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与爱情起了冲突,年轻的心又不够有圆融的智慧去解决,是不是真的只能在失去挚爱的惆怅与无法展翅的遗憾中,选择其中一个结局?也许当年听家人的话,不要太早把子甯绑在他身边,后来他只身到百老汇发展,子甯留在台湾继续念书,他们之间会否不同?只是随着儿子的诞生与成长,他已经不再去懊悔当初冲动之下娶子甯的决定,但依然憾恨当年自己在面对事业与婚姻时不够成熟。

家人认为是他的前女友安娜再次出现造成了日后的结果,不过黑恕平却相信是在更早之前,一只雏鸟的死亡―像蝴蝶效应一样,事情开始有了征兆。

那年夏天,他们房间外的大窗口,有鸟儿筑了爱巢,还下了蛋。刚新婚的子甯很开心,每天像小麻雀一样吱吱喳喳跟他报告她的鸟蛋观察心得,而当时的他受了家人的刺激,决定再次展开他的生涯大冒险,开始每天思考他究竟该以什么作为终生职志。

「养鸟吗?」糟糕,他脑海里想到的是《射雕英雄传》里郭靖跟华箏养的那两只雕……他果然天生是个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者。抓了抓头发,他把养鸟这个看样子不会太有趣的职业从选项里化掉。

「平平……」

小妻子的哭嗓让他回过神来,心头一紧,他看见子甯双手捧得小东西,哭着朝他飞奔而来。

「小鸟摔到楼下,都没反应了,它是不是死了?」心软的骆子甯,眼泪像善感的春雨,一下子在脸上汇成小河。

黑恕平捧过她手上的雏鸟,小雏鸟尸体早就已经僵硬,但抬眼对上小妻子期待又紧张的神色,他突然心软,实话说不出口了。

「乖乖待在家,等我回来。」他起身拿了车钥匙离开。

那天晚上,他带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雏鸟回家,妻子开心地将校雏鸟捧在掌中,宝贝得很。

平平果然很厉害,她真的好高兴,这下鸟妈妈不会难过了。

那时的黑恕平只是跟着开心,没有任何不安。

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背后却隐藏了太多警讯,他的妻子把他当成天,当成唯一的精神支柱与依靠,而他竟然除了说谎之外,没有能力背负她心智还不够成熟所带来的后果。

生命不能拿来开玩笑。奶奶如是说。

一年后,他尝到了说谎的苦果。子甯小产了,他看着哭得伤心的妻子,突然间不知该怎么让她面对事实并停止流泪。他也同样的痛苦,但他可以忍耐,独独她的泪水却让他招架不住。

「宝宝只是……只是觉得妳的肚子比较安全,所以他暂时不出来了。」

「真的吗?」子甯眨着泪眼,抚着肚子。

「真的。」他拍拍妻子的头,将她紧紧抱住,像哄着小女孩般摇啊摇,哼着「Edelweiss」

子甯的辅导师不赞同他这么做,因为他等于给了子甯一个不用面对现实的借口,悲伤的情绪无法被正确处理,她就算明知道丈夫只是说了个骗小孩的谎言,还是会选择相信,甚至因此和试图跟她说实话的人抗辩,孩子气地捂住耳朵不肯听别的声音。

爱不是只要为对方着想,只要对方快乐吗?他只是说了谎,难道这不是因为爱她,才不想她难过?他得承受说谎后一个人面对失去小生命的心酸,谁能指责他是自私的?

子甯从那天开始变得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她认为是她太不小心才害宝宝不小心流出来,她要开始保护好她的宝宝,绝不让他又不小心流出来。这样的子甯,不能说对他没有造成压力,但是很快的,黑恕平有了新的目标转移妻子小产的伤痛。当年因为觉得爱玩的两人凑在一起根本「前途无亮」,进而甩了青梅竹马的男友前往好莱坞发展,星途一路顺遂得教人眼红的白安娜,又出现在他和家人眼前。

「你竟然结婚了?」安娜女王自尊心受损,谈起这些年她的感情路,总归一个字:Shit!她努力工作补偿自己,而这个只会玩的前男友竟然结婚了?有没有天理啊?「我要破坏你幸福的婚姻!」

她开始天天来蚤扰他,带他去她朋友的派对,认识那些戏剧界有名的、或还未成名的家伙。

黑恕平没有对家人解释白安娜根本不是他婚姻破裂的原因,他太了解安娜、她只是人来疯,爱瞎闹,在她丰富的情史中,他绝不是让她最受伤,也不是身分地位最显赫,顶多就是数一数二的帅罢了。

问题是安娜其实不爱帅哥,她当年跟他在一起,是因为白家世交同年纪的男孩子里,和她合得来的只有他和老七,而老七生得太俊美,他虽然也是个美男子,至少比起老七那张祸水脸孔好一些,重点是性格古怪……总之她爱怪咖胜过爱帅哥。就某方面来说,安娜还是他的伯乐,他喜欢看那些人演戏、排戏,喜欢加入讨论,而那个排外的圈子之所以很快地接纳他,就是因为他无意间展现了惊人的才华。而后,在一次因为好玩而加入舞台剧的临时演出,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过了许多年都还记忆犹新。他爱的不只是演戏,而是戏剧本身,他很确定这一次他不只是找到想尝试的目标,而是他的生命就是注定要为此发光发热!

他开始常常往那个圈子跑,剧场、工作室、片场,当然他对妻子还是一样疼爱,只是疼爱之中多了对待孩子般的哄骗和敷衍,反正他说的那些骗小孩似的谎言都见效了,他也就干脆继续用这种方法对待她。

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没发现在有了梦想与目标后,他渐渐把她当成包袱一般的存在,夫妻间该有的互相理解与分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他们之间。

他还是爱她的,这份爱从来就没有消失,只是坚定不移的爱,并不代表它就不脆弱。

「说真的,我很高兴你终于不再低调了,但你能不能制造正常一点的八卦新闻?比如说跟安娜旧情复燃,或者跟Eve搞搞暧昧,而不是被条子逮到你像精神病患一样在自家门口咆哮?」从警局将黑恕平保出来后,霍尔的聒噪就没停过。

黑恕平一脸被严刑拷打过的委靡样。「不要跟我提八卦新闻。」他向后躺进皮沙发,摊成死尸状。

「你自己看,这是今天新出炉的八卦杂志。」霍尔丢了一本《零周刊》到他面前,「不知道他们下一期的封面故事会不会变成:『幻影社长疑似有精神病』?」虽然那还满有趣的,只是到时一并被挖出来的可能会是黑家豪门秘辛之类的辛辣话题,甚至包括他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前一段婚姻,他相信老友应该不太想见到家事被挖出来大书特书吧?

黑恕平连把杂志拿起来翻都懒,「随他们去报吧,当年的我为了在乎这些虚伪的价值与评断,已经失去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了。」

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认定的目标,或许会激励他向上,但在往上爬的过程中也会不小心迷失方向,忘了自己当初所追求的梦想的本质。

也许是他太恃才傲物,或者太幸运,对他来说为了生活而放弃梦想,只是不够坚强的借口,这种人软弱无能,又不肯承认自己无能,正好现实提供了他否定自己无能的好理由。

但他又不能不承认,如果他不是黑家少爷,他不可能花大半生去摸索自己想要什么,不可能完全不用烦恼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只需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他不是太幸运遇到知音与伯乐,他可能跟世间千千万万个他看不起的凡夫俗子一般,不懂理想为何物,从来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知道在求温饱或追求世俗价值观上像陀螺一样打转。

年轻时的他没想过自己的幸运,他为自己被发掘的才华骄傲,为追求所谓的梦想而走火入魔,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不认同他的人只是正视不了自己的平庸与懦弱。

人大概很难一生下来,不经历练与折磨就得到圆融的智慧,懂得为自己拥有的一切抱着感恩的心而非自傲。他是个幸运儿,在梦想的道路上从未有过重大挫折与失败,大概就因为这样,老天让他在另一处跌了一大跤,几乎把他的的生命怞空。

多讽刺?他以为他的才华与事业是全部,他没有失去这些,老天拿走的是他以为已经不重要的,但却让他痛不欲生……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后悔过丢下子甯到纽约,幻影是我的第二生命,如果我为了她放弃,也许有一天我会恨她。」又或者舍不得恨,却在飞不了与恨不得之间变成暴躁失志的怪物。「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伤害了子甯,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戏剧,为了幻影……」

如果停留在原地,冒险不会开始,生命也会停滞不前。他知道时候到了,他天生喜爱冒险,过去几年只是暂且休息,停止无头苍蝇般地盲目寻找目标。那种找不到方向的人生让他累了,然后他遇见子仓用,为她忙碌、为她躁心、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休憩,如今又到了他该飞翔的时候了。

那年他前往纽约。子甯很乖巧,不吵不闹,答应在台湾好好把正常的学业进度补完,看到时是他事业安定了回到台湾,或她搬到纽约去和他同住。

他要忙的事太多了,而找到目标后,每一次克服阻碍,每一次成功攻下一个里程碑,都让他乐不思蜀。

他当然想念子甯,于是事业正得意,几乎忘形地以为世界绕着自己打转的他,忘了当初离开时的体贴,要求子甯搬到纽约与他同住。

家人反对也没用,子甯只听他的。没几天,从来没自己搭飞机出国的小女人提着行李出现在他公寓门口,那时还真多亏了大嫂帮他接子甯,因为他正在忙着剧团的公演,连老婆坐哪一班飞机都没问!

那时的他真的像刺眼又招摇的太阳,见到子甯当然很开心,不过也许更开心的是他的老二。当天晚上也不管子甯累不累,她才洗完澡,合衣躺上床,他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确实在贞躁和感情上,他没对不起子甯,还真难怪他饿太久,无法忍耐到前戏做足……也许野蛮的始终只有一方,她毕竟只能算是待宰羔羊。

虽然太横霸,忘了体贴,在完全释放的那一剎那,他却还是喊着她的名字,入睡时也从没忘记将她抱在怀里。

其实回想起那阵子,黑恕平还是得承认,他对子甯的爱,占有与霸道多过怜宠和疼爱。

初到纽约那时,她几乎就像他**供他泄欲的娃娃,因为他分给她的时间都是剩下来的,醒着时大多在忙剧团的事,回到家吃完饭就是跟她作爱,至于其它时间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过去。

庆幸的是,大哥大嫂也在纽约,子甯偶尔会去找大嫂,她们两人性格一样的恬静,会一起做些手工艺或玩玩花艺,又很聊得来,算是子甯在纽约少数开心的回忆。黑恕平不跟她聊戏剧,因为她也听不懂。带她去逛街,他们有兴趣的始终不同,幸好黑恕平依旧爱她看到可爱小东西时笑得孩子气的模样,而骆子甯也一向乖巧安静地等待他挑选她不懂的书和影片。带她到幻影的办公室,她通常无事可做,只能吃点心和发呆。分开了一段时日后,原本不易察觉的代沟正渐渐拉大,过去他总是配合着她,聊她能聊的,聊她想聊的,如今他开始不只一次地感觉和骆子甯无话可说,两人独处时就只好作爱。

也许正因为这样,黑恕平从不主动向朋友介绍自己的妻子。骆子甯其实敏感地察觉到他俩之间出现问题,她无法贴近黑恕平到纽约之后的生活―如今想想,其实连他过去在台湾,在黑家大宅以外的生活她也很少参与,但她却依然害怕去面对。

骆子甯到纽约还不到半年,黑恕平因缘际会下,决定跨足电影业,他的第一部片还是自导自演,虽然是小众小成本的电影,不过让他在电影界闯出了一点名气,幻影也开始聘用助理和经纪人。

「听我的,老弟!在百老汇你可能比我专业,但在好莱坞我绝对比你有一套。」后来跟幻影一干干部闹得不愉快的经纪人安德鲁,就是当时毛遂自荐并被聘用的人之一

「你有外型,有实力,双管齐下才红得快,光想走实力派低调路线,你熬到头发半白都不见得有用。不过你的婚姻是一个大问题,我劝你最好对外宣称你单身……」

安德鲁见黑恕平不为所动,笑道:「不过好莱坞对离婚也是挺宽容的,有快捷方式可走,有些事情可以别那么死板,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缺那张结婚证书呢?」

黑恕平发誓,刚开始他真的觉得安德鲁鬼话连篇,要不是这家伙在电影界真的有不错的人脉,他真想开除他!他不是完全只顾自己的人,他也发现妻子在纽约并不快乐,因为她所有快乐的回忆都在台湾,在那里还有家人疼爱她,她会在清早到小公园散散步,到早餐店买爱喝的奶茶,到手工艺品店晃晃,老板娘知道她怕生,但会请她喝水蜜桃果汁……虽然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但那些都是她努力赶上一般人,学着拓展自己社交圈的成果。

「妳想回台湾吗?」他问。

「我也想在平平身边。」如果在过去,这样的话总会软腻似撒娇,如今他却听出她声音里的疲累与无奈。

「这样吧,反正过阵子电影开拍,我也很忙,可能常常得住外面,妳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以后我拍片时妳就回台湾,我空闲长一些就回台湾找妳,只休几天的话,看妳要不要过来,这样好吗?」

骆子甯想了想,也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咯,如果妳想我,就一天写一封信给我,不然就写在便条纸上,把妳要对我说的话写下来,像妳以前放在妳奶奶的铁匣子里那些,然后我也一天写一封,到时我们见了面可以交换,分开后就可以看彼此写了些什么……」

「好。」她笑了,把丈夫哄她的话当真,后来的日子真的每天写一封信。

骆子甯这一回去,黑恕平一忙,就是十个多月,这中间他还和白安娜闹出一段绯闻,更让黑家长辈跳脚的是,黑恕平对自己已婚身分绝口不提,只要跟子甯有关的一切全都模糊带过。

「把他叫回来,我会让他给妳一个交代!」老太夫人气得都快中风了。

但骆子甯没去找黑恕平,她知道他忙,自然不会去打扰他。更何况,那一年她也有必须完全专注的「工作」

她又怀孕了!

有过一次小产经验的她,这回特别小心谨慎,对于黑恕平的那些绯闻,她只好尽量不看、不听、不想,专心一意地照顾自己和小宝宝。

在生下黑智宇后,她终于决定去一趟纽约。她和家人说好,她要自己亲口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他们的宝宝终于平安来到人间了!

骆子甯拒绝了大嫂的陪同,毕竟她和黑恕平好久没见面了,大嫂又是自己带小熏,她只是和丈夫讲几句话,而且说不定他还在忙呢,麻烦一个带着小宝宝的妈妈专程开车送她太说不过去了。

「那这样好了,我让司机到恕平的公司楼下等妳,妳和恕平聊完,来我这里坐坐,顺便吃顿饭,晚点再让司机送妳回去。」大嫂提议道,骆子甯也开心地答应了。

她从没主动到公司来找黑恕平,所以既紧张又忐忑,助理始终把她晾在一边,比她晚来的访客都进入黑恕平办公室了,她还是只能在角落当壁花。

骆子甯没有想太多,她只庆幸着还好大嫂没跟她一起来,抱着小宝宝空等可不是件轻松的工作。

安德鲁走出黑恕平办公室时注意到骆子甯还在。其实他一开始就认出她来了,只是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太多,他才故意把她晾在一旁。安德鲁始终主张黑恕平的婚姻不要曝光,所以眼前这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个大麻烦,现在她主动找上门来,他还一度担心她会高调地四处宣告自己的身分,幸好没有,不过这也只让他下定决心,非逼黑恕平做出决定不可。他跳槽来帮黑恕平,可不是为了让他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啊!对于把能演又能导的黑恕平捧到一线的位置,他是志在必得!这决定了他经纪人生涯的最大成就,任何阻碍都不可原谅!

「妳要见黑先生吗?」安德鲁端着职业笑容朝骆子甯走来。

「是的,我是!」

安德鲁打断她的话,「妳先到隔壁的会客室等等,黑先生正在忙,我会让他忙完后立刻见妳。」他示意当时才刚进幻影的罗伊领着骆子甯到会客室去。

「谢谢你。」

会客室本来就是给来宾等待用的,可以保有贵宾们的**,又有茶水报纸电视,不至于让客人枯等。安德鲁让骆子甯干等半天才要她到会客室去,已经摆明了对她的轻视,但单纯的骆子甯根本不懂。

安德鲁安置好骆子甯,回他的位置上忙去了,黑恕平现在其实没有别的访客,他甚至也不知道骆子甯来了。当黑恕平拿着安德鲁夹在文件上的离婚协议书走出办公室,一脸陰鸶地兴师问罪时,甚至也没机会看到隔着一面墙的会客室里正无聊地等待他的骆子甯。

「这是怎么回事?」

「你都签名了又何必再问我?那天签名的理智跟气魄到哪里去了?我是为了你好,记者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已婚的身分,下部片一定会造成轰动,到时你真的要他们把你老婆的事情挖出来?」

黑恕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说过我还要再考虑。」

「考虑什么?你其实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否则这张离婚协议书你早就撕掉,也早就把你老婆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了,你心里一直知道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个拖累,难不成你真的要向世人宣告,你娶了一个心智有问题的老婆?她的心智年龄像个小孩,正常男人不会对那种女人有感觉,你想想那些人会怎么看你?」

安德鲁说出了他一直不肯承认与面对的心结,黑恕平的脸色一阵铁青,却无法开口辩白。一个正常的男人,会爱上一个心智年龄根本是个小孩的女人吗?这女人天真不解世事,他的行为像个诱拐犯一样,恶心又可恶!

「等有一天你上台领奖时,你要怎么说?人家的妻子可以坐在台下分享丈夫的荣耀,而你老婆搞不好连什么是金熊奖,什么是金像奖都不知道,那些名导演和名演员身边带著名模或同样是知名艺人的女伴,你呢?你真的敢带一个会让人怀疑有自闭症或者智能不足的妻子亮相?她会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怕得躲起来?到时人家顶多同情你娶了一个不正常的老婆,更难听的耳语绝对少不了,你已婚的身分已经是你演艺生涯的绊脚石和把柄了,拜托你就不要再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

「我不一定要那么高调,让那些狗仔把我当目标。」

「老弟啊!你以为这世界还能光靠实力去拚输赢吗?」没有绯闻,没有八卦,要怎么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已经成名的一线男星也就罢,才刚起步的艺人若没有一点适当的桃色新闻搏版面,难道要靠裸奔上头条?

再说要有绯闻,那就不能是已婚身分,否则也只是制造更多负面形象。

「别作梦了,现实点,我帮你排好时间了,你下礼拜有两天假,刚好回台湾去把离婚手续办一办,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大不了给她多一点钱嘛!」

黑恕平想反驳些什么,却找不到任何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他和子甯之间的问题了,他未来的身分势必会让子甯单纯的生活掀起变化,他对她的适应力一点也不乐观,再加上两人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台湾,生活圈几乎没有交集,总有一天会形同陌路。

走到人生这一个段落,他不是已经明白,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吗?就像他爱子甯,但爱已经无法弥补他们之间越来越大的隔阂。

「又不是要你跟她闹翻,你的处境也不好过,演艺圈是个现实的圈子啊,她哪里能知道你的辛苦?夫妻做不成还是能当朋友的嘛,你们能互相关心,却不成为对方的阻碍,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我还要再想想……」黑恕平真的动摇了。

「还想?你去年就说要想,也把你老婆弄回去了,缓冲期也够了,再不下定决心就来不及了!就这么决定吧,你不是还有会要开吗?快去快去,剩下的让我来……」安德鲁把黑恕平推回办公室,还是菜鸟的罗伊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安德鲁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

搞定黑恕平,安德鲁拿着离婚协议书,上面的签名是前几天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话都说尽了,黑恕平才冲动地签下,但签完又后悔了。

黑恕平大概认为反正光是签名不具效力,也就当作那张纸不存在,但安德鲁庆幸自己留着它。

有没有效力不是重点,对一个不聪明的女人来说有说服力就够了!他把罗伊支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进了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虽然与秘书室隔着半面墙,让秘书室来往的人看不见休息的贵宾,但秘书室里的一点动静,这里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骆小姐,我想妳应该很清楚,黑先生他没空见妳了?」骆子甯空白而茫然的表情丝毫没让安德鲁心软,他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摊在桌上,推到她眼前。「妳还是先回台湾吧,黑先生有空会去和妳谈的,他现在真的很忙。」

骆子甯拿起离婚协议书,身体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甚至没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当然认得黑恕平的字迹,那么决然地签在那纸宣示和她划清界限的证明上,彷佛根本没有一点犹豫踟跚。就像他当初握着她的手不放,飞快而笃定地在结婚证书上签字一样。

「妳请回吧,待会儿有些重要人士会来拜访,让他们撞见了可不太好。」

否则这张离婚协议书你早就撕掉,也早说把你老婆带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了,你心里一直知道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只是个拖累……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他从不曾主动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她心里虽然害怕去想,但总还是乖顺地不让他感到为难,不为他制造任何困扰;一旦他有朋友来访,她会借口去找大嫂,就算有时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晃也没关系,她不想看到他当着众人的面,因为她而露出尴尬为难的表情。

有重要的人士要来拜访。骆子甯的脚立刻像自己有意识般地移动了,她的好教养让她记得道谢,记得道再见,而且也早就习惯那些不当一回事的人毫不在意地转身忙他们自己重要的事。

她像游魂似地走出幻影,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街头,才终于明白地意识到手中那张离婚协议书上「黑恕平」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平平不要她了。

会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的平平,会抱着她唱歌给她听的平平,会说好笑的笑话安慰她的平平,不要她了。因为她不懂什么是金熊奖、金像奖,她的心智不够成熟、不够正常,站在他身边会害他被人指指点点,他永远无法向世人介绍他的另一半……

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她没有努力追上平平的脚步,所以他觉得累了,只好丢下她。他毕竟不能永远背负着她的不成熟,对她说谎,安慰她,小宝宝只是想在她肚子里待久一点。

就算现在她多么想告诉他,他们的宝宝已经来到这世上,也来不及了吗?不知是雨水或泪水,让那纸离婚协议书上的字渲染开来。

她也许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追上所谓正常人的脚步吧?因为这一刻她只能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哭得像被抛弃的小女孩,好狼狈,好笨拙地任路人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让自己别那么难堪,这样的她只会给平平带来困扰。

骆子甯泪眼蒙眬,雨声让她听不清别的声音,当她终于回过神来,只能看着从转角疾驶出来,来不及煞车的白色轿车直直冲向她―

紧急煞车和碰撞声,刺耳的喇叭声,行人的尖叫声,把纽约街头的秩序打乱,她单薄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最后的记忆是黑色狰狞的大楼与灰蒙蒙哭泣的天空。玫瑰金色的蝴蝶翅膀碎裂了,跌落在一洼黑色的雨水中,再也没人记得她展开炫丽彩翼的模样,春天已是遥远且不再来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