诉自己,有一味草药的名字也很有趣,叫做‘独活’。

那时她沉浸在他浓浓的爱意里,不知自己后来下场凄惨,还笑着说如果可以,还不如做一味叫独活的草药,独自活着,独自悲喜,与人无尤

今世的她却再也不知,那一世里她竟是一语成谶,自从她被贺敏棒杀之后,谢燕文便再也没有踏入后院一步,外边的歌舞美姬也一概不见,一生孤独,独自活过,与人无尤。

“少夫人,就算你不能随老妇走这一趟,也请你想想办法,或写一封书信让老妇带回去,劝一劝我那病重的三郎……”谢夫人的哽咽犹在耳边,陈秀不得不收回思绪。

她缓缓地转身,在花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最后在一盆含苞待放的黄色花卉前弯下腰来,小小的青瓷花盆里栽种着五六株花梗,黄色的花瓣狭长反卷如龙爪,妖娆的卷曲着。奇特的是,这盆花卉只有花,没有叶子,那花梗如通润的碧玉般立在花盆的泥土中,连一颗细小的刺梗都没有。

陈秀把这盆奇卉轻轻地搬起来送到谢夫人跟前,轻声说道:“这花是石蒜花,多为红色,鲜有白色,红色的背成为曼珠沙华,是佛教里的四大天华之一。只是这黄色却极为罕见,我为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莞尔’。夫人可将此花带回去,以博三郎莞尔一笑,略略开怀。”

谢夫人闻言苦笑一声,拿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如此,就多谢少夫人了。”

陈秀淡然一笑,摇头道:“谢家三郎君原也是豁达之人,这病虽然来得突然,又费些周折,但以妾看来,也不过是三郎人生路途上的一些坑洼石磊罢了。夫人福泽深厚,三郎必会安然无虞的。”

谢夫人宽慰一笑,欠身道:“借少夫人吉言,老妇今日多有叨扰了。改日雪晴之后,老妇必亲手扫榻烹茗,感谢少夫人今日之举。”

说着,她摆摆手叫高嬷嬷上前来,捧了那盆‘莞尔’告辞而去。

------题外话------

亲爱滴姑娘们,番外到此算是终结了。

面对前世旧爱,能够莞尔一笑,也算是雍容大度了吧?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有春暖花开,愿姑娘们新欢旧爱左拥右抱,永浴爱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