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阵中央的银甲大将回过了头,望向城楼之上,有些诧异对方突然间的撤兵。一缕晨光洒在他脸上,映衬着他俊朗清爽的面容更加熠熠生辉,他的眼眸倏地收缩,为何城楼上那道藏青色的身影如此熟悉?是不是他的错觉?

西澜军营的一顶大帐中,一身白衣的男子斜倚在主位上,眉如远黛,眼如水杏,红润的薄唇微抿着。他凝神注视着跟前桌面上的一张轻州地理图,思绪却已飘向远方。倾盆大雨的夜晚,那个坚强聪慧的女子悄然地离去,她到底能去哪里?如今又身在何方?

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直到身旁的侍卫递来新送来的军报,他才微微回过神,接过战报浏览了一眼,眼中平静无波,一切似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战报,抬头望向身边的侍卫,出声询问道:“罗毅,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魁梧高大的罗毅已刮去满脸的虬髯,倒显得年轻俊朗了几分,眼中也闪过几分忧虑,回道:“快两个月了,妹子一直音讯全无,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哥,这仗打得太不痛快了,才打到一半,南翼就撤兵了。”一身银色铠甲的西门惊鸿走进帐内,满脸红扑扑的,粗喘着气,将头盔摘下随手一丢,就自己找了个位坐下。他一入军营就直奔兄长这里,今天这一仗让他打得不够瘾,呼哧呼哧地生着闷气。

西门惊羽轻瞄了弟弟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跟前的地图上慢慢地勾画,指尖徐徐滑过图中轻州城的城墙,若有所思地淡淡开口道:“端木俊倒是个明白人,他若不撤退,那我倒要小看他了。”

“对了,我今天在城楼上见到一人,看着很像是……”西门惊鸿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兄长为了找那个女人整日里神思恍惚的,自己目前也不是很确认到底是不是她,还是先不告诉他好了,免得他心生失望。

西门惊羽眉眼微动,急急地望向弟弟,追问道:“像谁?”

“没什么,或许是我看错了,隔着很远呢。”西门惊鸿在心里暗叹,平常行军打仗运筹帷幄、遇事稳如泰山的兄长,也只有在遇上那个女人的事情上才会如此激动反常,真不知是喜是忧。

“军师,我们究竟何时才能攻下轻州?”大帐外传来一个雄浑的嗓音,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人未到,声先至。

帐门的帘子被拉开,露出独孤谋严峻的神色,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西门惊羽跟前,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逼视着西门惊羽的眼睛,急切地质问道:“你说要等,究竟等到何时?现在端木俊已经到了轻州,本将军定要和他一决胜负。”

西门惊羽自动忽略他不善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将身子往后一仰,悠悠开口道:“天时站在我们这边,攻下轻州城只是时间问题,将军何必急于一时?”

独孤谋不耐地厉声喝道:“时间、时间,到底何时才是时候?”

西门惊羽继续无视他的火气,慢慢悠悠地拈指细算了一番,许久才轻启薄唇道:“明晚午时就会有一场暴雨来临,这场雨将连续三天三夜,第三天夜里便是最好的时机。”

独孤谋敛神盯着他,对于他慢吞的态度有些不满,冷声威胁道:“你的计算最好准确无误,否则,休怪本将军不客气。”说完,他飒然转身,大步走出营帐,来去匆匆,风风火火。

西门惊鸿瞪着他离去的身影,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高声叫嚷道:“哥,他欺人太甚了!什么态度嘛?”

“惊鸿,稍安勿躁。”西门惊羽两眼瞥向他,担忧地摇了摇头,弟弟实在太沉不住气了,这性子让他很忧虑。

西门惊鸿气哼哼地瞪着门外方向,扬声说道:“他不就是靠着独孤家的军功当上大将军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没有哥你为他出谋划策,他能打胜仗吗?”

“惊鸿,大战在即,就忌讳的就是将帅不和。况且,独孤谋自有他的能耐,你不能小觑他。”他和独孤谋同为西澜国四大世家的长子,同时受到新君的赏识和器重,他不想和独孤谋为敌,也不愿意跟他计较。他们各有所长,一殿为臣,只要是为着西澜国的利益,他们便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朋友。

“反正我就是不服他,若是单打独斗,他还不一定能胜过我呢。”西门惊鸿仍是很不服气,深信凭自己的武艺定能胜过他。

西门惊羽担忧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轻叹道:“唉,你就是太争强好胜,早晚吃亏,什么时候才能收敛收敛你的性子……”

妈呀,兄长又开始他的说教了!还没等他说完,西门惊鸿就急急地捡起他的头盔,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回头说道:“哥,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啊……”

“屡教不改!”西门惊羽好笑地看着落荒而逃的弟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月夜下,一个单薄的身影矗立在城头上,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城下空无人烟的黄土地,回想起白日里的那场激战,那个几乎称得上毫无破绽的阵法,让她越来越心惊。八卦阵的不慎外泄已然是她的过失,她间接地挑起了南翼和西澜国之间的战争,造成双方厮杀、血流成河的局面,如今她的阵法被对方的高人做了改进,变成真正无敌于天下的阵法,她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脑海中满是刀光剑影的画面,她的心情很是烦乱,她究竟该怎么办?如何来破解这个几近完美的阵法?

她的手攀在城墙上,指甲深深地嵌进墙土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得她自己来收。

“苏姑娘。”

一个轻柔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北宫青微微一愣,猛一回头就看到白衣翩跹的李澈出现在她身后,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她是不是眼花了?他不是应该在汉嘉城吗,怎么会出现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笔生意在此,听说你在这里,所以顺路来探望一下你。”李澈深望着她的眼睛,眼神有瞬间的闪烁,他在汉嘉听闻她被南蛮人捉去施以火刑的消息十分心惊,有些后怕万一她真的出了事,他不知会如何悔恨。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她,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这一次他定要守护在她身边,不能再看着她为了那个男人以身犯险。

看到他,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莞尔一笑道:“你的生意做得还真广啊。”

“你在为何事烦恼?”方才他远远地在她身后看了她许久,她的烦躁和不安都看在他眼底,不由地心疼。

北宫青凝眉重新望向城下的黄土,悠悠说道:“我在想破阵之法。”

李澈走上前,与她并肩立于城楼之上,月光的清辉洒在两人身上,覆上一层朦胧之色。李澈举目望向远方的空旷处,他依稀还能看到白日那场恶战所留下的痕迹,启唇说道:“你识得那短短几日便名扬四国的八卦阵?”

北宫青微微点点头,感慨地叹道:“正是因为识得,才如此头疼。明知无解,奈何必须解之。”不知为何,对于他,她不想有任何隐瞒。

李澈抬头迎向那半轮的弯月,神思有些缥缈,沉吟道:“既然无解,何不将它抛到一边?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道。”

北宫青细细琢磨着他的话语,总感觉脑海中突然抓到什么灵光,呼之欲出。她突然眼睛一亮,手上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欢颜,欣喜地叫道:“啊,我明白了,谢谢你。”

是啊,她为何一直执着于阵法之上呢?所谓阵法,也只不过是在两军对阵中才能发挥它的威力,若是战场一变、战局一变,那么即使再完美无缺的阵法也不再有用武之地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她想不明白?

她转头望向李澈,刚好对上他如凝脂般洁白无瑕的侧脸,眼前这个温婉如玉的翩翩君子看来是潜龙在水,深藏不露呢。果然应了那句“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当真是当局者迷啊!

李澈注意到她的视线,回过了头,望进她如水灵动的眼眸,说道:“我近期都会留在轻州,如果你想找我,就到城北的桃苑酒庄。”

“轻州怕是守不住了,你还是先把生意撤去宜州吧。”北宫青心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对方的布阵之人深不可测,她心中完全没有底是否能赢过他,至少现在她一点克敌制胜的办法都没有。

李澈却是笃信地说道:“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迎着他坚定的目光,北宫青心中一颤,问道:“为何如此笃信?”

“因为我相信你。”李澈的眸子微亮了一下,他已看到她眼底深处闪耀着的自信光芒,像她这般聪慧特别的女子,无论何时都能迎难而上,她定不会令他失望,他也会在一旁默默地支持着她。

北宫青深深地回望进他如水清澈的眼眸,他的信任,无形之中给了她强大的力量。单纯只为了他的无条件信任,她也会坚决地迎难而上,与西澜国神秘莫测的军师作一番智谋上的较量。

“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李澈听到城楼下传来脚步声,连忙匆匆离去,几个身影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