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忽然一笑,深深看了师映川所在的包厢一眼,道:“这枚洗髓丹对本座而言,势在必得,本座之女正需此丹调理身体,小辈,此时你若收手,本座承你一个人情。”中年人此言一出,身旁的那个美丽少女便微微低下头去,此女资质虽然不算差,但也绝对不算上等,中年人身为此女之父,今日见了这洗髓丹,自然要出手为女儿取得,而方才见了师映川的手笔,知道对方不会是普通之辈,再加上中年人不愿再继续这样争执下去,否则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远远大于了这洗髓丹,所以便开口说出了这番话,算是给彼此都拿出了一个台阶可下,而中年人如此行事,也使得身旁的青年眼神复杂起来,冷冷看着五楼包厢。

不过显然这番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听五楼包厢中再次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抱歉,并非是不给阁下面子,实在是我也有一个极亲近之人需要此丹,因此我也是势在必得,所以,阁下与我还是各凭本事罢,东西自然是价高者得。”

那名唤沙遗音的青年一听对方竟然如此回答,眉宇之间顿时一寒,正准备出声训斥,忽然余光却注意到自己师父的神色有些异样,中年人脸上带笑,那笑意当中似乎别有深意,以沙遗音对中年人的了解,此时见对方流露出这般神情,就知道这是自己师父动了杀机的征兆,心神不禁微微一凛,因此便按捺下准备出口的言语,只微微冷笑着看向师映川所在的包厢。

中年人闻听此言,却是微微一笑,竟不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也没有再出价,如此一来,这枚洗髓丹最终就以两颗龙龟内丹的代价归师映川所有。

洗髓丹是今日上午拍卖的最后一件物品,之后便是休息时间,准备下午的拍卖,随着一声钟声响起,那枚洗髓丹所在的盒子被放进一只托盘里,蒙上一块上等的红绒,就准备送到五楼,这时忽然间一股奇妙的力道席卷而来,那托盘上装有洗髓丹的小盒仿佛被人拿着一般,与上面蒙着的那块红绒一起莫名其妙地缓缓飞了起来,凌空向着五楼师映川所在的包厢飞去,分明是被人以真气摄走,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就听一声冷哼,一道青光陡然从那包厢中射出,宛若蛟龙出水,一闪而没,竟是在空气中爆出点点火花,与此同时,那块红绒忽然就化作了无数碎屑,灰飞烟灭,盒子却是丝毫无事,这时就听有人冷冷道:“……阁下何时放出的毒虫?好个阴毒手段!”

此时拍卖刚刚结束,众人都还没有离开,眼见突有此变,顿时场中气氛为之一滞,这时因为刚才那一道青光射出,直接击碎了纱幕以及一条珠帘,众人通过残破的帘子,隐约就看出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帘子前,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剑上,显然刚刚就是此人出手,而这时装有洗髓丹的盒子也已经飞上了五楼,穿过残破的纱帘落在了这按剑男子身后的另一人手中,虽然残破的帘子让人看不清楚那人的全貌,但也已经依稀看到应该是一个身穿武士服的男子,而包厢内,还有另外两个身影,一共有四个人。

这出手之人却是千醉雪,方才他在宝相龙树隔空摄物之际,敏锐地发现那块盖着盒子的红绒上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虫,似乎是常见的瓢虫一类,然而此时已是深秋,哪里来的瓢虫?必有古怪,除非是人为喂养的毒虫或者蛊虫,这天涯海阁向来信誉名声都是极好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出现暗害客人之类的事情,如此一来,只可能是刚才那争夺洗髓丹的中年人一行所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暗暗放出了毒虫,千醉雪当机立断,立刻出手将其灭杀。

千醉雪话音方落,沙遗音便冷冷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无凭无据,莫不是想要血口喷人不成!”刚才那只毒虫便是他所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暗中让毒虫落在红绒上,一旦有人掀去红绒,毒虫立刻就会爆开,在空气中散播毒物,只不过未曾想却被千醉雪发现,不过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沙遗音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做了手脚,毕竟有些事情可以做,甚至可以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偏偏是不可以亲口承认的。

“……那你又可曾知道,饭可以乱吃,事,却不可以乱做!”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严冬河流当中的碎冰相撞,却见帘子后面有一个身影站了起来,然后一只白皙的手一挥,那残损的纱幕和珠帘便倒卷起来,露出了此人的身影,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正表情冷漠地望向三楼,穿着一件款式十分简单的青色长衫,额间缚着一条两指宽的青色抹额,身侧佩着一把长剑,除此之外,通身上下干干净净,不见什么繁复的缀饰,而这青年也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衣衫,不需要什么珍贵的饰物,因为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就没有人可以忽视他,也没有人可以掩盖他的光芒。

青年身旁是方才那个按剑的男子,现在帘子已去,男子的身影便一览无遗,看上去也是和青年差不多的年纪,蜜色的健康肤色,面容极清秀干净,一袭宝蓝色的长袍,此人周身上下同样也是干净简洁的,他站在那里,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在身旁的青年之下,这两人的相貌完全不同,身材也不是那么相似,但他们两个人此时站在一起,却是给人一股难以言明的微妙相似感,但是却无法说出到底哪里相似,而在这二人身后,明显还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只不过此时被遮挡着,尚且看不到真容而已。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季玄婴与千醉雪,此时在场有寥寥数人已经认出了二人的身份,一片寂静中,只见季玄婴双目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三楼包厢内的沙遗音,却是缓缓地皱起了眉头,目光深邃而冷漠,透出无限寒意,在他目光看过来的一刹那,沙遗音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顿时生出了一丝危机感,这不单纯是一种目光所造成的压力,更是一种对方身上沁入骨髓的气质而形成的一股让人说不出来、但却毛骨竦然的凛意,沙遗音心惊之余正要反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旁的中年人忽然一皱眉,这种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中年人一双冷漠的眼眸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淡淡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话还没有说完,这时却有人忽然道:“用这等下作手段,莫非很有趣?”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季玄婴与千醉雪身后走了出来,一头黑发散在肩上,手中托着那个装有洗髓丹的盒子,这同样也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青年,不阴沉也不冷漠,但那脸上平静的神色之中却是蕴含了某种让人心惊的东西,双目开阖之间更是有一股逼人的威严,他没有旁边两人那样出众的容貌,只能算得上略英俊罢了,可就算是如此,此人身上也仍然有一股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唯我独尊的气魄,平静得如同一个王者,尽管这种气质还不是太强烈,还没有完全成形,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独特魅力已然正处在凝聚的过程当中,或许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这种气质就会真正成形,压过一切。

--因为他是宝相龙树!他是如此骄傲,因为他是未来的山海大狱之主,是当今整个年轻一代当中最优秀的人之一,一位年轻的武道强者,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可以藐视天下绝大多数之人,或者说不是藐视,而是忽视,不必将绝大多数人放在眼中,能够有资格让他认真注视的人物,全天下也不过是有数的那么一些人罢了。

中年人乍然见到宝相龙树现身,看清楚了青年的容貌,突然间眼神震动,表情也微微变了,就好象是突然遇见了什么熟人一般,宝相龙树也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不禁有些诧异,心想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怎么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如此古怪?正疑惑间,却见中年人眉宇微聚,缓缓恢复了一开始时的样子,他看着宝相龙树,沉默了片刻,已是知道了这个青年的身份,于是轻轻咳了两声,说道:“是少狱主?相貌倒是与你父亲几乎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全场一片安静,有人是见过宝相龙树的,而更多的人则是并不认得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男子,但此刻随着中年人的话,所有人望向宝相龙树的目光当中,已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复杂意味,就连季玄婴与千醉雪也难免诧异,双双看向宝相龙树,而中年人身边的青年和少女也是满面惊愕,不过很快两人的神情之中就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那少女,脸色明显有些异样,与此同时,关于与宝相龙树处在同一个包厢当中的另外几人的身份,众人也已经猜到了,于是那些目光中就越发多出了敬畏与羡慕之色,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隐藏着的敌意,对于所有人来说,包厢里的这四个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绝不是陌生的,他们每一个都是年轻一代之中最耀眼的星辰之一,而除了他们自身的天资修为之外,他们的身后也各自有着一个庞然大物,像这样的人物,又怎能不令人敬畏。

宝相龙树微微一怔,听此人的话,分明是认识自己的父亲宝相脱不花,他眉头不禁皱起,却猜不出这中年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就在这片异常的安静之中,宝相龙树望向那中年人,淡淡道:“不知阁下是谁?如何认得家父?”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使此人与自己父亲宝相脱不花有什么关系,也决不会在洗髓丹之事上做出让步,毕竟此物是师映川志在必得的东西,他不会让情人为难,而这时师映川却起身走上前来,他站在宝相龙树身旁,从青年手里拿过装有洗髓丹的盒子,收进怀中,目光冷然看着三楼包厢,却没有出声,云袍玉带,金冠灿然,出尘的容貌令所有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这时中年人身旁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然后出乎众人意料地向宝相龙树行了礼,道:“……见过表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包括师映川一行人在内的全场宾客都愕然当场,那少女稍一停顿,目光在季玄婴和千醉雪身上扫过,师映川一行人来到乾国的消息如今已经是众所周知,这两人看年纪必然有一个是季玄婴,只不过她不认识罢了,不过季玄婴既然是侍人,额上天生就有侍人印,她看见千醉雪额头一片光洁,而季玄婴额间却缚着一条两指宽的青色抹额,就知道这个容貌出尘的青年必是季玄婴无疑了,便又施了一礼:“见过二表哥。”接着又道:“这是我父亲,盘龙岛岛主甘啸岳,我是甘北月,甘幼情是我姐姐。”少女的目光又向中年人身旁的青年一停:“……这位是我师兄,沙遗音。”

全场哗然,宝相龙树眼中精芒顿闪,他的姑姑当年就是嫁给了盘龙岛岛主甘啸岳,生下了表妹甘幼情,但很快便因病去世,后来甘啸岳续弦,听说又生了一个女儿,加上彼此相距很远,因此两家便基本上不再来往,只不过因为甘幼情毕竟是他的姑姑所生,所以与宝相一家的联系并没有断,常常会去蓬莱群岛的舅舅宝相脱不花那里探亲,而甘幼情资质不错,早早就被瑶池仙地收入门中,再加上生母已死,父亲甘啸岳又续弦,因而与家中关系冷淡,往往很久才会回一趟盘龙岛,而宝相龙树的姑姑嫁给甘啸岳的时候,宝相龙树还十分年幼,他虽然见过甘啸岳,但那么久的事情了,再加上当时年纪太小,所以刚才没有认出对方也很正常,而季玄婴比宝相龙树年纪还要小一点,更是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他皱眉看了一眼三楼的包厢,保持了沉默。

宝相龙树眉宇间皱起的纹路仿佛被风吹得平展了,他看了三楼包厢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原来是甘岛主。”他没有称呼对方为姑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的姑姑已经去世,对方也早已再娶,与他们宝相氏已经没有了姻亲关系,至于甘北月刚刚叫的一声表哥,虽然从道理上来讲是说得通的,但宝相龙树自然不会承认。

甘啸岳闻言,眼神微微一动,这时师映川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宝相龙树的肩头,平静说道:“我们走罢,先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继续参加接下来的物品交易。”他虽然心中对这一系列出人意料的事情颇为惊愕,但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什么,宝相龙树听师映川这么说,眼睛微眯,道:“嗯,我们走罢。”说着,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一起出了包厢,再不管身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更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至于盘龙岛,以四人的身份,也无须在意什么。

师映川用来换取洗髓丹的两枚龙龟内丹并不在身上,不过以他的身份,倒也无人会怀疑他的支付能力,因此天涯海阁在并没有得到龙龟内丹的前提下就任凭师映川将洗髓丹带走,反正日后白虹宫自然会派人将东西送来,对于这一点,没人质疑。

四人出了岳心阁,这时九蟠湖上波光明媚,遍布船只,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在湖上往来,其中也有不少花舫混杂在其中,空气中有食物和美酒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四人找到来时所乘坐的那条船登了上去,不一会儿,精心准备的酒菜就端了上来,师映川拿起银筷,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吃了,这才向宝相龙树道:“盘龙岛……宝相,你们家和他们还有什么往来么?”他曾经偶然间听宝相龙树说起过家里的事情,包括宝相龙树的姑母已经去世,姑父甘啸岳续弦等等,此时宝相龙树听他问起,便道:“自从我姑姑去世之后,甘啸岳后来又续了弦,我们便与盘龙岛再没有什么往来,不过幼情是我姑姑唯一的骨肉,总是还与我们经常联系的。”

师映川想了想,道:“听说盘龙岛那里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岛主甘啸岳为人性情很是阴鹫……对了,甘啸岳不是说洗髓丹是为他女儿准备的么,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姑娘?那是甘幼情的妹妹,岂不就是你和玄婴的表妹了。”

宝相龙树看了一眼季玄婴,便嗤笑道:“什么表妹,那不过是幼情同父异母的妹妹罢了,与我们宝相氏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我和玄婴只知道我们有个亲妹子宝相宝花,一个表妹甘幼情,旁的什么人我们可不认识。”师映川闻言,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枚洗髓丹,随口笑道:“这样最好,若她真是亲表妹,哪怕是亲妹子,这枚洗髓丹我也是不会让出去的。”宝相龙树心中泛酸,用筷子无聊地扒着自己面前的米饭,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道:“是啊,两枚龙龟内丹换一枚洗髓丹,这样的赔本买卖估计也只有你干得出来了,果真是大手笔,你的那位方姑娘日后拿到这东西,只怕是高兴得很。”

宝相龙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和醋意,一旁季玄婴听了这番话,抬眼看了两人一下,没有出声,千醉雪则是只当作没听见,安安静静地吃饭,师映川自己也觉得有些讪讪,他捏着筷子,喃喃道:“何必这样小气,若是你需要的东西,我自然也一样会给你取来的。”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所谓的‘妻妾成群’这样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其实未必是一件好事,周旋于几个人之间原来是这样的让人头疼,无论是厚此薄彼还是一视同仁,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自己再怎么一碗水端平,也还是无法令每一个人都心平气和。

想到这里,师映川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宝相,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倒像是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了,梳碧和你们不一样,是不能比的,你们一个个无论家世还是其他的方面,都是人中龙凤,什么都不缺的,她现在却是孑然一身,梳碧她其实只是个很普通的姑娘,资质,修为,家世,地位,这些全都是远远不及你们,而且她还是个女子,天生就处于弱势,如今连家族也没有了,完全只能依靠我,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你何必还要处处与她比较。”

宝相龙树听了这话,眼神陡然一冷,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碗,沉默了片刻才道:“是的,我嫉妒了,从当年在蓬莱我知道你和方梳碧的关系时,我就已经开始嫉妒她,直到如今也还是这样,这一点我不否认。”说着,宝相龙树抬起头,注视着师映川姣好的面容,忽然间淡漠一笑,说道:“弱女子……不错,她确实是弱女子,很让人怜惜,很可怜,而我却是个大男人,所以不应该对她总存在着敌意,也不应该与她计较些什么,可对?”

“宝相……”师映川听出这话不是味儿,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看着宝相龙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间他却愕然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话来说,更无法反驳宝相龙树的话,难道说对方的话说的不对么?可那明明是自己心里也在想的,自己确实就是那么想的,难道不是吗?因此师映川只得默然,宝相龙树见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笑,他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说罢,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