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些人渐渐奔近,看得也越发清楚,原来是一男一女正在被十几个人联手追杀,那女子穿着单薄衣裳,看上去十分疲惫,另一个男子也是衣裳单薄,没有穿能够御寒的大衣,身后的十几人紧紧追逐着,不时有人打出暗器,不过都被这一男一女挡住了,这时随着距离的拉近,方梳碧也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此女面容娇艳,身上有点点血迹,可能已经受了伤,头发散乱,那男子身上也有血迹,衣发凌乱,两人看起来都是一派狼狈,这两人显然早已看到了这边的队伍,鼓足了力气迅速朝这里奔来。

方梳碧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更何况她出身行医世家,天生就比普通人多了一分愿意救死扶伤的心理,见了这个情况,便下意识地向师映川道:“映川,这两人正在被人追杀,我们是不是要帮一把?”说着,视线也向师映川看了过来,不过她刚一说完,还不等师映川开口,旁边的宝相龙树就已经微微挑眉,接着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冷漠地道:“……这两人你可知道来历性情?什么也不清楚就随随便便地要贸然出手救人,那就等于要把事情替对方扛下来,纵然我们不惧任何人,却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招惹是非的道理。”

这话一出,顿时就噎得方梳碧满面通红,她虽然也练了一身武艺,但从前大多数时间都在桃花谷,极少踏足江湖,因此思考事情的时候就比较单纯,虽然也知道人心鬼蜮,但往往遇事并不会想太多,此时被宝相龙树这么一数落,虽然对方的措辞还不至于不留情面,但她也依旧感到面皮发烧,师映川见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向宝相龙树使了个眼色,责怪他不应该这样,一面却对方梳碧道:“宝相说的对,我们没有必要管闲事……不要理会就是了。”

方梳碧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忍不住说道:“我看这两人看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坏人……”师映川双眼微眯,淡淡道:“人心隔肚皮,谁的脸上也没有写着‘坏人’两个字。”

说罢,见那一对男女已经向队伍这边奔近,便轻哼一声,从身上立刻就扩散出一股明显的威压,朝着那对男女的方向释放过去,有肉眼无法看到的波纹在空气中迅速推开,那对男女包括他们身后的追兵顿时都是脸色微变,感受到了这股威压,这些人都是武者,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意味着对方不欢迎他们过去,也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很有眼光的,面对着这种充满了警告性质的威压,知道这必是前方队伍当中的强者所发,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武者,显然是非常强大的所在,如此一来,无论是被追杀的那对男女还是后面追击的十几个人,都顿时生出一股凉凉的心悸之感,尤其那两个男女见了这种情况,脸上不免下意识地就流露出了几分绝望之色,两人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好象就快要筋疲力尽了,两人之中的那名女子花容惨淡,满面焦急之色,她本来就生得美丽,此刻哪怕是样子有些狼狈,但依旧掩不住丽色,而且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引动旁人的怜惜之心,一时间突然咬牙高声向前方的队伍求救道:“前面的朋友,请救我们一救!”

这年轻女子哪怕是在此刻狼狈的逃命之中,也依然惹人怜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声音里满是企求之意,令人忍不住要帮她一把,方梳碧见状,到底还是被触动,她是心地不错的姑娘,当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师映川道:“映川,不如……”师映川却只是皱了皱眉,仍旧毫不动容,微微摇头道:“有些蹊跷……梳碧,别管他们了。”

师映川仿佛完全不为那女子的哀求所动,就好象没看见一样,依旧骑在马上随着队伍向前而行,说话时的语气也平淡,就好象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方梳碧见了少年的反应,秀眉微蹙,只觉得师映川虽然谨慎,所做的决定也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这种对其他人的生死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触动,这时那对男女见前面的队伍对于己方的求救丝毫没有回应,两人的眼中不由得就闪过一丝阴霾之色,居然不顾那股威压的警告,咬牙一加速,丝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方队伍的方向跑了过去,师映川见状,立刻眉毛一竖,按照武者之间的规矩,在师映川释放威压,明显作出警告与表态之后,对方如果依旧一意孤行的话,他完全就有理由将此举视作故意挑衅,将对方击杀当场。

“他们就要过来了,映川,我们要怎么办?不如……”方梳碧轻声说着,与此同时,却听宝相龙树忽然淡淡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川儿,不如我去解决他们好了。”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你已经警告过他们,居然还敢跑过来,这是要拉我们不得不‘见义勇为’么?分明已经是犯了武者之间的忌讳了,这种找死的东西,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方梳碧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师映川却是看了宝相龙树一眼,微微点头:“那女人刚才在求救的时候,还施展了媚术。”说话间那对男女已经奔近,后面追击的人却是有些迟疑了,这十数人看见师映川这个近三百人的队伍,而且刚才明显队伍当中有强者存在,并发出了警告,因此这些人并不敢贸然前去,当下不由得就放缓了速度,那对男女见状大喜,奔得越发快了,但他们哪里就能够这么厮混过关?就在这时,宝相龙树道:“再敢靠近,不管什么原因,格杀勿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杀意,传出很远,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那对男女一愕,但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二人一顿之下,仍然拼尽全力奔来,同时那名年轻女子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凄苦无助的模样,眼中满是恳求之色,道:“各位,求……”

但就在两人刚刚奔到距离队伍大概二十丈左右之际,两人突然间全身一震,一股凌厉之极的气息猛地凭空出现,无形地将这对狂奔之中的男女锁定,此时此刻,一股强烈的可怕危机感顿时充斥了二人的心头,说时迟那时快,宝相龙树的衣袖忽然无风自动,两道青光倏地飞出,朝那对男女疾射而去,由于速度太快,甚至在空气中划出了幽绿色的波纹,正中那女子的胸口,这娇艳美女显然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动手,当下一声惨哼,猛地重重摔倒在地,全身抽搐起来,一时间只在雪地上挣命,而那年轻男子显然比同伴要警觉一些,身手也更高明,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被另外一道青光打中了肩头,大叫一声栽倒,原本肩头这样的位置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所在,哪怕整个肩头被打碎,对于武者来说,也还是可以暂时强自忍耐,吊住一口气逃命的,而眼下男子有这种表现,并非是此人太过不济,而是因为宝相龙树发出的暗器上面淬有毒素,毒素乍一进入血液,立刻就让此人全身都丧失了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愕然当场,后面追击的十几人顿时止步,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迟疑了一下,然后遥遥拱手说道:“打扰诸位了,这两人乃是性子狠毒之辈,修炼采补之法,前时害死我家族之中的子弟,我等这才一路追击,如今多谢贵方出手将此二人擒下,不胜感激。”这人口齿清楚,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点明了,态度也十分恭敬有礼,宝相龙树见状,也不理会什么,队伍依旧半点不停地继续向前走,那十几人见对方没有过问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快速上前将两个倒在雪地里的男女抓住,就地一剑刺死。

队伍又走出数里地,师映川见一旁骑在马上的方梳碧一直不出声,便道:“梳碧,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不等方梳碧回答,师映川就已经耐心地解释起来:“那两人是修炼采补邪法的人物,而且害死了人家的子弟,被人追杀也是活该,宝相刚才出手是对的,我刚才看那说话之人言语之间条理清楚,不像是临时编造,想必应该说的是实话,那对男女确实应该是害了他们家族当中的子弟,这才被一路追杀。”

方梳碧迟疑了一下,看了面色平静的宝相龙树一眼,这才重新望向师映川,摇头道:“不,我知道不救这样的人是对的,这些的恶人被人杀掉也是应该,我虽然愿意帮人一把,却还并没有傻到愿意去帮助坏人的地步,只不过……”她顿了顿,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说不上来的神色,终于还是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就是坏人啊,看到有陌生人求救,为什么不但不搭理,甚至还要出手伤人呢?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的……说真的,映川,刚才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是我错了么?”

一旁宝相龙树听了方梳碧的话,微微一嗤,不过他终究没有开口辩解什么,倒是师映川摇了摇头,想起前世香雪海也是这样心地善良,一时间不禁叹道:“梳碧,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善良了。”师映川耐心解释起来:“宝相做得其实很对,这两个人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在我们和他们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就跑过来,这事实上就等于把潜在的危险带来了,虽然我们当然不怕,可是你想过吗,如果不是我们,而是一些普通人呢?如果追杀他们的人是穷凶极恶的人呢?那很有可能会连累别人的,甚至让别人不明不白地就丢了性命,你能说我这是在危言耸听吗?而且那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施展了媚术,我就更可以断定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而且你要知道,刚才他们是怎么求救的?只是叫救命,却根本不说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追杀,如果那两个人开门见山地把事情大概一说,也不过就是三两句话的问题,我们听了原委之后如果觉得可以救,那么也不是什么大事,顺手拉他们一把也就是了,但是他们却没有透露半点信息,我们又怎么能够贸然帮忙?”

方梳碧张了张嘴,一时间终却是说不出什么,师映川叹道:“的确,我们不怕任何人,但也不代表就喜欢随便招惹什么麻烦,也许这的确冷漠了些,甚至有人会觉得是冷血无情,可是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一味善良的人是很难有好报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想要这样,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因为怜悯这种情绪,向来都只是强者的权利。”

方梳碧沉默了,过了片刻,低低叹息:“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师映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不用太过介怀……”这时却听旁边宝相龙树淡淡道:“只有在保证自己的绝对利益以及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去谈起救人帮忙这样的事情,如若不然的话,只要有可能是对自己造成了威胁,那么即使是一个孩子,甚至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应该立刻毫不留情地灭杀,这并不是什么冷血残忍,而是因为只有活下去的人,才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才能谈及所谓的道德和人性,而如果人死了的话,那就只会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价值。”青年的眼中闪着淡漠的光色,语气十分冷静:“强者才有资格制定规则,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刚才你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救那二人。”方梳碧一怔,她看着宝相龙树,然后微微欠身:“是的,我受教了。”师映川眼见这一幕,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毕竟有些事情总是要方梳碧自己想通才可以。

到了中午,队伍停下来,开始休息做饭,师映川下了马,让方梳碧进马车里歇着,自己和宝相龙树在附近随意走走,两人走在雪地里,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师映川走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梳碧她从小住在桃花谷,经历的东西不多,想的事情也不复杂,而且她一个女儿家毕竟天生就容易心软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宝相龙树淡淡道:“我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方梳碧确实是个心地不错的女人,即使我和她是情敌,我也依然承认这一点,不过映川,我现在发现你和她之间除了以前我所说到的那些差距之外,原来还有一个问题,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师映川听了,心中微微一动:“哦?你说。”宝相龙树牵着他的手,沐浴着冬日稀薄的阳光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你们两人之间的思想很有分歧。映川你想一想,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换作是玄婴和千醉雪,他们会怎么做?”师映川不假思索地道:“他们大概会和你一样罢,应该是的。”宝相龙树微微一笑:“是啊,他们的反应会和你我差不多,而不会是像方梳碧这样。”青年的声音悠悠在雪地里飘开,不凌厉也不肃杀,但却真实得让人发冷:“你,我,玄婴,千醉雪,我们四个人都是一个阶层的人,我们从小受到的培养和接受的理念以及我们所处的地位和身边的环境,都使得我们的想法观念从本质上来说是差不多的,虽然我们四个都是不同的一个人,但那种感觉,那些对事情的看法,却是基本相同的,这个世界上,站在差不多高度的人之间总是会有共鸣的,彼此之间能够很容易地懂得对方的大部分想法,因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而方梳碧却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她所经历的一切使她所处的世界与我们不同,她很难接受我们的价值观以及其他很多东西,而我们这样的人,也不会认同她的那套思维方式……川儿,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师映川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宝相龙树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是很客观地站在一个比较公平的位置上作出评价,并没有故意夸大或者歪曲事实,每一个字都很难反驳,此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人的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师映川忽然叹息起来,道:“是啊,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梳碧她的想法确实需要做一点改变,也许时间长了就会渐渐好起来罢。”

宝相龙树听了,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反而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说起一些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两人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路。

少顷,二人正说笑间,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杂声,紧接着,有人愤怒的呼喝声隐隐在风中传开,师映川和宝相龙树见状,顿时停下了脚步,他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刻就知道这是有人在打斗,这时在距离两人较远的地方有一道黑影从林中飞射而出,朝着这片树林深处疾掠而去,在黑影身后紧随着一条红色人影,然后又有二三条人影紧紧追随,明显都是在追击那黑影的,宝相龙树和师映川两人自然是不愿意节外生枝的主儿,见此情形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就准备往回走,此时午饭应该也做好了。

但是就在这时,前方即将逃遁入林的黑影却突然间扬手用力甩出一件物事,同时有焦急的声音响起:“……两位,你们总算是出现了,我答应的事情现在已经做到,还请立刻施以援手!东西在此,还请两位助我一助!”这句话是呼喊出来的,足以让周围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原本死死在后面追去的几人听闻,顿时目光一闪,眼见着那黑影甩出去的东西闪电一般射向了远处宝相龙树和师映川所在的位置,如此一来,虽然那红影依旧紧追不放,但其他几人却是立刻改变方向,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疾奔而去。

见此突变,宝相龙树和师映川登时目中露出凛冽杀机,他二人都是极聪明有心计之辈,瞬间就反应过来,那黑影如此行事,当真是阴毒之极,从那人先前的话中就可以推断出此人之所以遭到追捕,应该就是因为某件东西,先不说扔过来的到底是不是真品,但这么一来,宝相龙树和师映川两人就是赶鸭子上架,被认作同伙或者幕后主使在这里接应,不得不出手相助,不可能置身事外了,虽然黑影如此行事并非没有破绽,可是宝相龙树和师映川心知肚明此人根本就不怕什么破绽,对方只是要做出这么个姿态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哪怕追击之人明知有问题,但也终究有些猜疑,一定不会让两人离开,也未必会听解释,这也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选择:宁杀错,勿放过!

“……卑鄙的东西!”师映川大怒,这世上果然人心险恶,此人这般行事,比起先前那对男女更要恶劣百倍,自己二人与此人无冤无仇,对方却为了自保而故意拉人下水,以此分担自己面临的压力,伺机脱身,当真是其心可诛!

面对着这样的无耻行为,师映川没有开口解释什么,也没有大骂出口,因为无论他此刻怎么辩解都没有意义,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冷冷道:“宝相,这里交给你。”话音未落,师映川已经身形一闪,整个人轻踩地面扑了过去,他速度惊人,身法显得飘渺之极,眨眼间就已经扑出了十数丈的距离,黑发与衣袍因为速度太快,被扯得狂肆飞舞,一时间只看见一道残影出现在雪地里,向着那黑影直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