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青有些烦他的满口佛偈,不耐烦地仰着下巴喝道:“什么乱七八糟因啊缘啊的,你能不能说人话?”

小和尚却不理会她的不良情绪,继续念道:“凡世间种种,吾莫与争,吾若争,必落嗔道。凡世间种种,吾不与执,吾若执,则着痴迷。凡世间种种,吾恶求足,吾若求,则贪道成障……”

北宫青无语地摸了摸额头,冲他甩甩手道:“小和尚,我服了你了,你上一边念你的经去吧,我还要急着赶路呢。”

小和尚这才有了一丝动容,停止了他絮絮叨叨的佛语,面带焦虑地说道:“施主真的执意南下?”

“当然,势在必行。”北宫青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和尚的几句话就退缩了呢,就算他所言是实,此行真有凶险,她也决不放弃。

小和尚目光灼灼地盯了她许久,随后才长长地一叹道:“师父是对的,该来的总要来。施主,且听小僧一句赠言,魔由心生,切不可让心魔主导施主身上的戾气,否则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小和尚,你休要危言耸听,我身上哪来的戾气?”北宫青提高声调呵斥他,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他的话提醒了她之前屠杀山寨双手染血的事实,心里不由地惊恐,这些日子以来,她已尽量去遗忘那段过去,抹去她曾经做下的血腥罪孽,如今被他一语点破,她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施主只须谨记心中多存善念,摒弃怨念和仇恨,才可做到心明如镜,心如止水。这串佛珠相赠于施主,可于危难之时保施主一命。”小和尚将手中的佩珠递向她,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不知是他认定此佛珠真能为她挡去一灾,还是确信她定会收下那串佛珠。

北宫青犹豫地接过那串佩珠,手指一接触到那颗红宝石,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自体内向外导出注入宝石之中,继而又有同样的能量由红宝石回注到她体内,周而复始,源源不息,让她顿觉通身舒畅。

“小和尚,多谢了。即使真如你所言此行确有灾祸,我也必须前去,人的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不能让我短暂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北宫青如今已有六分确信小和尚真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因为蕴藏在红宝石中的这股能量让她回忆起当初自己初来异世前所接触到的那根银杖,她正是因为受那股莫名能量的侵噬才失去知觉,现在想来这颗红宝石倒是跟那银杖上所嵌的宝石有八九分相似。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的期限,即便真是赴汤蹈火,她也要搏上一搏。

“施主他日若无路可去,可往飞龙寺一叙。”小和尚叹息了一声,转身往林中深处隐去,口中不断默念:师父是对的,师父是对的……

北宫青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一抹忧虑浮上心头,究竟是怎样的劫难在等待着她?飞龙寺?在那里真的可以解开她来此异世之谜吗?

“青儿,他说你是从异世来的,这是怎么回事?”端木杰终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相问,若是小和尚的话属实,那么她此行恐怕真的会有危险,他真要将她推入危险之境吗?

“一个小和尚的疯言疯语,何必当真?我们走吧。”北宫青口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仍是隐隐不安。

临近南蛮的小镇,端木杰和北宫青两人牵马自闹市穿过,前方虽是战火弥漫,这里却仍是百业兴旺。来来往往的行人,面色从容,丝毫不见对前方战事的忧虑,想来百姓对镇守前方的瑞王爷还是极为信任的。街道两旁摆满各色的摊位贩卖小物品,也有一些特色的小吃铺,扑鼻而来混杂着各种事物的香味。

“青儿快看,那狗熊多有意思。”

端木杰突然在一旁叫起来,北宫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那边有一杂耍的艺人正支使着一头一人身高的狗熊在挑对联。十几幅对联在地上一字排开,艺人手中已拿了一幅上联,上面写道:“艳阳照大地”,那么下联就应该是“春色满人间”了,一幅极为普通的春联。

只见那狗熊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左右扫视,有些无所适从,直到艺人从一个黑袋中取出一根玉米棒子在它眼前晃了晃,很快又收回黑袋中,那头大笨熊这才转身往地上的对联堆里巡视。

周围围观的人群都紧张地看着大笨熊,暗暗替它捏了把汗,视线不住地在下联和大笨熊之间穿梭。看那大笨熊磨磨蹭蹭的举动,让围观的人恨不得直接将下联递给它。不负众望地,大笨熊终于弯下了腰,尽管很难分辨它的腰所在,它伸出黑爪子抓起了那张“春色满人间”的下联。霎时,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随即一连串的鼓掌声响起。

这年头,当一头大笨熊也不容易啊!

北宫青同情地摇了摇头,在现代用条件反射驯兽的例子数不胜数,这大笨熊怕是每次得到食物前都得接受严格的训练,真是可怜。一旁的端木杰却是满脸兴奋之色,十分稀奇地击掌叫道:“太有趣了,狗熊竟然也识字。”

北宫青瞄了他一眼,有意调侃他,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嗯,的确,狗熊比你聪明多了。”

“你非跟爷抬杠是不是?”端木杰满脸威胁之色地眯眼瞪向她,极有暴走之势。

北宫青缩了缩脖子,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前方一家酒楼,大叫道:“啊,前面有家酒楼,我们快去吃饭吧。”还没等他答复,她就率先牵着马跑了。

刚进酒楼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两人闻声望去,见楼梯边上的一桌坐着一位虬髯壮汉,魁梧的身材,肌肉发达,他哐当一声将手中的虎口大刀丢到桌上,粗声说道:“老子有说不给饭钱吗?先拿这把刀押上,等老子有钱了,再来赎回。”

“哎哟,客官,都说不用给钱了,算小店请你的,你就把这刀拿回去吧。”边上一名中年男子的脸上愁云满布,双手将虎口大刀奉上,退还给壮汉,看他的着装应是酒楼的掌柜了。

壮汉又将大刀重重地往桌上一摔,粗着嗓子喝道:“那怎么行?老子又不是来吃霸王餐的。”

“不是霸王餐,真是小店请你的。”掌柜重重地抹了一把汗,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生意不好做啊。

“无功不受禄,饭钱老子不会拖欠你的。”

壮汉执意不接受掌柜的好意,起身就想离开,掌柜无奈地抱起大刀追上他,为难地说道:“客官,可这刀也太煞人了,小店还要经营生意……”

壮汉停住脚步,怒目一瞪,扫向掌柜,高声喝道:“你看不起老子这把刀是不是?老子可告诉你,上回南蛮子进城的时候,老子就是用这把刀砍死了十余个南蛮子,锋利得很。”

“可这……”

北宫青在这头看掌柜的面带难色,于心不忍,她好歹也经营过酒楼一段时间,能够体会同行的难处,下意识地想帮他一把。她迈步走上前,问掌柜道:“掌柜的,这位大哥欠了你多少饭钱?”

“不多,才二两银子。”掌柜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字,心中苦叹,就因为这区区二两银子惹来这么个大麻烦。

北宫青上下打量了壮汉一番,方才从他与掌柜的言语中就已听出他是条硬汉子,性子虽急躁粗暴了些,但不失敢做敢为的品性,倒让她有几分欣赏。

“我看这位大哥貌似臂力惊人,不知能否请你为我做件事?”

在她打量壮汉的同时,壮汉也在打量着她,见她长得眉目清秀、斯文儒雅,心中添了几分欣赏之意,爽快地回道:“小老弟有话不妨直说。”

北宫青移步到一张空桌子边上,白葱般的玉指一点,启唇说道:“我很喜欢这张桌子,可是又想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不知能否请大哥为我将这桌子搬到楼上?”

壮汉顺着她的视线往二楼的方向瞧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有何难?”他单手举起桌子一角,稍稍用力,就将整张桌子平举了起来,抬脚往楼上走去。他面上轻松如常,丝毫不见半点费力之色,所有人见此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北宫青看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觉得此人性格直爽,难能可贵。他的臂力还真不是一般地厉害,足以衬得上“大力士”这个称号。紧随其后上了楼,她走到窗边,恰逢一阵凉风吹来,她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冷战,甩头道:“不行,这里太冷了,还是楼下大堂暖和些。大哥,能否麻烦你再将这张桌子搬回楼下去?”

“成,一句话的事情!”壮汉二话不说,又一手托起桌子,四平八稳地朝楼下走去。

端木杰从方才开始就十分不解她的行为,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青儿,你搞什么鬼呢?”

北宫青瞟了他一眼,神秘地扬唇一笑,没有回他。来到大堂后,她又皱起眉头甩头道:“嘶……这大堂实在太吵闹了。掌柜的,你们这里就没有包厢吗?”

“有的,就在楼上的西厢。”掌柜忙回她,心里却对她的行为十分不解,心说这酒楼里的桌子都是他开业前统一置备的,没有丝毫差别啊,他怎么就看不出那张桌子到底好在了哪里。

“哎呀,掌柜的,你怎么不早说?你这不是让这位大哥上上下下地白忙活了吗?”北宫青故作懊恼态,其实她早注意到楼上的包厢,正是为了有意试探壮汉而为。

掌柜一脸的委屈,心说还不是你让人家把桌子搬上搬下的,嘴上却讨好地说道:“客官,真是对不住了,是小人的疏忽。”

“掌柜的,你这样做生意可不行,你看这事闹的,这桌子……”北宫青有意无意地瞄向壮汉,观察他的神色,面上表现得十分为难。

那壮汉倒是没有皱一下眉头,豪爽地拍着胸膛说道:“得了,小老弟。今儿老子就好事做到底,再帮你把这桌子抬上去,反而也不费什么力气。”

北宫青唇角弯起,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眼神一闪,说道:“那多谢大哥了,大哥为了小弟如此出力出汗。大哥今日的饭钱,小弟请了。”

壮汉忙摆摆手,执意推拒道:“那怎么成?初次见面,怎可让小老弟破费?”

“大哥若是不愿接受,那这桌子小弟也不敢让大哥搬了。阿杰,咱们自己动手搬吧。”北宫青右手按在桌面上,朝端木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搬。

端木杰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到底唱的哪一出?手上却是没有动一下,认定她只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壮汉有些急了,忙点头应道:“哎,好吧!小老弟既然如此盛情,那大哥我就不推辞了,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正当如此。”北宫青莞尔一笑,她这来来回回地折腾他,总算达成目的,替掌柜解了围,小有成就感。

端木杰看着壮汉再次抬上桌子上楼,忍不住苦笑,她可真能折腾人,以后可千万别得罪她,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多谢客官解围。”一旁的掌柜经他提醒,也明白了过来,满脸感激地向她道谢。

他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些,她北宫青是肯轻易做亏本生意的人吗?北宫青冲掌柜挑眉一笑,说道:“掌柜的,我们替你解了围,你是不是该给我们的酒菜打个折扣啊?”

掌柜先是一愣,接着额头的冷汗刷刷直下,敢情这位主儿比方才那位更不好伺候呢,忙不迭地赔笑应答道:“应该的,应该的。”

上楼时,端木杰敛着眼神巡视着她的脸,不由地调侃道:“青儿,我发现你越来越抠门了,你很穷吗?”

北宫青作悲戚状,长长一叹,道:“唉,谁让我是命苦之人。哪像你,不用做事也有皇粮养着,不愁吃穿。”

“你那一百万两呢?可别告诉我,这么快花完了?”端木杰全然不信的表情,他可没忘了她之前还从上官子卿那里坑来两百万两,其中一百万两进入户部后,剩余的一百万两全落入了她的口袋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哥闹翻了,银子放在他府里,我哪有机会去取?”其实她早已将银两入股到上官子卿的生意中,不过这些事她怎能让他知道,内心里她还是无法对他全然信任,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是么?”端木杰半信半疑地在她脸上上下瞄,想看出一丝端倪来,而她已先一步进了包厢。

“大哥,方才听你言语,可见你是个直爽的硬汉子,小弟十分地欣赏,不如一起坐下喝杯水酒如何?”北宫青将正欲离去的壮汉留住,直觉此人秉性纯良,值得交往。

“也罢,相逢即是有缘。”

短短的一句话,让北宫青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自我介绍道:“小弟苏青,这是我朋友阿杰,我们是前往前线追随瑞王爷参军的,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端木杰的名字太过敏感,他们毕竟只是初交,没必要和盘托出,她又随口编了个此行目的的理由。

那壮汉却是一脸激奋,重重地一拍桌子道:“你们也是去报名参军的?太巧了,老子也是!老子姓李,名天霸,自小习武,练得一手快刀,臂力如牛,别人送了老子个外号——大刀李。”

“李大哥,之前不也有军队驻守在前线吗?为何现在才去报名?”在端木俊来之前,一直是太子手下的大将邓青山驻守边镇,邓青山虽属太子阵营,但在南翼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想来要投入他帐下之人也为数不少。

却见李天霸幽幽一叹道:“大哥的难处小老弟不知啊……”

“大哥请细细说来,小弟愿闻其详。”北宫青有些不解,如他这般有一技之才的人才,该是深受军营欢迎才是。

“老子出生在南蛮,自幼在南蛮长大,老子的爹是南蛮人,可娘亲却是南翼人。三年前,爹得了场怪病突然撒手西去,娘亲却因为不是当地人遭人欺凌,说她是妖孽,给南蛮带来灾难,克死了丈夫,最后……最后被族人以火刑活活烧死。”

李天霸这样一粗壮的汉子说到动情处,也不禁红了眼,声音有些哽塞。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老子当时在外地游历,回到家中才知家门惨变,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去找族长理论,却被族长呵斥是外来的野种,将老子赶出了南蛮。老子愤恨难消,誓要报杀母之仇,于是屡次投身军营,要杀回南蛮去,可谁知军队的人一听老子是南蛮出身就把老子轰了出来……”

“火刑?这么残忍。”北宫青乍听之下,有些震惊,想不到如此野蛮残忍的酷刑竟存在于当世。她几乎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残酷画面,一个柔弱的女子在烈火中焚身,她死前的痛苦面容和挣扎,如同她的母妃一般,那惨厉的画面让她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