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时分天还没亮,深广的屋宇中黑沉沉的。角落深处一双鹤顶蟠枝烛台,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一夜,烛泪堆积,如绛脂珊瑚,垂垂累累,兀自缓缓凝结。

上夜的婢女听得王博唤:“来人。”忙走至帐前,尚衣的婢女上前替他换了薄绢中衣,方穿上浅黛色凤纹裳服,另一名婢女跪下来替他束好绣双螭戏珠纹腰封,并细心的整理好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捧着铜盆的婢女上前来跪在地上,玉珥转身去绞了帕子又展开递给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过玉珥听见他轻轻一叹,便劝道:“郎君昨晚睡得很晚,今日何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王博把脸上的帕子拿下来丢进铜盆中,转身往窗下的榻几走去。

昨晚又梦见她了,那缠绵的情谊,无尽的欢爱,娇声软语唤着他‘夫主’的样子,无一不在梦中浮现。有时候他也想沉浸在梦里也好,可再好的梦都会醒,醒来时的那份失落重重的撞击着他的心坎,那种酸涩的滋味让他怎么睡得着?

“郎君,这是长垣将军送来的书信。”一个小婢女从外边进来,恭敬的把手中的书信递到王博面前。

王博抬手拿过书信,摆摆手示意小婢女可以走了。

慢慢地撕开书信,看见那清秀的字迹慢慢地写了整片绢帛,他冷峻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轻声说道:“还算有良心,知道想我。”

贪恋的看了两遍才把绢帛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交给玉珥,“好生收起来。”

玉珥接过书信,转身去放在王博床榻里面的小暗格子里,又转身回来接过他手里的水杯,轻笑道:“郎君,陈家二位郎君都安好吧?”

王博轻声一笑,说道:“玉珥,你学坏了。”

玉珥偷笑着跪坐在他身后拿了雕花象牙梳给他梳头,轻声说道:“奴婢是看郎君高兴才敢问的。”

“唔,他们很好,已经到了临州了。”微笑再次在他冷峻了半月有余的脸上绽开,跪在他身后的玉珥不小心瞥了铜镜一眼,再次低下头去偷笑。

二人都对着铜镜,这丫头的表情自然逃不过王博的眼睛,他长眉一挑,淡淡的问道:“你笑什么?”

终究没逃得过她家郎君的慧眼,被质问的玉珥再次微笑起来,低声说道:“奴婢这心都悬了半个多月了,郎君不知道,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战战兢兢地,最怕见到郎君了。”

“嗯?”王博不解。

“陈家郎君走了这半个月来,郎君的脸上就没有一丝笑,大家谁不怕呀。生怕有个闪失被郎君打一顿赶出去了。”主子笑了,做奴婢的自然也没那么担心了,话也敢多说两句了。

想想还是之前阿绣姑娘在的时候好啊,最起码郎君看见她总是会笑的。

“哼……”他轻哼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朝食过后,有仆妇进来回道:“郎君,今日是贺府王老夫人出丧的日子,郎主打发人来说我们要安排一个人去路祭。”

“王老夫人出丧?”王博这才想起这位老夫人死了一个月了,停灵吊唁折腾了一个月,今日也该下葬了。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案几,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去叫人安排吧,再把十一郎给我找来。”

王老夫人的丧礼很是隆重,贺家在建康城已经站住了脚跟,他们这一家从江北迁徙到江南的大士族总不能让江南的士族看了热闹去,所以贺公彦和贺公易兄弟二人可以说为了这一场葬礼倾尽所有

王家的路祭棚自然拍在首位,身份使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低调了,人家会以为是对贺家的讽刺。虽然王博也很想讽刺一下贺家,但终究还是顾念着阿绣的面子,给她留下一条后路。

自从萧媛死后,王麟整个变了个人,原本就多病的他更少出门,连平日的聚会都推脱了。这次若不是王博叫他出来,他定然还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个人闷着呢。

王麟坐在王博的身侧,看着外边官道上拥挤的庶民推推搡搡,便觉得心里刺拉拉的疼,可怜阿媛中了奇毒,连丧礼都是那么匆忙。

“九兄,这样的事情你叫我来做什么?”王麟一脸的倦色,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

“死者已矣,你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王博坐在路祭棚里安静的品茶,看着外边越来越热闹的人群,微微蹙着眉头说道:“等会儿你上前去路祭,给死者送一副挽联吧。”

“嗯,知道了。”王麟点点头,对于他这个九兄的脾性他自然是明白的,因为阿绣一事他心里是恨着贺家的。但如今建康城里刚刚稳定下来,江南的士族和江北的士族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有所调和,这一系列的政令皆是出自王家,身为王家嫡子的他们,必不能跟家族的意愿背道而驰。

尤其是路祭这样的事情,最能让那些中下等的士族们细细的琢磨一回了。

送丧的队伍终于过来了,王家的家丁早就上前去通报过,王麟便款款起身带着一个小童端着酒壶酒杯走上前去。

贺公彦带着族中子弟给王麟行礼,王麟轻叹一声,劝道:“死者已矣,贺公要节哀顺变。”

“贺家全族人谢王家和十一郎。”说着,贺公彦带头跪下去,他身后贺公易以及贺康等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王麟打眼一看,贺家男丁竟不下二十几人。

王麟忙弯腰将贺公彦搀扶起来,劝慰两句,方转身端过酒杯,把酒缓缓地洒在地上,另有人端着笔墨上前来,王麟又挥笔写了一幅挽联:女星沉宝婺,仙驾返瑶池。

贺公彦命人把王麟写的挽联高高举起,又朝着王麟拱手一揖

王麟摆摆手,目送车队缓缓离去才转身回了路祭棚。

前面是谢家的路祭棚,谢家跟贺家是姻亲,又是至交,路祭的场面自然也小不了。

等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离去时,太阳已经渐渐地西沉了。

王博同王麟一同上马车,王麟因问:“九兄,回城么?”

“不,天色晚了,这里离温泉山庄不远,今晚你同我一起去泡温泉去。”

王麟刚说了一声‘好’,便听见身后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并有人连声喊道:“十一郎,十一郎……”

是个女子的声音,王麟不由得皱眉回头,却见穿着一身骑装的十公主策马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护卫。

“她来干什么!”看见十公主王麟的火气便忍不住涌上来,自从萧媛死后他再也不见这位十公主一面。

王博淡然一笑,说道:“定然是听说你出来了,才迫不及待的追了来。”

“谁把我出来的消息说出去的,回头叫我查出来非打一顿撵出家门去不可。”王麟狠狠地说着,十公主已经纵马来到了他二人跟前。

十公主穿着一身桃红色骑装,因为策马疾驰的缘故有些气喘,在王麟和王博的马车前勒住马缰,狠狠地喘息了几口气之后才能说话:“十一郎,你为什么不见我?!”

她面若桃花,粉面含嗔,是一副极娇媚的模样。

只可惜王麟已经知道她那颗毒蝎一样的心肠,自不会被她的容貌所迷惑,是淡淡的说道:“这些日子我身体不适,谁都不想见,也不只是十公主。”

十公主翻身下马,上前来拉住王麟的衣袖,娇喘着问道:“那你……你现在好了吧?我听说你出城来为贺家的老夫人路祭,就匆匆忙忙来见你,你不要恼我……”

王麟长臂一挥把自己的衣袖从十公主的手中扯出来,冷冷的说道:“以公主之尊,做此等儿戏之事,实在不妥

。这里是城外,庶民纷杂,公主不便久留,请速速回宫吧。”

“麟郎……”十公主几乎要哭了,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的檀郎了,原本是跟九公主商议好的,等那个可恶的萧媛一死,就没有人跟她争麟郎了,可哪里知道萧媛死了,麟郎的心也跟着她死了,一个多月来他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十公主都快急死了。

最重要的是,北方汉赵分权,刘氏汉王迁都长安,石氏莽夫却自立为赵王,陛下为了晋庭的安稳,居然同意了汉王的求和,还答应嫁一个公主娶长安。而那赵王不知从何处听说此事,也提出要一个司马皇族的公主娶做妃子。

整个后宫之中适龄出嫁的公主只有九公主和自己,九公主是前皇后之女,有太后撑腰,而自己的母妃只是个贵人,嫁给赵王那莽汉的事情必然是落在自己的头上了,十公主此时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都是王博王麟两兄弟预料中的事情。看着十公主含泪的杏眼,王麟冷冷一笑,说道:“请公主自重,我不是你的麟郎。”

“麟郎,麟郎……”十公主再次上前去拉住王麟的衣袖,哀声求道:“我求求你,你去跟你祖父说,不要把我嫁给姓石的那个莽夫,听说那莽夫一高兴了就会把人蒸熟了下酒吃,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

王麟再次甩开十公主的手,冷冷的说道:“公主错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左右你的婚姻的人是陛下还有太后。”

“麟郎,我父皇都听你的祖父的,你去求求你的祖父嘛,你帮帮我麟郎……”

“公主放手吧,我帮不了你。”王麟说着,大袖一甩转身上了马车。

王博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十公主,眼前都是萧媛那张明媚的笑脸,她跟阿绣两个人在临州城的时候喝得烂醉,还笑嘻嘻的叫自己‘九表兄,九表兄……’那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居然死的那么惨,连个干净的尸首都没有留下。

再想到这两个公主曾经险些要了阿绣的命,他胸中的那股怒气也无法压制下去。在十公主刚要上前拉扯自己的衣袖时,王博忽然开口:“来人!”

“是。”阿骢转身上前挡住了十公主。十公主一个不妨,双手抓住了阿骢的手臂,只是阿骢身上穿着铠甲,铜质的护腕上有颗颗铜钉,刺得十公主娇嫩的小手钻心的疼

“送十公主回宫。如此疯疯癫癫的象什么样子!也不怕丢了陛下的脸面!”王博话音一落便大袖一挥上了马车。

阿骢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十公主,不耐烦的问道:“公主,要属下送您回宫么?”

“哼,躲开!”十公主泪眼婆娑的看着那辆载着她心爱郎君的马车离去,忽然转身认镫上马就要追。

阿骢一闪身挡在骏马跟前,手中长剑一挥指着马头说道:“十公主若是执意追赶,属下只好杀了这匹良驹了。”

“你!狗奴才!你敢!”十公主手中马鞭一挥便朝着阿骢抽过来。

阿骢冷冷一笑,说中长剑一挥,寒光一闪,十公主手里的马鞭便剩下一节手柄了。

“请十公主回宫!”阿骢冷冷的瞪了皇宫的护卫一眼,转身上马朝着王博的马车奔去。

十公主气的把手里的马鞭手柄狠狠地丢在地上,策马欲坠,马缰绳却被自己的护卫拉住:“公主,咱们先回去吧。出来的时候属下看见贵人往皇后那里去了,说不定皇后什么时候就要见公主,公主若是回去晚了,奴才们都得死……求公主体谅奴才们。”

“废物!”十公主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指着面前的护卫狠狠地骂道:“都是一群废物!没用的蠢材!”

“是,是……”护卫不敢多言,只牵着十公主的马往回走去。

不远处路祭棚里的谢燕文看着这边的情景,忍不住冷冷一笑。

站在他身旁的谢允之低声笑道:“三兄,十公主对王麟可真是深情的很呢。”

谢燕文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叹道:“只可惜王麟心中装着的只有萧家那个死去的阿媛。”

谢允之也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娇弱的小公主送去赵地和亲,真是难为她了。陛下怎么舍得呢?”

谢燕文冷笑:“这是萧家提出来的决策,王家也赞同的,陛下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不过是个公主而已,能换的晋庭十年的太平,就值了

。”

谢允之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摇头:“天下之太平应以三军将士来维护,如何用一弱女子?”

“三军将士?”谢燕文嘲讽一笑,“放眼晋庭之中,能够指挥千军万马挥师北上的人还有么?”

谢允之想了想,不解的问道:“孙尚阳不是很厉害吗?打了不少胜仗,又是陛下的亲信。”

谢燕文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谢允之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跟前走,却听见谢燕文说道:“五郎,我们同乘。”

谢允之一愣,便笑着回来上了谢燕文的马车。

谢家的马车缓缓地往城内走,车内,谢燕文斟了一杯酒给自己,又把酒壶递给谢允之让他自斟。

“谢三兄。”谢允之忙接过酒壶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三兄,贺家老夫人这一亡故,你的婚事又要往后拖一年了。”

谢燕文却笑了:“拖就拖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三兄,你好像并不苦恼?”谢允之悄悄地看谢燕文的脸色,见他面带微笑,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人生无常,谁也想不到老夫人会死。我们都是书香门第,守孝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懂?何来苦恼之言?”

谢允之忙点头说道:“三兄说的是。”

谢燕文又问:“允之,我听说你在南迁的路上曾听见贺氏阿绣抚琴?”

谢允之听了这话便一抬手把酒一口闷下去,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三兄不提这事儿还罢了,一提及此事,弟便觉得万分惋惜。”

“为何?”谢燕文温润的目光带着那么一丝热切,只是谢允之沉浸在对贺绣的回忆中没有发现。

“贺氏阿绣的琴技——不,她抚琴已经不单单是琴技了

。是那种人与琴合二为一的感觉。那琴声之优雅空灵,怕是无人能及。”说着,谢允之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说道:“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叫——天妒红颜。”

“哼!天妒红颜……我看时人妒红颜罢了。”

“哎,如此妙人,实在不该夭折。若是她还活着,或许我们还有幸能听一听她的琴声。”

“五郎。”谢燕文冷静的看着谢允之,低声问道:“阿绣琴技过人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

“啊?”谢允之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解的问道:“我说什么了?”

“九公主和十公主为何知道阿绣琴技过人,还专门在鸿运楼摆宴,要与阿绣切磋琴技?”

谢允之想了想,说道:“这可不好说,当时我们都听见那琴声了,算起来加上护卫家丁总有上百口子人呢,这种事儿瞒也瞒不住的。”

“可是能把话说道九公主耳朵里的人却不多。”

谢允之一怔,紧张的看着谢燕文低声问道:“三兄,你不会怀疑我吧?”

谢燕文瞥了谢允之一眼,说道:“你一向跟皇族走的近。”

“哎呀,这可真是冤枉了,我是跟几个王爷走的近,可那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交往嘛,九公主看上的是王博,十公主看上的是王麟,这里面哪有我什么事儿呢,三兄你别寒碜兄弟了!”

谢燕文轻声哼了一下,慢慢地靠在身后的榻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王博带着王麟回了温泉山庄,二人进了正面小院的门之后,王博的脚步便顿住了。想了想,他又转身出去。王麟纳闷的问:“九兄,为何不进去了?”

“我们去温碧池。”王博说着,便往另一处小院走去。

“这莲清池不是你最喜欢的么?”王麟很是纳闷。

王博不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王麟纳闷的看着身侧的婢女,玉珥无声的动了动唇,王麟从她的唇形里猜到了两个字:阿绣

。便当是王博睹物思人心中未免难过,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温碧池是用缠丝玉石雕砌而成,玉池底部雕刻的是缠枝菊花,玉阶上也是一朵朵菊花花瓣,玉阶被温泉水泡着,极为温润,赤着脚踩上去很是舒服。

兄弟二人进了玉池,各自找个舒服的角落靠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因为想到了贺绣,王麟不免问起:“九兄,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吗?”

“什么事?”

“就是九公主要跟阿绣切磋琴技之事啊。查出是谁挑唆的了没有?”

“查出来了。”王博微微的叹了口气,“是苏培。”

“苏培?贺家的琴师?”王麟皱了皱眉头,心想阿绣的琴技应该不是他所传授,这个男人是出于妒忌才这样的么?

“确切说是他的妇人,就是贺公彦的庶长女,贺氏阿纹。”

“她一个侍妾,怎么会有机会给公主传话?”

王博冷笑:“苏培现在不是贺家的琴师了,而是宫里文贵人跟前的琴师。”为了攀附富贵,苏培一个士子出身的人居然去做那种龌龊之事,亏得贺公彦之前还对他另眼相看。

“既然知道了,九兄为什么不动手?”

王博忽然一笑,摇摇头说道:“我还没想好。”

王麟惊讶的笑了:“这还需要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这件事情交给阿绣来处置,她会怎么样呢?”

“交给阿绣?”王麟苦笑,“九兄,你对她居然用情如此之深。她都失踪了这么久了,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九兄你要想开,替她报仇就好了。”

王博靠在玉池边缘,对着王麟但笑不语。相比他这个傻弟弟来说,自己果然是幸运的,那个小妇人如今应该在临州吧?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自己了没有。想到这里,王博又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痒,于是轻叹一声问王麟:“十一弟,我们什么时候去趟临州城呢?”

“临州城?九兄有什么事情派人去办不就好了,那里也不是什么风景胜地,也没住着名儒隐士,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唔……想去看看

。”王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远方的佳人,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而临州城内的陈秀这会儿正忙的天昏地暗呢。这次她从健康来又带了许多临州城没有的好东西,上等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华服美赏,珠宝玉器都是临州城那些中等士族的名媛贵女们和士大夫所喜爱的。

她把这些货物大部分都留在了临州城,催促着陈酆把账目核对了便继续往北,要在三月中赶到彭城,不耽误去那里买地开荒。

陈酆从外边匆匆回来,见陈秀正坐在案几跟前细细的翻看账本,并不时的在账册上做着标记,便奇怪的问道:“阿姐,你在账册上些什么?”

“有些货卖的好,但也有些货卖的不好,更有些东西是一直卖不动的。这个需要记下来,以后再进货的时候要注意了,做商铺最忌讳压货,好好地店铺会因为压货而走上绝路。记住了?”

“哦,记住了。”陈酆点点头,做商铺最忌讳压货,他重复了一边,暗暗地把这话记在心里。

合上账册,陈秀抬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子,看着陈酆一脸的认真,轻笑道:“这些事情你要一一记住,阿姐不能跟着你一辈子的。”

“嗯,我知道了阿姐。”

明珰端了茶水进来给二人,又道:“阿言说到了练鞭的时间了,请姑娘准备一下。”

“哦,好。”陈秀喝了口茶,抬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麝香珠串摘下来放到案几上,起身往里面去换衣服。陈酆看着案几上的麝香珠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为了练鞭方便,陈秀专门订做了几套武士服,虽然颜色跟那些护卫们穿的不一样,都是细麻衣,细汗又透气,窄袖短襟,阔脚长裤塞进鹿皮胡靴里,便像是换了个人。

阿言是王博专门找来教陈秀练鞭的武士,自从去年十一月起陈秀跟着他练鞭至现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陈秀的鞭术有了很大的进步

出了房门往后走,直到后院的一片空地上,陈秀抬头看见前面用铁丝网圈住的一片空地便愣住了,问旁边的明珰:“这是弄的什么?”

阿言见陈秀走来,忙从一侧迎了上来,拱手道:“从今日起,属下给郎君换一种方法练鞭。”

虽然出了建康城,但陈秀依然是男儿装的打扮,之前换回女儿装也是王博不愿意看,如今不再他身边,为了省去麻烦,陈秀索性再也没换回女儿装。

“什么新方法?”陈秀抬手接过明珰手里的长鞭,走进了那个铁网圈子里。

阿言朝着某个角落一摆手,便有是个人提着竹笼子走了过来,每个竹笼子里都装着一只小兽,或是野兔,或是野獐子,还有剪了翅子的野鸡等。

陈秀看着这些人提着笼子进了铁网圈之后,便把笼子打开,把里面的小兽都放了出来,便紧张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郎君一只单练鞭法,枯燥不说,还不一定实用。今天属下就教郎君一点实用的,同时,郎君也该见点血了,否则的话遇见真正的敌人,怕是郎君下不了手。”

“啊?”陈秀再次惊讶,心想这个阿言还真是个人物儿,居然想起这样的方法让自己训练。

“郎君,开始吧。”阿言说完便转身出了铁网圈,并反手把铁门关上把陈秀一个人留在里面。

“这……怎么练啊?”陈秀握着长鞭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小野兽们下不去手,野兔子灵敏活泼,野獐子却躲到铁网边上去不停的用爪子抓着铁网,看样子想要逃,而那几只被剪了翅膀的野鸡则悠闲的转悠着寻食吃。

阿言见状,俯身从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随手丢出去两颗,一个打在野鸡身上,野鸡便呼啦啦的扇着没了毛的翅子往陈秀这边扑过来。另一只打到了野獐子上,那野獐子也忽然转身朝着陈秀这边冲过来。

陈秀一阵紧张,扬手挥起了手中的长鞭。

啪啪几声,鞭子没抽到野鸡上也没抽到野獐子上,倒是抽起了一些碎砂石惊了所有的野鸡野野兔野獐子

。这十来只野生的小东西们好一番横冲直撞,陈秀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只得挥起了鞭子。

这一顿狂轰乱打下来,不单那些小野兽们七零八落各自受伤,阿绣也是十分的狼狈,满头满脸的尘土不说,还有砂石进了嘴里,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不知被什么给抓破了两道。

明珰见了直咧嘴:“哎呀,若是九郎知道了,可不知有多心疼呢,阿言你这人太过分了,小郎君她……她哪里受得了这个?”

小野兽们折腾的累了,也各自受伤,都纷纷躲去边上警惕的望着陈秀。

陈秀吐了几口唾沫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皱眉问阿言:“好了吧?”

阿言摇摇头,拿了自己的鞭子进了铁网圈里,手腕一抖长鞭甩出去,一只野獐子惨叫一声被鞭稍带起了一丈多高又落在了地上没了声息。之后阿言手气鞭落,剩下的那些小野兽们个个丧命无一幸免。

“郎君,之前交给你的鞭法都忘了吧,刚才那阵子都是乱打的,跟没学过鞭法的人没什么两样。这次是些没有杀伤力的野兔野鸡,若是遇到了野狼野猪什么的您也这样打么?”

“……”陈秀无语,她承认面对那些活生生的小野兽时她实在下不去手,它们一乱她的心也跟着乱了,什么鞭法都忘得一干二净。

“先用这些野兔野鸡的练十日,之后我会叫人换成野狍子和小狼崽子。二十日后我会叫人把捉来的野狼放进来,郎君若是打不死野狼,就别想过北出彭城,更不用说越过边境去石赵境地。”阿言说到这里,又看了一遍撅着嘴巴十分不乐意的明珰,低声说道:“我答应过郎君要把您教好,您也说不想学那些花架子,您要学实打实的可以战胜敌人抱住性命的鞭法。所以……只能这样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陈秀默默地点头,虽然她觉得这办法太损太残忍了,但也知道这的确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明珰见她从铁圈里走出来,忙上前接过长鞭,低声劝道:“姑娘不必理会那个呆子,这是什么烂主意,吓着姑娘了吧?”

陈秀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事儿,这办法很好,以后就这样练了。你叫人预备热汤水吧,我得好好地沐浴一番了

。”

浸泡在舒适的热水里,陈秀的心情才从刚刚铁网圈里的血腥慢慢地缓过来。

明珰在她身后拿着玉勺舀着热水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浇着,低声劝道:“姑娘,这也太辛苦了。有长垣他们在呢,您何必非要自己练鞭法?”

陈秀轻笑:“傻丫头,别人再强也是别人,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啊,就像现在,若是有人从后面的窗户里突然闯进来,咱们两个可就全完了。”

“啊?”明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后窗,又道:“那就让他们把四周都守卫起来。”

陈秀皱眉嗔道:“你家姑娘我在沐浴,一大群男子围着像什么话?”

明珰想说姑娘若是在九郎身边就不会过的这么累了。可她又想到了萧媛的惨死,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练鞭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护卫们每天都会捉一些小野兽丢到铁网圈里供陈秀练习,初时她有些放不开,但三五天之后便习惯了。况且她最明白她练鞭不是为了打死这些小兽,而是为了在万难之际保护自己的性命。将来有一天她总会离开晋庭的境地进入赵国,她的计划是在晋庭和赵地之间游移,把晋庭的绫罗绸缎华服美裳卖到赵地,再把北方的珍贵药材和皮毛运到晋庭。

她要利用石赵如今招揽汉人开垦土地的国策,利用这看上去短暂的和平时期为自己赚取大量的财富。但是这个做法十分的危险,因为石氏莽夫都是羯族人,这些人争勇斗狠,心中只有三件事,一是**欲,二是杀戮,三是享乐。她要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谋事,若没有强大的武力是不行的。

陈秀在临州城住了半月的时间便去了彭城,到了彭城又是一番忙碌,但彭城的事情她倒是不用太操心,陈酆已经相当的老练,再加上祝叟等人的协助,很多事情都能处理的很好了。陈秀则加大了自己练鞭的力度,而阿言也说到做到,用一些野狗代替了野獐野狍等,这些野狗是流落在荒郊野外专门吃人死尸东西,这些野兽见了人非但不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陈秀顿觉压力重重,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时光如水,当陈秀在彭城住了一个多月时,十公主和亲石赵的事情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陈酆从外边匆匆回来,喝了一杯茶水后兴奋的说道:“阿姐,十公主出嫁的车队已经快到临州了

。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到彭城。然后经彭城往北进入石赵境内。听说陛下下了圣旨,让孙将军来彭城迎接十公主,送她进石赵边境呢。”

陈秀点点头,冷笑道:“陛下真是糊涂,还以为答应了把十公主嫁过去便可以免了边境之乱,孙将军若是回彭城,若那些豺狼趁机进入我朝边境,可如何是好呢?”

陈酆叹道:“阿姐所言甚是,我们要多加防备了。”

陈秀想了想,又道:“防备倒也不必,我猜孙将军是不会来彭城迎接公主的。”

“为何?”

“从彭城到边境还是晋庭的土地,公主身边有大量的护卫,能有什么事儿?孙将军若是连这一点也想不到的话,也不配做孙氏的嫡传子孙了。”

陈酆点头,说道:“阿姐说的是。那我们该怎么做?”

陈秀想了想,说道:“我们不管这件事情,只要十公主不招惹我们,我们就过我们安静的日子。”

“可是,我听说十公主在临州城买了几十个貌美婢女,还放出话来,说在临州到彭城的路上,有貌美女子呈上的,赏赐十金。等她到了彭城,还不知道要买多少貌美女子呢,阿姐,你说十公主这是何意?”

“哼,这女人看似娇软无能,实际上最是狠毒。她买这些女子跟着她去和亲,自然是想拿这些人去讨好石靳石虎那些禽兽。让她能在石赵的后宫站住脚。”石氏父子狠毒务必,经常把美人的头颅蒸了做艺术品给臣子们欣赏,这狠毒的办法十公主也真是想得出来。陈秀暗暗地咬牙,心想这十公主到了彭城自然要有一番大动作,说不定还会动到自己的头上。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攻其不备。

“阿酆,你速去派人,把十公主收买貌美女子的目的散发出去,让彭城的百姓人人皆知。最好能把话传出彭城,让那些已经被买走的婢女也知道这件事情。”

“阿姐,你要做什么?”陈酆诧异的看着她,“难道你想……”

陈秀咬牙道:“她这个恶妇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还就好了,何必带上这么多无辜的人

。”

陈酆担心的问道:“可是她是公主,我们这样做陛下会怎么样?”

“陛下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只负责救人,又不阻止和亲。”陈秀说着,又暗暗地想,自己做这件事情乃是积阴鸷的事情,老天若是有眼的话,会看清这些的。

陈酆点点头,说道:“那我就按照阿姐的话去办了。”

陈秀‘嗯’了一声,又道:“你出去时把长垣请进来,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知道了。”陈酆起身离去。

长垣进来后,陈秀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长垣闻言沉默了许久方说道:“郎君,此事干系颇大,应该慎重。”

陈秀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要慎重,所以谁都没说,只跟你商议。”

长垣想了想,又问:“这样的事情是否应该回九郎君知道?”

陈秀轻笑:“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九郎知道?你确定九郎答应或者不答应我的想法时,十公主没有带着成百上千的女子去讨好石赵那些禽兽?十公主是公主,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可那些平民女子何至于此?再说,就算她们都死在了石赵,与家国又有何益处?那些羯族禽兽会因为这上千美女而对我汉人大发仁慈么?他们就不再屠杀我汉族的妇孺么?”

长垣无话可说,他自然知道陈秀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就算把江南所有美女都送给石氏父子,也改变不了那些胡族屠杀汉民的事情,而且他们还会继续杀下去。

陈秀见长垣的脸上带了几分犹豫,接着说道:“况且,十公主和亲是陛下的旨意,但陛下并没有下旨让上前民女相随。若陛下想给十公主陪嫁些貌美女子,为何不在建康城遴选,却让十公主出了建康城之后在路上自行购买?”

长垣苦笑:“众所周知十公主一入赵地便是九死一生。谁家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

陈秀冷笑:“所以十公主才十金一女子的价钱诱买。那些忍饥挨饿的庶民听说是公主的陪嫁,又有十金可拿,谁还会多想?”

长垣被陈秀这番话动摇,又沉思片刻后方道:“郎君一贯善于用计谋,若这次的事情郎君能够好好地谋划,既能救了那些无辜女子,又不得罪陛下和各大家族,那属下就全力配合郎君

。”

陈秀轻笑:“这是自然。我还想好好地活下去呢,为什么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长垣终于微微的笑了:“既然这样,那就全凭郎君做主了。”

“好,那我们再来谋划一下。”

……

建康城御史中丞官衙内,贺公彦脸色通红把一叠奏报重重的拍在案几上,皱着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旁边一位同僚似是对此事了然于胸,只摇头微笑着劝道:“贺公,何必为这些事情烦恼?”

贺彦沉声道:“到今日起,已经有八十九家寒门士族女儿被强行掳了去,什么十金一女的事情根本就是谣传!如此下去,公主尚未到赵国,我晋庭的士子庶民们便都要造反了。”

“哎呀呀,别那么大的火气嘛!公主和亲的事情陛下本就心痛,公主掳些女子做陪嫁,陛下定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贺公,喝杯清茶消消火,这些奏报还是搁置着吧,送上去也是给陛下添堵。”

“哎!我辈无能啊!”贺公彦长叹一声接过茶来,一口闷下去,再也不顾什么名士风度了。

本来贺氏是从北方迁至建康,一路上贺公彦见了多少烧杀掳掠的事情,心中早就愤懑难当,如今又有这样的事情,名士出身的他如何不恼怒呢。

只是,陛下一心求和,朝中没有良将出征,他一个文官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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