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柔这般一说,赵姨娘骤然冷静了下来。她重新审视了眼前跪着的这个小厮,她又看了看小柔,心里如同交了一盆子的冷水。

“奶奶,我没有撒谎,你瞧瞧,这是刚才姑娘给的银子。”那小厮说着就递上了钱袋子。

众人一看,吃惊不小,特别是小柔。那钱袋子,可不就是她过去所用的吗?

这一回说不清楚了,你要是没装神弄鬼,没事儿给人家银子做什么?李妈打开钱袋子从里面倒出了银子,二两,不多不少。

赵姨娘的拳头又纂了起来。

小柔连忙磕头,带着哭腔说道:“奶奶莫要上当,这钱袋子是我过去用的,早就遗失了。说不准,说不准是咱们搬家的时候,落到了少奶奶那里……少奶奶……”

李妈冷笑了一声,说道:“柔姑娘,你觉着这话你自己信吗?”

小柔狠狠的白了李妈一眼,接着哭着说道:“奶奶,我真没有,我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啊!”

赵姨娘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就怪了,你没做人家平白无故的找上门?咱们住在这里宋可人哪里知道?你真当她有通天的本事?”

“我……”小柔此刻百口莫辩,若是说自己拿着赵姨娘的钱放印子钱,岂不是又罪加一等?于是,她委屈的哭了出来。

赵姨娘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对李妈说什么,李妈看了小柔一眼,几人便一起回去了。

当天下午,李妈借故回家。回家前李妈打探清楚,小柔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莫颜在喂马,所有的一切都如往常那样的安逸。

一路上,李妈小心翼翼。像是做贼一样生怕有人跟着,她三绕两绕,绕道了一条细小的胡同。李妈瞧了瞧,见周围没人,敲了敲门。

开门的,赫然是今天上午出现在赵姨娘家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伸出脑袋,一见李妈立刻笑了,只听他低声说道:“姑姑,您快,里面请。”李妈四周打探了一下,见没人,立即闪身进入那间房子。

小厮连忙要引着李妈去正堂,却被李妈拦住了:“我还得走,这是五两银子,记住喽,要是乱说出去可有人撕烂你的嘴!”

小厮连忙点头,接过银子。李妈微微一笑,甚是得意。

战事越来越紧,京兆城中人人自危。

对于金人的描述越来越邪乎,说什么金人都是铜头铁臂,怎么打也打不死。也有说那金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说那燕京陷落时,几乎被烧成了废墟。

八月十五刚刚过完,战事吃紧,不少京兆城的大户收拾了东西南下避难去了。

方家老宅,宋可人坐在中堂之上,打量了手下的丫鬟、婆子们一眼。丫鬟、婆子们立即将头垂下,宋可人长叹了一口气,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得。你们都下去吧。”宋可人说。

丫鬟、婆子们宛如得到了特赦令,立即抬腿就走,丝毫没跟宋可人客气。

倒是小茹,将一杯茶端到宋可人的面前,忐忑不安的瞥了宋可人一眼。宋可人没领会小茹的意思,小茹急了,“噗通”的一下跪倒在宋可人的面前,吓了宋可人一跳。

“少奶奶,你可不能丢下我!”小茹说道。

小茹这一句话,让宋可人下定了出逃的决心。该走就得走,谁知道未来京兆能成什么样?

宋可人答应了小茹的同时,亲自到方家老号交代生意。大掌柜的明显靠不住,倒是二掌柜的愿意留下守江山。宋可人答应,只要战事一过去她就回来,到时候,给二掌柜的升职加薪。京兆是大宋的西门,朝廷就算是缺心眼儿也不会将京兆轻易丢掉。

宋可人命小茹悄悄的收拾,三日之内,他们遣散了三五个佣人。周恒依旧在衙门里当值,县太爷跑到汴京去躲难了,一个衙门里全是师爷,弄得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周恒执拗,非要等到城破的那一刻才能走。他怕同事们说三道四,气的宋可人想用鞋子砸他的脑袋。宋可人心说衙门里的师爷们都做好了出逃的准备,只有你傻愣着。

周恒何尝不担心?国破家亡,这种事情让人无法接受。城里越来越乱,等乱的有点邪乎的时候,周恒坐不住了。

一个傍晚,周恒绕了两条街,眼见着怡红楼的牌匾低下门可罗雀。再看昔日对面的茶馆早已经收了铺子,连个人影都没有,周恒不禁感叹。

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周恒走差了三回,终于来到了月娘所住的巷子。秋意盎然,秋风吹过,吹落了黄叶。这是一个没有人打扫的巷子,巷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黄叶,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作响,不禁让人感伤。

人生如秋。

走过枯黄的落叶,月娘家的大门紧闭。已不是上次来时虚掩的轻快,黝黑的大门吐露出几分苦涩。

周恒愣了神,他没想明白自己为啥来到了这种地方。月娘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可心里清楚不代表脚明白,脚丫子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周恒咬了咬牙,熬了一会,终于没管住自己,伸手敲了敲门。

本以为这扇灰突突的大门会“吱嘎”的一声打开,但周恒等候了一会,大门始终紧闭。似乎,家里已经没有了人。

也许,是她已经走了。京兆城已经乱成了一团,大家都忙着出逃,她也可能走吧。带着她的细软,跟逃荒的人一起混出城去?

是的,也许是走了。

周恒转过了头去,才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这扇紧闭的黑门。他想,也许她会打开门。

但是,大门始终紧闭。周恒叹了一口气,他有点说不明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她。他想他爱的是宋可人,他会老死在宋可人的怀中,他喜欢宋可人的淡然,这是一种永远的淡然,不管在哪儿都淡淡的。但月娘不一样,月娘很妩媚,如果宋可人是牡丹,那月娘就是月季,是娇艳、妩媚与淡雅的化身。

他是不承认自己喜欢月娘的,风尘女子哪里配得上他?

正琢磨着,忽然抬头一看,却见月娘拎着一个小小的篮子呆呆的站在巷子口。周恒赶紧紧走两步迎了上去,月娘看着周恒,眼泪在眼圈里不停打转。

“公子……”月娘颤抖着声音说。

周恒笑了笑,故意做出很淡然的样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宋可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也落下了淡然的这个毛病。

“月娘,城里不安全了,你及早想一条出路。金人无可不做,不要到时候被欺负。若是要走,现在就走,莫要在拖延时间。”周恒说道。

听闻此话,月娘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公子……谢谢。谢谢你,公子。月娘今生今世也料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公子还能想到月娘。”月娘说着竟“嘤嘤”的哭了。

周恒下意识的想去为月娘擦泪,但他伸出的手立即停住了。他想起了宋可人,一想起宋可人就一肚子的哀怨,他不该来,他来这种地方作甚?

“公子,请……”月娘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她家。周恒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腿脚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不自觉的就跟着月娘往那清雅的小院子里走去。

打开门,院子还是那副样子。院子里很干净,没有任何的落叶,可见主人每天都在精心的打扫。

月娘引着周恒进屋,先点燃了蜡烛,又亲自为周恒奉上茶。

月娘心存感激的看着周恒,周恒木讷的接过茶喝了一口。随后,他不安的看了看这屋子。他有点害怕,不知为何的害怕。

尴尬了一会,周恒站了起来。

“我告辞了,今儿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走了没有。月娘,别嫌我啰嗦,只怕城是保不住了,趁早离开,莫要让自己受委屈。”周恒说道。

见周恒如此关心自己,月娘更加的伤心,她的两行热泪滴滴答答的掉落。

“月娘未曾不想离开呢?只是,这是月娘的家。月娘无依无靠,就算是离开京兆只怕也是一死。横竖……横竖这里还是月娘的家……”月娘说着,哭的更厉害了。

月娘一面哭一面偷偷的看着周恒。

周恒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国破家亡,若是上头有你这样的情(操)死守着家,哪里会另山河沦陷?”

月娘没有搭话,只是嘤嘤的哭着。

周恒看了月娘一眼,眼神里满是怜惜。

“月娘,我得走了……”周恒说道。

月娘深情的看着周恒,周恒忽被那眼神吸引,他心里一个激灵,连忙转过头去就要走。月娘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周恒,周恒猛然打了个冷战。

“别走,我怕!”月娘说道。

周恒像是着了魔一样缓缓的回过头,月娘轻轻的翘起脚尖。她那炽热的、软如棉、甜如蜜、红如樱桃的小小的唇一下子按到了周恒的嘴上。

周恒猛然的闭上了眼睛,尽情的陶醉在温暖而多情的长吻之中。

吻,是能给人们带来温暖的东西。人类是怕寒的动物,所以,他们需要温暖。

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这便是最原始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