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夜里的宫宴还有一个时辰,百官及其家眷已陆续进宫,往宫宴的地点——暮阳殿聚集。

华灯初上,人潮陆陆续续地充盈暮阳殿,使得足以容纳几百人的大殿逐渐升温。嘈杂的谈话声、寒喧声此起彼伏,好不喧闹。

暮阳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根粗壮的红梁旁,一名小太监埋首蹲坐在那里,没有人留意到他,也没有人驱赶他。小太监低埋着头,肤色有些不自然的黑,倒像是污迹沾在了上头。谁能想到他们此时正在等候的女皇陛下,此刻就伪装潜伏在他们中央,窃听他们的对话呢?

“听说陛下召集了宫里三千侍卫于景和殿前拔河玩闹,真是太不像话了,这哪里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作为?”

“所以说女人不能治国,即使她再英勇善战、足智多谋,也未必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我看我们东旭国是无望了,早晚为他国吞并。”

“那倒未必,别忘了陛下还是西澜国的皇后,东旭国若有难,不还有西澜国做后援吗?”

“长此以往,东旭国必改姓为西澜国,我们还是另立新君为妙。”

“我看也是。”

“……”

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北宫青倍感压力,看来她要面临的问题不止来自上官子卿,更多的是群臣们对于东旭国前途的忧虑。不过庆幸的是,他们投向上官子卿并非受利益所诱,她还有机会。

她起身又往别处绕了一圈,各种各样对她的评语都有,果然是人心叵测啊。大殿之上那山呼万岁的荣耀之下各藏心机,她今日若不是蓄意来走这一遭,恐怕怎么也不会知道他们在私底下究竟是如何看她。

想得出神,无意间撞上前头一人。

劈头盖脸的喝骂声接着而来:“死奴才,长不长眼?连老夫都敢撞?”

北宫青稍抬了下头,眼前之人正是季相,怕他认出自己,她躬身回了句“奴才得罪了”,就急急地想要退离。

季相却不肯放过她,喊住她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如此不懂礼数?”

北宫青想了想,回道:“回季相,奴才是在清漪宫伺候的。”

季相沉吟了一会儿,似有些忧虑和顾忌,问道:“清漪宫?那皇上现在何处?”

老狐狸,想探听我的行踪……

“回大人,皇上此时正在沐浴更衣,稍候就会出来见各位大人。”她心想这个理由应该再合理不过。

季相却突然脸色大变,厉喝道:“胡扯!方才老夫刚刚在殿外遇上李总管,他正命人四处寻找皇上下落。你从实招来,皇上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喝声太大,立即吸引了周围大臣们的注意力。北宫青心里一惊,若是让大臣们当场认出她来,那岂不是尴尬得要命?幸好他不是怀疑自己的太监身份有假,她心思辗转了一番,低头回道:“皇上只让奴才上这儿查探一下,看诸位大臣到底是如何在背后议论她的,至于皇上去了哪里,奴才的确不知。”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甚至有不少倒吸气的声音。

她心中冷笑,你们现在怕了吧?有种在后面说人坏话,就不敢当面说么?

季相的面色也顿时柔和下来,好言说道:“小公公,在宫中办事,最重要的是秉持以和为贵四字真言。方才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妨权当未曾发生过,如何?”

“是啊,小公公,以后在宫中立足,大家还需彼此照应。”

“小公公年轻有为,将来前途无量。”

“……”

身边一转眼就围了一圈人,迫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耳边东一句、西一句的,她都听不真切,总之就是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手上也忽然间多了许多银票、珍玩之类的东西,她真正是苦笑不得。

匆匆与众人辞别,她低头挤出人群。来到殿外,总算是呼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气息还未调稳,身后又传来一个淳厚的声音:“小公公,在下龙千羽,能否代为向皇上引见?”

北宫青认定他必又是个趋炎附势之辈,心中有些不屑,头也不回道:“阁下想毛遂自荐,不妨先对上我一联,对得上,我便应你之请。”

身后寂静了片刻,出声道:“公公请出联。”

北宫青想了想,此等趋炎附势之辈早打发早了事,不妨就出个千古绝对难住他:“听好了,我的上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身后又陷入一片静默,料想他也答不出来,她迈步就往前走去。

“等等!”

后面的人叫了一声,她于是放慢了脚步,且听他到底有何言辞。

“公公且容我些时间,宫宴之后,在下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他的执著,倒是有些出于她的意料,反正宴后也无事,就给他个机会好了。

她背对着他,始终没有看他一眼,朝后面挥挥手,高声道:“宫宴结束后,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自会来找你。”

龙千羽矗立在原地,好奇地目送着小公公瘦小的身影离去,不由地感叹。皇宫中一个小小的太监竟也有如此出色的学识,出乎他的意料。

宫宴即将开始,北宫青匆匆回了清漪殿,准备沐浴更衣。

李禄正领着宫人四处寻找她,见她安然归来,还一身太监的服饰,甚感诧异。

屏退了所有人,独将李禄留下,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李总管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如今可都安好?”

李禄心中一惊,他的老母亲如今已在护国公的人监视下,皇上忽然问起,莫不是也想打他们的主意?

“回……回皇上,他们都一切安好。”

从他瑟瑟发抖的声音中,北宫青听出了些许端倪,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如上官子卿这类无耻卑鄙之人,恐怕像是会干出挟持他人家属之事,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轻笑道:“那就好,改日将你的老母亲接进宫来,朕想见见她。老人家的肚子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朕最喜欢听故事。”

“是……奴、奴才遵旨。”短短的一句话,李禄却已是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