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白瑞宁在绣墩上坐了许久,才撑着梳妆台慢慢站起,细细地舒了口气,站直身子。

秋雨连忙过来扶她,她却摆摆手,“夫人过来了么?”

每天早上夏芷娟都会过来与她一起用早饭的,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

缘儿道:“已经到了。”

白瑞宁定了定心思,极力无视自己身体的不适,快步走到厅堂中去,步伐一如既往地轻快。

夏芷娟坐在圆桌后,见她穿戴正式,不由奇道:“你要出去?”

白瑞宁一点头,“早答应了林夫人要去她府上作客,定的是今天。”

夏芷娟的眉头便皱了起来,“林夫人?哪个林夫人?”

“顾月皎。”白瑞宁示意缘儿给自己盛了碗粥,往日这样的事她从来都是自己做的,但今天实在不敢乱动。

夏芷娟的眉头拧得更紧,“你去那里做什么?再遇到瑞怡,不嫌尴尬么?”

白瑞宁听着好笑,夏芷娟本是那最不怕尴尬的人,此时却担心她尴尬,不过她也理解,如果是夏芷娟自己去,夏芷娟肯定不会怕尴尬,正因为去的人是她,所以才怕。

“我们现在都已经成家了,以前那些事,谁也不会再提了,再者我是瑞怡的堂姐,去看看她,有什么好尴尬的?”

夏芷娟倒好奇起来,“少见你说这样的话,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说罢脸色一肃,“对了,你昨日去找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白瑞宁平静地反问。

夏芷娟扫了一眼缘儿,“这丫头,今天早上见了我就不对劲,躲躲闪闪的,还说没事?”

缘儿登时脸色就是一白,白瑞宁垂了眼帘,吃了口粥,闲闲地道:“没什么……他……被皇上革了官职,现在是平民一个了。”

夏芷娟愣了一会,待反应过来,忽地站起,“你说什么?”

白瑞宁头眼不抬,把刚刚的话再说了一遍。

夏芷娟无语半晌,“那……那他现在在哪呢?革了职,他还去哪?”

白瑞宁低垂的眼中划过几许失意,她伸手挟了一点小菜过来,“皇上圣旨下得突然,他得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夏芷娟少见地犹豫了一会,“那件事……”

“妈。”白瑞宁抬起头来,认真地对上夏芷娟的眼睛,“他以前位高权重时,我没有离开他,现在他一无所有,我更加不会离开他。你以前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想明白了,我的确是喜欢他。”

白瑞宁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如此笃定冷静地与夏芷娟说话的时候,她只知道说完这些话,她心里最后一点迷茫也尽数消失散,她真的喜欢他!

夏芷娟先是一怔,而后极为恼怒,“你想想他对你的态度!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爸的!你喜欢他?你是受虐狂么?”

面对母亲的怒目而视,白瑞宁放下碗筷,呆坐良久。

“我不是变态,更不是受虐狂,我清楚他做过的一切事情。”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他不是个好人,我知道,但他也有他的好。你说我没志气也好,没有判断力也好,甚至是逃避那些事实,可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他对我的好,我也深深沉浸在其中,这种感觉,大到足以让我不再去想他任何的不好,所以我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这原本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如果她再敏锐一点,没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付出的感情,早些打开自己的心扉,早些看清他,那一切将会更好。“妈,我早就长大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与夏芷娟平视,“你看,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低头,才照顾得到我了。”

这番说辞,才真正让夏芷娟不知所措起来。

“真是……儿大不由娘……”夏芷娟颓然地坐回椅上,她明白,她的女儿这一次,说的是真的了。

看着她的样子,白瑞宁轻轻抿了抿唇。

夏芷娟很难过,其中包含了很复杂的情绪,白瑞宁看得出来,可同时她也知道,她并没正说服夏芷娟。

为这件事,她们至少有三次强烈的冲突,白瑞宁一次次地剖白自己,想得到夏芷娟的赞同,可事到如今,她觉得那实在是很难。或许,只有事实才能让夏芷娟真正放心。

正在她们相对无言之时,陈妈妈由外进来,见她们这样,先是愣了愣,而后快步走到白瑞宁身旁道:“林夫人来访,正在前院正厅。”

白瑞宁也是一愣,明明说好是她过去的,怎么顾月皎反倒先来了?与夏芷娟交代一声,再嘱托陈妈妈相伴开解,白瑞宁这才带着缘儿秋雨到前院去。

进了正厅,见厅内坐着的不只是顾月皎一人,还有白瑞珍。

白瑞宁更是摸不到头脑,她们怎么凑到一块了?

在屋里侍候的小丫头慌道:“安夫人刚刚才到,婢子正想去通知夫人。”

白瑞珍笑着站起,朝白瑞宁福了福,“长姐,冒昧来访,实属无礼了。”

白瑞宁摆手让小丫头退下奉茶,先扶起白瑞珍,又与顾月皎介绍到,“这位是我妹妹,瑞珍。”

顾月皎笑笑,“以前似乎见过一次?好像是去菊庄的时候。”

白瑞珍附和一声,却并未多聊。

“看来长姐有客人,我来得实在不巧了。”

白瑞宁道:“你今天过来想必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她与白瑞珍虽然感情尚可,但似乎也远没到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步,况且拜访别府,不提前知会的话的确算是失礼了,以白瑞珍的性格来看,没有急事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

她们在这说话,顾月皎起身道:“正好,你们先聊着,我上次参观你的首饰还没看完,这回正好再去看看,一会你们说完了话便去寻我。”

白瑞宁闻言便让秋雨带了顾月皎过去,又让缘儿在门外守着,这才将白瑞珍让至座上。

白瑞珍叹了一声。

“不瞒长姐说,姐夫被革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白瑞珍开门见山,“数月前托姐夫之便,给安保谋了份好差事,可昨晚便有调令下来,让安保暂时停职,回家听差。”

“想不到连安保都受了连累……”白瑞宁又想到白松石,“那爹爹……”

白瑞珍道:“我早上先回的家,父亲也是昨日便接了革职的通知,现在连二叔都有点慌,怕受了连累。”

对这些消失,白瑞宁一点诧异都没有。以莫如意的人缘来看,这样才是正常的。

“你也知道,”白瑞宁与白瑞珍歉然道:“你姐夫现在的情况,该是帮不到安保的忙了。”

白瑞珍忙道:“不,我并非是为安保的差事而来。”她说着站起身来,极为正式地又给白瑞宁行了个大礼,“我这次来,是想求长姐帮忙的。”

白瑞宁扶起她,让她再度坐下,她才道:“安保虽已为官十载,可他志不在此,全因不想辜负家中期望,这才迁就至今,这次停职,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昨天试着和我公公说了自己怕想法,却不想因此父子失和,吵得很厉害。”

白瑞宁讶道:“他的想法是什么?”

“他想经商。”白瑞珍叹了口气,“我知道经商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不过安保已年近三旬,再不为自己的想法努力一次,这辈子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我这次来,想恳请长姐借我些银子,不管我们做些什么,是赔是赚,至多一年,一定本息全付,绝无食言。”

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白瑞宁极讶,“你们……是要离开安家么?”

白瑞珍苦笑一下,“是啊,安保这次下了决心,不会再与家中妥协了。”

“你支持?”白瑞宁问。毕竟在这个年代,一旦去经商,这辈子就算是断了做官的路,而安家世代书香,又怎会接受儿子去做商人?

白瑞宁的苦笑化为暖暖笑意,“他是我的丈夫啊,我不支持他,就真的没人支持他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得白瑞宁莫名的感动。

“长姐放心,安保名下尚有几处田地,虽然我们决意离家,暂时不会动用这些,但如果真的经商失败,那将来就算厚着脸皮向公公求来,也决不会拖欠长姐和姐夫的银子。如果长姐愿意,将那些银子折合成投资也并无不可。”

“我没有在想这些。”白瑞宁心中盘算了一下,“我愿意帮你,不过这件事我得和你姐夫商量一下才行。”

“这是自然。” 白瑞珍连忙点头。

白瑞宁笑了笑,“有了消息我派人去通知你。”

白瑞珍便留了一个地址给她,“我们这次是必要出来的,应该会先到这里落脚。”

那地址在城西,白瑞宁对那边很是陌生,记了两遍才记下,又问道:“你与安保的孩子相处得还好么?”

白瑞珍的笑容重了些,“安家是书香门第,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品性都很纯良,我与他们相处得很好,几个妾室也不会无故闹事,安保待我好,她们自然也会敬重我。”

白瑞宁真心地点了点头,“过得开心就好。”

随后与白瑞珍闲叙两句,白瑞珍起身告辞,“长姐还有客人,我便不留了。”

白瑞宁道:“我改日有空去看你。”

姐妹告别后,白瑞宁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顾月皎正在厅堂内与夏芷娟喝茶,见到白瑞宁笑吟吟地起身,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