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还没醒?”偌大的客厅里,傅太太问著女管家,“我亲手煲了汤,叫他快点下楼来喝。”

“呃…少爷不在楼上。”女管家支支吾吾的,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他又到叶家的小别墅过夜去了?”傅太太脸色微愠,“叫他不要一天到晚去那儿,他偏不听,那是叶家的房子,凭什么要我们当清洁工人?哼,一提起那个叶梨若,我就生气,她肯定早就把那幢房子忘了,亏了我们小伽还每晚到那儿痴情地去等她。”

“少爷他…也没去叶家别墅。”女管家把头垂得更低,似乎很害怕。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傅太太眉心一皱,“你快说实话!”

“少爷回、回香港去了…”她双手颤抖的捧出一封信,“这个,是他留给您的…”

“回香港了!”傅太太顿时跳起来,“他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少爷走的时候,您正睡著,他不让我吵醒您…”

“天啊!天啊!”傅太太一把撕裂信封,看了里面的内容,捂住胸口,跌倒在沙发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惊逃诏地,“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呀,怎么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还要我别去找他,说他一辈子也不回来了,我怎么养了个这么没良心的孩子呀!”

“太太,您要保重身体呀,”女管家连忙拿出的葯丸,伺候她服下,“少爷长大了,想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他只是一时不开心,过段时间,等他心情平抚了些,就会回到您的身边。”

“哼,都是叶梨若那个女人不好,别让我碰见她,否则非打死她不可!”傅太太随即又吩咐女管家,“通知香港那边的人,暗中照顾少爷,等我把这边公司的事安置妥当,就回去。”

她正喘著气,忽然听到门铃响起,顿时眼睛一亮。

“管家,是不是少爷改变主意回来了!”傅太太的热血重新沸腾。

“不…”正去应门回来请示的女管家舌头打结,“是一位小姐…”

“周小姐?”

“不,是…叶小姐。”

“少爷的追求者里面也有姓叶的?”略一思考,猛然一惊,“你是说…叶梨若?”

怒火中烧的傅太太拿起脚边的拖鞋,对准低著头进来的女孩,狠狠一击。

“你还我小伽!还我小伽!”她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

叶梨若四处找不到费阙伽,情急之下,只得硬著头皮到这儿来打听消息。

从前,心高气傲的她是从不求人的,更何况,是求跟阙伽有过“那种关系”的女人,再加上跟傅太太也不知吵过多少次架,此刻心中充满忐忑与不安。

她没料到,自己一进门就莫名其妙的遭一顿猛打,虽然,软软的拖鞋打在脑袋上并不算太疼,但确也足以让她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您是说…阙伽也不在您这儿?”良久后,她看著哭得东倒西歪的傅太太,猜测地问。

“小伽走了!他说永远也不回来了,你高兴了吧?”傅太太瘫在沙发上。

“他去哪儿了?”叶梨若注意到傅太太手中紧紧抓著一封信。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再去伤害我们小伽?”

“我…”叶梨若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才开口,“我是来向阙伽道歉的。”

“我们小伽为了你都快伤心死了,光是道歉有什么用?”傅太太用绢帕抹著眼泪,不断的数落,“你说说看,我们小伽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伤他的心?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呀,不就是一个有钱人的千金大小姐吗?我们小伽虽然学历不高,但比起那些游手好闲、愚不可及的花花公子,不知好上一百倍…不,一千倍!”

“我知道自己有错,”叶梨若也不禁掉下眼泪,“可是…他跟你的这种关系,换了哪个女孩,都会介意的。”

“亏你还是喝过洋墨水回来的,思想居然这么保守?”傅太太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我跟他的关系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而且,错又不在他,要怪你怪我好了,为什么要欺负他?”

“就算我不介意,我家里人也会介意的。”

“难道你家是贵族?是皇室?凭什么高人一等呀?哼,听说当年你爷爷还是个捡垃圾的,你爸爸不也是靠做盗版生意起家的,有什么值得光彩的呀?只不过现在挣了几个臭钱,以为打打高尔夫球,穿上几套亚曼尼西装,就可以瞧不起人了?”

“我爸爸和我爷爷就算出身再低贱,可他们也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这样侮辱她家里人,让她不得不反驳。

“难道我们小伽就是吃软饭的?”傅太太眉毛一挑,“他在公司辛苦辛苦地工作,花的是自己挣的钱,小妹妹,你是不是学了洋文就忘了了?吃软饭是指被女人养,去查查字典再拿这个词来骂人吧!”

“可是,他难道没有被你养过?”叶梨若直视她的“情敌”。

“哈!笑话。”傅太太失笑,“母亲养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如果有哥哥,你母亲养他,难道他也算是『吃软饭』的?”

“儿子!”青天霹雳,叶梨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暗太太看到她脸上惊讶之极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了嘴巴。

“怎么…小伽他没有告诉你?”半晌,傅太太小小声的问。

“你是说…阙伽是你的儿子!”叶梨若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他说过,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抛弃了他的父亲…”

暗太太的眼神中浮现一丝隐痛,愤慨消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叹气。

“没错,我就是那个抛弃他们父子俩的狠心女人。”她忽然又哭又笑的,“小伽这个孩子,说好要保守秘密的,但也不能为了保密,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子误会呀!我这个当妈的,本来就对不起他了,他却还处处顾及著我,真是个傻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梨若听得一头雾水。

暗太太没有再对她咆哮,只是像个长辈那样,细细的打量她,之前一张愤怒的脸变得笑咪咪的。

“若若,一直以来,是伯母错怪你了。”

呃!她为何态度忽然转了个大弯?

不仅叫得亲匿,甚至还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如果伯母知道你不明白真相,刚才就不会那样冒冒失失地打你了,”用绢帕擦擦她的额角,“打疼了吗?真是糟糕,小伽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骂死我的。”

“我不疼,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想快点了解真相。

“唉,这个讲起来可长了,”傅太太无奈地摇头,“我和小伽他爸爸相识的时候,他只是个每晚在酒吧里弹吉他的小拌手,不仅两袖清风,挣的钱也少得可怜,而我家里偏偏又颇富有,所以,和他爸爸交往的事,一直不敢同父母说,后来我怀了小伽,跟家里人闹翻之后,就搬到小伽他爸爸的公寓去住,其实我跟他爸爸并没有正式到法院公证结婚,小伽…是私生子。”

“私生子!”叶梨若惊叫出声。

“不是我不想同他爸爸正式结婚,而是他爸爸坚持要成了名之后再娶我,可阶我们并没有等到那一天,同居了八年,忽然有一阵子,他爸爸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动不动就跟我吵架,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心里难受,成名的路走得并不顺遂,眼看著两人的年纪越来越大,同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感到著急,而这时候,我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家里人求我回去看他,我回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为什么呢?”叶梨若不解,“您就这样抛下小伽和他爸爸,难道您不再爱他们了吗?”

“我怎么会不爱他们呢?”傅太太的眼泪滴滴坠落,“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他们两个,只不过当时的我,再也不愿意看到小伽他爸爸为了我而故意发脾气,他是一个性格相当温和的人,叫他同我吵架、对著我摔盘子,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可他为了赶我走,每逃诩在做他不愿做的事,每逃诩躲起来偷偷哭泣,这种折磨他的日子,我不会让它继续的。”

“我还以为…您离开,是因为嫌他没钱。”叶梨若怯怯地说。

“如果嫌他没钱,当初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您涸旗就和别人结婚了…”

“我回到家才知道,父亲病重是因为家里濒临破产,没有大房子、没有车子,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但一想到小伽长大之后,恐怕连上大学的钱都没有,我就著急了,正好以前追求我的一位学长向我求婚,我就咬牙答应了下来。”

“他就是傅先生?”

“对,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知道我和小伽他爸爸的事,但他很能体谅我,每个月甚至派人给小伽他们送钱去,小伽一直以为,他上学的钱都是他父亲挣来的,但其实他父亲在酒吧里挣来那些钱,都不够他喝酒。”

“但您不能否认,小伽父亲的死跟您离开他有关吧?”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她手中的帕子已经哭得湿透了,“要是我知道他会那样自暴自弃的猛喝酒,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的。”

“可是您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告诉阙伽呢?他似乎一直都在怪您。”

“这孩子心地跟他爸爸一样善良,当年他爸爸很恨我另嫁他人,可见了我,却总是说些祝福的话,而这孩子,明明恨我害死他爸爸,却愿意在人前替我隐瞒他是我私生子的秘密。”

“对呀,甚至连我都被骗了。”叶梨若不由得苦笑。

“当时小伽的爸爸去世后,我很想接他回傅家,可傅家怎么说也算有头有脸的家族,怎么可能接纳媳妇有一个私生子的事实?我公公说了,如果认了小伽,我就分不到半分财产,而小伽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件事,宁可四处流浪,也不愿意跟我回家。

“直到我先生过世了,公公又中风住在医院不省人事,留下偌大的公司无人管理,他才肯回来帮我…可没想到,这时报纸出现了一些难听的话,不知道我跟他真正关系的人,把他说成是我的小情夫,简直可笑之极。”

我也是那个相信谣言的可笑之徒。叶梨若暗自幽叹。

“为了避谣,他离家出走,没想到却遇见了你…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因为,你离开他去英国以后,他就彻底的改变了,从前懒懒散散的,可是后来却变得发奋图强,一开始,他帮我打理生意,只是为了不让傅家那些亲戚欺负我,但后来,他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你…

暗太太靠在沙发上,漫长的回忆让她体力耗尽。

“唉,小伽以为我爱钱胜过爱他,为了让我拿到傅家的财产,居然发誓不公开我们真正的关系,真是个傻孩子,误会我也就罢了,谁知道他竟为了信守承诺,连你都隐瞒了。”

将那封信塞进叶梨若的手中,无限恳求地看著她。

“若若,我好像总是做错事,从前,为了让小伽的爸爸好过一点而离开他,却反倒害死了他,现在,想给小伽优渥的生活,却让人误会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我希望这一次没有做错,拜托你,帮我把小伽找回来吧!”

依稀记得,当年他们初识的时候,任凭傅太太千万般恳求,费阙伽那个笨家伙却仍然执意要抛下富贵的生活,只身流浪天涯。一方面,是想替母亲避谣,另一方面,大概他的心中仍然怨著母亲吧?

可后来,他却主动回到傅家,放下那颗自尊心,接受继父的遗产,每日面对他始终不能真正原谅的母亲,这是他作为一个骄傲的男子,所能付出的最大牺牲。

而这一切,只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可以配得上她。

他是那样的在乎她…

信纸轻而薄,但此刻落在叶梨若的手中,却感到沉甸甸的

吉他在手中弹奏,耳边是隆隆的音乐声,眼中是昏暗的灯光。

这间乌烟瘴气的酒吧,在夏天的夜里显得特别炎热。

从前父亲就是在这儿演唱,在这儿认识了母亲,如今他又回到盛满童年记忆的地方,但却物是人非。

老板换了人,昔日的酒保和服务生也换了一批人了,虽然感到有些落寞,但没人认识他,也是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冒充一个不得志的流浪歌手,像父亲那样在这儿演唱。

唱的,还是从前父亲写的歌。

这些歌,父亲临终前曾嘱咐他把乐谱烧毁,但在担任“傅氏”总经理的那段日子,他却把乐谱卖给了世界最大的唱片公司,由当今最走红的乐团演唱它们。

于是,这些默默无闻的歌曲,一夕之间登上了摇宾乐的冠军的宝座。

案亲如果知道有这一天,想必会涸篇心吧?

他终于证明了父亲并非没有才华,只不过,没遇上好机会罢了。

喝下一杯啤酒,费阙伽继续弹奏手中的吉他。

酒有些烧喉,让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也格外迷人。

不在乎周围是否有掌声,也不在乎一夜的酬谢劳有多少,沉浸在这间小小的酒吧里,只是为了让一颗受伤的心得到暂时的宁静。

他知道丢掉总经理的身分,充当一个小拌手,是很没有出息的事。

但就算再有出息又怎么样呢?

这两年,他全力打拚,挤身上流社会、拚命挣钱,一切都是为了她,却万万没有想过,到头来,在她的眼里,他仍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曾经过用女孩子的钱,难道就是永远也无法饶恕的罪过?

他恨自己曾经走错了堕落的一步,更恨自己无法向她坦言他是私生子的事。

“费,那边有位小姐想请你喝杯酒。”店经理走过来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