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气候干燥,宫殿的木料遇火即燃,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救火,火势仍然没有变小的趋势。忽然一阵狂风刮过,自东向西,几簇火苗顺着宫殿之间的花藤而蔓延,很快烧到了清漪殿。

十分奇异地,清漪殿的檐顶似浇了一层不知名之物,火苗稍稍触及,大火便在整个屋檐上呈燎原之势肆意地蔓延。

北宫青侧躺在龙榻上,已依稀闻到焦油的味道,她的唇角微微牵动,那是她亲手洒上的焦油,哪有烧得不快不彻底的道理?

殿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是时候出去了。

“皇上,火烧到清漪殿了,请皇上快快移驾。”来的还是李禄。

她脸色骤沉,从龙榻上跳了起来,呵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火都烧到朕的寝宫来了,你们想烧死朕吗?”

李禄吓得跪地磕头:“奴才不敢,请皇上快快移驾。”

“青儿,快走!”门外传来上官子卿的喊声。

她心中一动,在他进门的瞬间就破口大骂道:“上官子卿,你想烧死朕,取而代之,又何必惺惺作态?朕不走,朕是真命天子,朕就不信区区一场大火便能烧死朕。”她执拗地别过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上官子卿黑沉着脸,又气又恼,一把扯过她的腕肘,喝道:“这个时候,你还闹什么别扭?这场火不是我烧的,你再不离开,就得葬身火海了。”

她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坚持道:“朕几经生死都无事,又何惧大火?”

“你想自寻死路吗?好,我不拦你!”上官子卿愤怒地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沸腾起来,氧气越来越稀疏,整个大殿的宫人都早已跑了出去。北宫青独自一人矗立于殿中央,不由地心生悲凉,大难临头各自飞,在这宫中没有一个人真心地待她。

忽然之间,她脑海中产生一个念头,不如就这样去了吧。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在这异世中沉浮挣扎,不是她所愿。或许,她能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重新过回属于她的生活……

她慢慢阖上了眼,轻摆衣袖,身子舞动而起。

泽儿已不再需要她,皓天也有了新欢,还有小丫,阿澈定会好好地照料她……

回忆起十一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她于船头一舞,献于李澈。那时的她挣扎于他和端木俊之间,心扉难启。而如今,斯人已去,唯留下在她心中写下淡淡痕迹的李澈。她若就此翩然离去,他是否会伤心入骨、痛彻心扉?

她霍然睁开眼,原来到最后,心中唯一留恋的竟只剩下那一身白衣胜雪的李澈。

“阿澈,我再不与你分开。”

眼前一道红影掠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已被人斜扛着飞出了殿外。她定睛回望身后的大殿,正梁上的横木在下一刻哐当落地。

“你是不是疯了?真的想寻死吗?”

脚还未着地,耳边就充斥着上官子卿火爆的怒骂声,他甚少如此发火,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如此怒吼。

北宫青轻瞪了他一眼,她即使想寻死,又关他何事?

上官子卿此时却是心潮起伏不定,眼见着她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悠然起舞,丝毫没有逃生的欲望,他忽然心口揪紧,难言得沉闷。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

在她猝不及防之下,他忽而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咬牙狠声道:“你若再敢随意寻死,我一定要你好看!”

北宫青顿时懵了,他到底发什么神经?

用力推开了他,她斜睨着他,冷声道:“朕方才身处火海中,宫中上下竟无一人相救,他日若是有刺客临门,朕横竖都是个死。你不是早就盼着朕死吗?何必假惺惺地救朕?”

上官子卿不悦地眯起眼,质问道:“你究竟想如何?”

北宫青扬声道:“朕要调萧白入宫,统领宫中三千侍卫,保护朕的安全,否则,朕寝食难安。”

上官子卿阴沉着脸,犹豫了许久,终于点头道:“这次就依了你,不过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朕困了,移驾灵毓宫。”她飒然转身,离开了前方仍在熊熊燃烧的宫殿,余下的一切,反正有上官子卿,他一定不会坐视大火将皇宫烧个干净。

牺牲一座清漪殿,换来萧白的入宫护驾,以及她一直筹谋之事的施行,一箭双雕,完全值得。

那一夜的大火究竟何时扑灭,她根本没关心,只知道第二日清晨醒来,早朝经过那几座宫殿时,满地的狼藉和灰烬,惨不忍睹。除旧更新,当从她的寝宫开始,是该找工匠来好好整修一番了。

靖王府的花亭中,小丫缠着李澈教其弹琴,一阵阵不堪入耳的琴声传入府中下人的耳朵,都不由地摇头苦叹。平常听惯了王爷的仙乐,如今听到这根本不成乐的琴音,连吃饭的胃口也差了。

“师兄,先吃点糕点,休息一下。小丫弹了一上午的琴,肯定也累了。”夏晓雨拎了个食盒迈入亭中,盈盈的身姿,更显丰腴。

小丫见有吃的,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琴弦:“谢谢雨姨。”

夏晓雨浅笑着凝视她:“小丫真是越来越乖巧了。”

小丫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后,啧啧赞道:“真好吃,我留一些给弟弟。”

夏晓雨扑哧一笑,说道:“傻丫头,宫里美味佳肴多得是,你还怕皇上没得吃?”

小丫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姐姐给的,跟别人给的,意义完全不同。”

李澈闻言赞许地点头,泽儿何其幸运,能遇上如此疼爱他的姐姐,可惜他至今还无法接受她。他微微笑道:“稍候,我就让人送进宫去给他,他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他一定又会生气吧?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他这么爱生气?”小丫有些丧气地垮下了肩,她不是感觉不出来,每次他来都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他总跟自己生气。

李澈安慰地摸摸她的头,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会认你这个姐姐的。”

小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糕点上。

远处,吕翔手持一只信鸽,匆匆而来。

待到得亭中,他将从信鸽腿上取下的书信交到李澈手中。

“公子,东旭皇宫近日一场大火烧了清漪宫及其周围的几座宫殿……”

李澈心中一惊,急问道:“青儿有没有事?”

吕翔无声地叹息:“她安然无恙。”

李澈紧盯着手中的书信,久久地凝视,他的手突然收紧,将书信攥在了手心,一字一句道:“我要去东旭国。”

“公子……”吕翔有些担忧,好不容易换来平静的生活,他不希望公子再次陷入纷争。

李澈执意道:“整顿人马,十日内乔装分批进入江越城。”

吕翔心知无法阻止公子的去意,唯有颔首应道:“是,公子。”

距离宫中大火已是第五日。

景和殿上,北宫青端坐于龙座,俯视着玉阶下的朝臣。

“飞龙寺召开武林大会已有些时日,据闻已推选出武林盟主。飞龙寺历来在四国享有声誉,寺内得道的高僧也不记其数,朕有意想请飞龙寺的住持来担任我们东旭国的国师,以此来号召天下、收拢天下人心。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她的话音一落,底下立即有人站出来表态:“皇上此议甚佳,飞龙寺乃是飞龙皇朝时的国寺,若是能请动住持前来担任国师,东旭国便可轻易获取天下人心,万民来朝。”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应和:“正是如此。”

“飞龙寺的住持岂是能轻易请动的,皇上可有把握?”说话的是上官子卿,他心中有些迟疑,飞龙寺乃是他先祖在位时的国寺,若是能予他助力,自然是好,可倘若……

他疑虑地扫向玉阶上的女子,她究竟安得什么心,想以此来增强她的势力吗?

北宫青不顾他疑惑的目光,飒然笑道:“朕一个人去请自然不行,若是护国公与朕一同去请,此事必成。”

上官子卿犹豫了稍会儿,心中料定她必玩不出什么花样,便作揖应道:“臣愿随皇上同往。”

“很好,三日后,我们便启程。”玉阶上高亢的声音响彻大殿,传到殿中每个角落。

清漪殿仍在清理废墟当中,灵毓宫暂时成了女皇的寝宫,守护女皇寝宫的侍卫也全部换上了新的脸孔。

萧白自入宫后,立即调换了北宫青身边所有的侍卫,换上自己的心腹。

“陛下,皇甫将军已经回到江越,他此时正在四处收拢人马,待陛下出巡后,他会率人暗中保护。”

听完萧白的禀奏,北宫青在书桌前停了笔,仰头说道:“宫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朕希望待朕回来时,宫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萧白颔首道:“陛下尽可放心,臣定当拔除护国公安插在宫内的耳目。”

北宫青又加了一句:“别忘了,好好地翻修清漪宫,别误了朕的大事。”

“是,臣不敢忘。”萧白躬身退去。

三日后,女皇的御驾徐徐往北沧国行进,五千士兵护驾。

临近北沧国边境时,官道两旁忽然出现伏兵,有三千人马黑衣蒙面伏击大军。

外边是激烈的戈矛相击之声,御驾里边北宫青闭目静听,勾唇浅笑。

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霍然睁开双目,起身掀帘,步下车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