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停,桓裕的琴声也断了。()王博十分不悦的坐起身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前面的护卫早就匆匆的跑了过来,低声回道:“郎君,是贺家大郎君的马车等在前面,他说他要接阿绣女公子跟他一起走

。”

“跟他走?”王博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跟他走的话,恐怕阿绣不小心丢了,落到了叛军的手里他这个做大哥的都不知道呢。”

“哎我说,”桓裕转过身来奇怪的看着王博,“阿绣是贺家的女儿,她的兄长要接她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王博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这是阿绣的事情,你们去跟她说。”

护卫迟疑的看了桓裕一眼,摸不清自家郎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桓裕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这是阿绣自己的事情,她愿意跟谁走便跟谁走。不过——你别忘了提醒她,若是跟她的兄长走了,怕是听不见我桓四郎的琴声了哦。”

护卫依然不敢确定状况,但桓四郎已经这样说了他自然不敢再问,答应一声转身往后走去。

贺绣正在疑惑前面的马车和琴声被何事打断呢,护卫已经匆匆的跑了过来,恭敬的说道:“女公子,贺大郎君在前面路口,说要女公子过去随他一同走。”

“哦。”贺绣了然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护卫又说:“郎君的意思是请女公子自己做主,不过桓四郎君说了,若是女公子跟着贺大郎君走了,怕是听不见他的琴声了。”

贺绣莞尔一笑,把手中的玉笛递给那护卫,说道:“你回去替我跟桓四郎道一声谢,就说阿绣谢谢他的琴声。我是贺家的人,南去建康这一路,我必然要跟大兄一起走。以后有缘再与九郎同路的话,一定郑重感谢他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

那护卫傻傻的抬手接过了那只玉笛,又呆呆的看着贺绣的马车调了一下马头离开了车队,带着她那几十个奴仆匆匆的往前去。

王博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目光跟着越来越冷。等到贺绣的马车到了他身边时,他白皙如玉的脸色已经同千年寒冰一样了。

坐在他旁边的桓裕见状,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低声说道:“哎哎,干嘛呢这是,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又弄出这么一副脸色来?”

王博皱着眉头刚要反驳,便听见外边一声娇软清澈的声音传来:“九郎,阿绣就此别过

。望九郎和桓四郎多多保重。”

王博猛地坐起来伸手车开了车帘,看着马车外贺绣那张盈盈的笑脸,半晌才冷声说道:“你自己也多保重。”

“多谢九郎。阿绣告辞了。”

“哎,阿绣啊,反正我们都是去建康呢,一路走也没什么呀。”

“多谢桓四郎的好意,阿绣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家兄叫阿绣回去,阿绣如何敢不从呢。四郎多多保重,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听见郎君的琴声。”

“好说好说。”桓四郎依然满面春风,笑声也依然爽朗。

离别本是寻常事,何故依依泪满巾。

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分别是太容易的事情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做小儿女之态,弄那些依依不舍之情。

贺绣的马车渐渐地驶出了王家的车队,一直走到前面的路口处和贺康的车队会合到一起。

贺家的护卫纷纷让开路,让贺绣的马车走到贺康的马车跟前。明珰把车帘掀了起来,贺绣那张妩媚的脸便露了出来:“阿绣给大兄请安。”

贺康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了贺绣一眼,淡淡的说道:“阿纹的马车在后面,阿绣你就跟在阿纹之后吧。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这一路上我希望大家都安分些,不要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贺绣福身答应着心里却暗暗地感慨,还真是不如跟在王博的车队里安静呢。居然又跟贺纹走到了一起。

贺绣的马车停在路边,等着贺康和贺纹的马车离开后,驭夫驾车跟了上去。

之前听琴的好心情一点也没有了,贺绣便恹恹的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马车颠簸,她便渐渐地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贺绣依然没有什么心情,贺康命令车队在旷野中停了下来埋锅造饭,贺绣只在马车里昏昏的睡着。

饭菜好了之后,有人过来请贺绣过去用饭,百灵从车里出来,为难的说道:“姑娘睡了,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醒呢

。”

来请吃饭的是贺康身边的一个嬷嬷,听了这话便不高兴的说道:“咱们这是在野外,这饭菜等一会儿就凉了。这饭菜凉了姑娘又不能用,又要想办法生火,可不是要折腾死人吗?”

贺绣在马车里听见这话,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正要起身出去训斥那婆子呢,明珰忙上前劝道:“姑娘莫生气,她这样的奴才又何必姑娘亲自去说,奴婢去说她。”

明珰说着,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着正在同百灵说话的那婆子,冷声说道:“大娘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对姑娘不满意吗?”

那婆子一怔,见马车里出来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丫头,看穿着气质都比大郎君身边的莲姑还清傲,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低了些声势,不满的哼道:“我们是什么人,哪里敢对姑娘不满意呢。”

“不敢对姑娘不满?姑娘刚睡着呢,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我看你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难道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吗?”明珰冷着脸上前两步,看了看那婆子手里端着的托盘,又冷笑道:“这是什么饭菜?也敢拿来给姑娘吃?恐怕你们自己吃的都比这个好吧?”

那婆子听了这话又不乐意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姑娘也是这样的饭菜呢,都是一样的姑娘,难道大郎君还能厚此薄彼么?”

明珰冷笑道:“行了,拿走吧。我们姑娘可不吃这样的饭菜。”

“哟?”那婆子刚要嘲讽两句,却被明珰冷傲的眼神瞪了过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吗?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明珰说着,又转头吩咐身后的两个嬷嬷:“去,生火,给姑娘做饭。”

那两个嬷嬷是贺绣从庄园里带出来的,自然听从明珰的吩咐。

贺家来送饭的婆子见了,又撇了撇嘴,端着饭菜走了。

前面树荫下铺上了白色的地衣,贺康正独自坐在榻几上慢慢地用餐,在他下手摆着两副榻几,一边坐着谢允之,贺纹则坐在贺康身后一侧的榻几上,恭敬地跪坐着一言不发

“来,虽然是野外风餐露宿,但若是调整好了心情,也不失为一种风雅。允之,咱们且喝一杯。”贺康微笑着端起了酒杯,朝着苏培举了举。

“大郎君真是风雅之人,多谢大郎君抬爱,郎君,请。”谢允之开心一笑,举起酒杯和贺康共同一饮而尽。

谢允之看了看坐在贺康身后的贺纹,微微笑道:“大郎君,怎么不见阿绣过来?”

贺康转头问着莲姑:“没有叫人去通知阿绣么?”

“回大郎君,已经叫卢嬷嬷过去叫了。”

“怎么还没过来?”贺康微微皱眉,心想这个阿绣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以为有了王九郎的看重就可以不把家族放在眼里么?没有了家族,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郎君,奴婢这就叫人去看。”莲姑说着,便后退两步转身退了下去。

被明珰斥责回来的卢嬷嬷冷着脸嘟嘟囔囔的回来,正好和莲姑走了个对过。

“你怎么回来了?手里端的是什么?”莲姑看着卢嬷嬷手里的托盘和托盘上的饭菜,脸色一沉问道。

“我,我刚去请三姑娘过来用饭呢,可三姑娘身边的丫头说姑娘睡了,不吃饭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睡了?”莲姑皱着眉头不悦的说道:“所以你连话都不过来回,就自己去吃饭了?”

“没,没有啊。”卢嬷嬷侧转了身子,把手里的托盘往后藏了藏。

“没有?没有你手里端的是什么?这饭菜不是你们的吗?”莲姑上前去又看了托盘里的饭菜一眼,青菜豆腐,还有两个烤的有些焦糊的鸡翅,这应该是下人们的饭菜了。

“不是……你误会了,真的不是……”卢嬷嬷低下头来,不知该如何应付。

“不是?难道这些是给郎君的饭菜吗?你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郎君对你们温和,你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主子还没用饭呢,你们倒是先吃上了?”

“不不不……真的不是我们的饭菜,这个……是大姑娘吩咐给三姑娘送过去的

。”

“给三姑娘的?”莲姑吓了一跳,再次看了一眼那托盘上的饭菜,一个青菜豆腐,两个烤鸡翅,一碗面条,还有个清汤寡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汤。这样的饭菜连她这个郎君身边的丫头都不会吃,她们居然给三姑娘送去?

“不是……奴才也知道,这样的饭菜给三姑娘有些不妥。可这是大姑娘吩咐的,我们也不好办啊。”

“混账东西!你们连最起码的原则都没有了吗?”莲姑很是生气,平日里跟着贺康她也练就了一副温和的性子,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这……主子的吩咐,奴才们哪里敢不听呢?”卢嬷嬷很是为难的嘟囔了一句,慢慢地低下头去。

“真是愚蠢!”莲姑说着,又看了看那婆子的脸色,冷笑道:“碰到刺儿了吧?”

那婆子越发的不满,嘟囔道:“三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是什么来历啊?那说起话来可真是狠。”

“哼。那是王九郎身边的人,现在跟了三姑娘。就凭我们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去跟王九郎身边的人说话呢?你们自己蠢不说,还要把大郎君的清誉搭进去,这若是让大郎君知道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哎呦喂,我说呢。那个丫头真真是气质高贵,言谈清傲呢。原来是王九郎身边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还不快下去!”莲姑不耐烦的斥道。

“是是……是,姑娘千万不要跟大郎君说呀,姑娘行行好。”

“走吧!”莲姑生气的加紧了脚步往贺绣的马车走去。

明珰吩咐人已经升起了火正在给贺绣煮粥。这次他们从庄子里出来,带了几种豆子,还有比较难得的紫米,贺绣并不喜欢红豆粥,因为她不喜欢红豆的那股涩涩的味道,明珰便叫人带上了一罐槐花蜜,等粥凉到温吞的时候拌上一勺,贺绣能吃一大碗。

虽然是在野外,但明珰以为贺绣赶了一上午的路,很应该喝完粥才对身子好,便吩咐人另外生了火先把粥炖上了

莲姑闻见锅里的香味便笑着走上前来,问道:“做的什么好吃的呀,远远地就闻见了香味。”

煮粥的婆子忙回头来看见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孩子,虽然穿着婢女的裳服,但一双纤弱的手交错着握在腰间,长长的手指干干净净宛如葱白一样,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粗使的丫头,所以站起身来笑道:“三姑娘不想吃饭,奴才们给姑娘煮碗粥喝。”

“哦,这是红豆粥吧,我记得三姑娘之前是不喜欢喝这个的呀,她喜欢和碧粳米的粥。”碧莲微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姑娘也喜欢这红豆粥了呢。”

“姑娘原本不喜欢的,只是这红豆粥对姑娘的身体好。所以我们得想着办法让她吃呀。”

“你们真是用心。”莲姑笑着点点头,转身往贺绣的马车跟前走去。

贺绣正歪在车里和明珰百灵说话儿呢,听见外边有人问了一声:“三姑娘在车里呢吗?”便对明珰说道:“明珰,我大兄跟前的莲姑来了,你和百灵都出去迎一迎。”

“是,姑娘。”明珰自从被贺绣吓唬了一次之后便深深地懂得自己将来要服侍的主儿绝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姑娘,所以之前那份不敬不屑早就丢到一边去了。

下了车,明珰上前两步朝着莲姑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好,我是明珰。姐姐来找三姑娘可是有事儿?”

莲姑一看明珰这通身的气质便知道她定然就是王九郎送给贺绣的贴身丫头,于是客气的笑了笑,说道:“你就是明珰吧。我是大郎君身边的莲姑,大郎君让我过来是请三姑娘过去用饭呢。”

明珰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刚刚不是有人给三姑娘送过饭了吗?怎么大郎君又请?”

“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多问呢。明珰妹妹,你还是替我进去回三姑娘一声吧。”

“哦,这走了一上午的路,三姑娘说身上酸痛的很,连车都不想下呢。姐姐替我们姑娘去大郎君跟前几句吧。”

莲姑一怔,想不到这小丫头看上去那么傲气,说起话来还挺柔软的

。于是她点头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劳烦两位妹妹好生服侍姑娘了,姑娘身子娇嫩,受不得这马车的颠簸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等会儿我回了郎君,叫他们加几个软榻过来给姑娘靠着,或许会好些。”

“多谢姐姐,还是姐姐细心。”明珰甜甜的笑着朝着莲姑一福。

百灵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但也跟着明珰朝着莲姑一福身。

莲姑满意的离去,明珰脸上的笑却渐渐地僵硬起来。

“姐姐,你对她说话还真是客气啊。你不知道她可是阴险了,那天她不错眼的守着咱们姑娘,说什么也不走,可把咱们姑娘当囚犯一样呢。”百灵自从贺绣偷偷离开的那天开始便恨上了莲姑,以为若不是莲姑作祟,那天她完全可以跟着姑娘一起回去救王九郎了。这么大的功劳,若是她也跟着去了,这得是多好的事儿啊。

“她是大郎君身边的人。大郎君对我们姑娘的态度很重要,咱们没事儿不能给姑娘树敌,懂吗?”明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正在煮粥的两个婆子,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再把自己做的小点心拿过一些来,姑娘只喝那粥可是不行的。”

“是了。”一个婆子答应着起身,去洗了手去拿点心了。

莲姑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的对话又忍不住顿了顿脚步,看着那个婆子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了,才又转身离开。

午饭的时间很短,毕竟是战乱时机,再好的风景也压不住内心的恐惧。

贺康和谢允之用过饭之后便各自进了马车。大队人马便开始启程,仆从们轮流在后面的马车里用饭,护卫们便拿着干粮在马上吃了。

马车里,莲姑把自己所听所见一一说给贺康听,最后又低声说道:“郎君,看来王九郎对三姑娘很是上心呢。或许事情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他让三姑娘跟大浪君走,那是必须要守的规矩,我想,三姑娘若是跟了王九郎,绝不是普通的侍妾而已。”

“不是普通的侍妾?难道还能是贵妾?”贺康有些不以为然。男人嘛,宠一个妇人也是常理,阿绣就是碰巧合了王九郎的胃口,而且还有一番同患难的情谊,他对她另眼相看一些也是常事

。但若说为了一个小小的庶女坏了公族的规矩,那绝不是王九郎这样的人所为。

公卿贵族的高傲那是可在骨头里的,嫡庶之分那就是天理。

在一个大家族里,正室夫人好比明月,妾侍们都是些小星。而像阿绣这样的身份,不过是王九郎身边的一点萤光罢了,能进王家的门做王九郎的侍妾已经是她的造化了,绝不可能成为有身份的贵妾。

莲姑听了王博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郎君,王九郎连那么细小的事情都照顾到了,可见三姑娘已经深得他的爱重。奴婢早就听闻王九郎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连他的母亲萧夫人死他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王家的家长正是因为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会把他作为未来的族长来培养。可是如今您看他对三姑娘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他平日的原则许多了。郎君不知,今日中午大姑娘还叫一个嬷嬷拿了些下人的饭菜给三姑娘送去,听说被三姑娘跟前的丫头给骂了回来。郎君,这可真的很不妙啊。”

“阿纹真是越来越愚蠢了。她这样做只能毁了家族!”贺康的眉头皱紧,手指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莲姑又劝道:“郎君莫要生气,这事儿也不是能急得来的。奴婢会替郎君多多留意的。”

贺康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他抬手拍了拍莲姑白嫩的手,轻声说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奴婢自小服侍郎君呢,郎君的事情,奴婢自然要多多上心。”

“你果然是我的心腹。等到了建康,我便跟母亲说,把你过了明路如何?”

“郎君抬爱,奴婢感激不尽。”莲姑羞涩的笑着低下头去。

其实像她这样的婢女,早晚都是要收房的。但若是能在郎君娶亲之前收房,那身份可要高许多了。何况她还是贺康的心腹呢。

午饭贺绣只喝了一碗粥,马车开始走的时候,明珰和百灵才替换着去后面的马车里用了午饭。

马车急速前进,在天黑的时候到了一座山坳里。贺家的护卫守卫了一夜,驱散了两拨流民,贺绣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觉,天就要亮了的时候才迷糊了一阵

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贺康和谢允之都没什么兴致。贺绣也昏昏沉沉的,早饭基本都没吃东西。

明珰便叫人用热水冲了一碗茶汤,贺绣只靠在榻上喝了半碗。

为了早些摆脱流民,贺康下令继续赶路,连午饭都不曾停留,大家只在车上用几块点心就混过去了。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贺纹首先受不住了。

外边热日当空,她忽的掀开车帘拍着车窗喊道:“停车!停下来!”

素墨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劝道:“姑娘,大郎君说了这一带不安全,您再坚持一会儿吧。”

“我受不了了,这么热的天,我们为何不在那边的树荫里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这太阳快要把车顶给烤化了!”

“姑娘,忍一忍吧。等我们到了镇子上再休息,那些流民实在太可怕了。”

“是啊姑娘,你忍忍吧,听说那些流民连人都吃啊,咱们不能大意了。”

“姑娘,忍忍吧。”

车里的丫头和车外的护卫都劝着贺纹。

贺纹依然不听,只拍着车窗说道:“停下来,停下来,我叫你们停下来!”

马车不得已停了下来,护卫却左右为难,想了想还得上前面去回贺康知道。

贺康听说大姑娘受不了了,要下车,便对护卫说道:“前面正好有一片树林,我们就过去休息一下吧。这天真是太热了,顶着个大太阳赶路,我也吃不消了,何况阿纹一个姑娘家。”

“是。”坐着车里的人都受不了了,走在外边的护卫和家仆们更受不了了。听说可以进树林休息,众人差点欢呼起来。

那是一片不大的树林,槐树杨树柳树还有些不知名的灌木杂草连成一片,倒也阴凉清爽。

马车一停过去,贺纹便扶着素墨的胳膊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树荫下活动着手脚

。素墨带着小丫头拿着水囊过来说道:“姑娘,洗洗脸吧,还能凉快些。”

贺纹点点头,一边接了水囊的水洗脸一边看着后面贺绣的马车,不解的问道:“这个阿绣怎么都不出来透透风呢?难道她的马车里睡着了?”

“姑娘,三姑娘的事情我们可不好说。”素墨说着,转身从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一杯水来劝道:“姑娘,漱漱口吧。”

“嗯。”贺纹接过水来喝一口漱了口,皱眉把水吐出去,斥道:“这是什么水?怎么这么咸啊?”

素墨无奈的说道:“这些水是我们再前面那个河里取的。那边是一片盐碱地,这水会有些咸。等我们过了这一片,到了前面再取些山泉水来。”

“这样的水也能喝吗?恐怕牲口都不喝吧?”贺纹不悦的看了那边的贺康一眼,低声问道:“你可别告诉我大兄他们也是喝这样的水。”

“这个,奴婢不知道。”素墨忙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地想着,大郎君喝什么水自己哪里能随便问呢。

此时,贺康和谢允之也下了车,有仆妇取了水囊来给二人洗了脸和手,谢允之拿着折扇缓缓地扇着风坐在仆人安置好的榻上,叹了口气说道:“这才几月里啊,这天儿就这么热。”

“已经到了麦收的季节了,你没看那边的麦子都熟了啊。”贺康拿着雪白的湿手巾把手擦干净,接过莲姑对过来的折扇,也慢悠悠的扇着坐到了榻上。

莲姑煮了茶递上来,为难的说道:“郎君,这一片都是盐碱地,水又咸又涩,喝不得。这是奴婢之前留的水,煮了茶倒还能减一分咸涩的味道。郎君先忍着喝一口,润润喉咙吧。”

“嗯。”贺康叹了口气,抬手接过茶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谢允之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大郎君,我刚听见阿纹好像再抱怨呢。她都喝不下这样的水去,你倒是能忍。”

贺康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阿纹……真是叫人失望啊。”等到了建康见着夫人和老夫人,自己还是好好地跟她们说一说了,这个阿纹,根本不适合做敏儿的媵妾啊。她连这点苦都忍不了,又如何能担当大任呢

。看来还是王九郎的眼睛毒啊,阿绣到现在连马车都没下,自始至终都安安稳稳的,别说叫马车停下,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如此可见她比阿纹强了几倍。

“莲姑。”贺康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贺绣现在正在做什么,便吩咐道:“你去看看阿绣。”

莲姑忙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贺绣这会儿正靠在马车里慢慢地喝着绿豆汤呢,她的外衣都脱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茧绸裤褂,旁边还有穿着纱衣的百灵摇着扇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明珰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拿着汤匙喝汤,微笑着说道:“之前又一次,九郎路过松州,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寸草不生,地面上白花花的都是一层盐碱。那水更是咸涩得难以入口。我们把那水蒸了两次,还是咸涩的很,郎君两天都滴水未进,夏嬷嬷急坏了,不得已想了这个法子,郎君才勉强吃了一碗。不然的话,郎君那次可真是要大病一场了呢。”

贺绣微微笑道:“你们可真有办法。”

“九郎曾对我们说过,不管用什么办法,能生存下去就是好办法。”

“嗯,九郎也很会享受的呀。”贺绣说着,把碗里最后一口绿豆汤喝掉,“你去吩咐她们,多煮一点这绿豆汤,给大家都喝两碗。前面我们恐怕还要走两三天才能有山谷呢。到了山谷里,便有清泉水了。”

“是啊。”贺绣请叹了口起,刚要往后靠在榻上休息一下,便听见外边莲姑的声音:“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呢,怎么也没下马车透透气?”

百灵微笑着应道:“姑娘说了,车里比外边凉快呢,不愿下车。劳姐姐相问了。”

“哦?大郎君让我给姑娘送东西来了呢。”莲姑说着,便走近了马车。

明珰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拦在莲姑面前,微微的笑道:“莲姐姐,姑娘刚躺下,说要睡一会儿呢。”

莲姑也微笑道:“郎君让我送些点心来给姑娘。这几日姑娘都没有露面,不知可是身上不适?这大热的天儿,姑娘可别中了暑气呢。”

明珰刚要说话,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轻笑了一声,说道:“怕不是中了暑气,阿绣这样的尊贵人,不想见咱们吧?”

百灵忙转身朝着来人一福:“奴婢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好

。”

莲姑也含笑转身,朝着贺纹微微一福,说道:“大姑娘也过来看三姑娘呀。”

“是啊,阿绣自从离开了彭城,便吃喝拉撒都在这马车里,我这做大姐的很是不放心啊。她别是得了什么病,不好意思让我们知道吧?”贺纹说着,抬脚往马车跟前走去。

明珰刚要阻拦,便听见马车里一声冷笑:“我很好,不劳大姐费心,天气太热了,大姐还是回自己的马车里休息吧。何必又来管闲事呢。”

“怎么,阿绣,你明明知道我来了,还是连马车都不肯下吗?”贺纹不满的质问,“大兄可就在那边坐着呢,之前叫你过来用饭你不下车,这会儿我到了你的车前,你还是不肯露面?难道你连长幼有序这样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么?”

“长幼有序是不假。可这会儿过来的也不是大兄啊。阿纹你不过跟我一样,都是庶女而已。说得好听一点我叫你一声大姐。可咱们的排序又有谁会当真呢?之前在洛阳城,大兄曾对王九郎说过,夫人对我犹如嫡女,那按照此话来说,阿纹你的身份如今还不如我呀。”

“你真是放肆!”贺纹怒喝一声,便要上前去掀车帘子,想要把贺绣从车里拉出来狠狠地抽她一记耳光。

明珰又怎么会让她把贺绣拉出来呢,这个时候的贺绣可是只穿着贴身的裤褂,根本就是衣衫不整呢。于是她一着急忙转身挡住了贺纹,劝道:“大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大热的天儿,你动这样的肝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真是不值了。再说,三姑娘也没说错话呀,这话当日大郎君说的时候,奴婢正在九郎身边呢,奴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行啊!阿绣果然是攀上了高枝儿,真是了不起啦!”贺纹冷笑一声,侧过身子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树荫下坐着的贺康和谢允之一眼,又鄙夷的看着马车说道:“可既然攀上了高枝儿,怎么不跟王九郎走呢?你不知羞耻私奔于人,我们贺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马车的车帘子忽的被掀开,贺绣满脸怒气从车里下来,冷声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明珰回头看贺绣已经穿戴整齐,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忙转身扶住贺绣的手臂劝道:“姑娘何必跟小人计较

。孰是孰非,大家自有公论。”

“你这贱婢,说谁是小人?”贺纹立刻上前两步,伸手扯住了明珰的衣服用力一拉,抬手便要打她。

贺绣忽然出手抓住了贺纹的手腕,用力一推把她推出了几步远,冷冷的看着莲姑问道:“你就这样看着我们两个人打架吗?大兄叫你来原来是看热闹的?”

莲姑本来是想借着贺纹闹一闹,把贺绣从马车里逼出来。

这一路走了好几天了,这个三姑娘就一直躲在马车里不出来,自己几次上前也没见着她人,连大郎君心里都没底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向都行为举止十分得体的大姑娘这会儿居然会跟明珰动起手来,还被三姑娘给推了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

真是丢人啊!

莲姑暗暗地叹了口气,上前来笑道:“三姑娘莫生气,这大热的天儿,大家未免肝火旺盛。这是荒郊野外,咱们还是少生点儿事的好。”

“你什么意思?这是我找事儿吗?”贺绣生气的甩开明珰,直接往贺康那边走去,“我倒是要问问大兄,这是什么规矩?你们一个个都跑到我的马车前来质问的质问,探听的探听?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们欺人太甚了!”

“姑娘,姑娘……”莲姑忙上前去挡住了贺绣的去路,她若是让贺绣就这样闹到贺康面前去,恐怕自己也不用在贺康身边呆下去了。所以她着急的拦住贺绣,满脸堆笑,劝道:“姑娘别生气了,是奴婢不好。大郎君是让奴婢来给姑娘送点心的,奴婢却惹的姑娘生气了,奴婢真是该死。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贺绣站住脚冷眼看着莲姑,皱眉问道:“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这我可不敢当。你看看你对我如此拉拉扯扯的,怎么会是奴婢呢?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子呢?”

莲姑的脸登时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绣伸手推开莲姑继续往前走。

莲姑在她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抱着她的腿求道:“姑娘,姑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了,大郎君正在跟谢五郎君说话呢,姑娘若是这样过去的话……那我们贺家的颜面可都丢尽了……姑娘,您三思啊

。”

“丢尽了?”贺绣冷笑道:“你们不是说我私奔与九郎,早就把贺氏的颜面丢尽了吗?”

“姑娘明鉴,这话儿奴婢可不敢说呀。”

“你是不敢说,可你却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却不加制止,还装作听不见,你这不就是怂恿那些人胡说八道吗?”贺绣冷冷的看了贺纹一眼,心想今天我若想办法把你打发了,将来便没有安静的日子过了。

“姑娘,那是大姑娘……”

“是,她是大姑娘,所以可以胡说八道你只当没听见。”

“不不……三姑娘,这……”莲姑真的很是为难,虽然她知道阿纹不过是个庶女,可她毕竟是在老夫人跟前长大的。庶女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就算她能在贺康面前说上话,可如何处置贺纹也是大郎君的事情啊。

“你很为难?”贺绣冷冷的笑着。

旁边的贺纹还沉浸在气愤之中,看着莲姑跪在贺绣的脚下,她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根本没想清楚莲姑和贺绣在说什么。

“你为难的话,就不要管这件事情了。我自己去跟大兄说。这种事情我去说,总比你去说更合适些。”贺绣冷笑着,抬脚就要踢开莲姑。

“不不……姑娘,奴婢会说的。但姑娘要给奴婢一点时间。毕竟……现在我们还在赶路,事情闹得太离谱了,到了建康大郎君跟老夫人和夫人都不好交代……”

“哼,在洛阳的时候,大兄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留在王九郎的府邸。怎么,现在对她反而有许多顾忌了?”

“不,不是姑娘想的这样。”莲姑想了想,说道:“姑娘给奴婢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奴婢保证让姑娘满意,如何?”

“好,三天就三天吧。”贺绣转头看了看那边往这边张望的贺康,冷冷一笑转身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