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琰听见声音,双眼微微睁开,问道:“……什么事?”帐外那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恭恭敬敬地道:“奴才奉了国师之命,来看剑子与小公子可曾醒了,若是已经起身,便随奴才前往正厅,陪国师用膳。-》”季平琰听了,便道:“那你去叫人进来罢,服侍我与二弟先梳洗一番,再去见父亲大人。”那太监忙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很快,一群宫娥带着盥洗之物进来,季平琰叫醒了师倾涯,兄弟两个便起床梳洗换衣,等到一切停当,这才由太监引着前往正厅。

到了那里,就见师映川已经坐在上首,神情之间一派平和,瞧不出什么异样,季平琰见了,这才放下心来,便拉着师倾涯的小手上前,双双给师映川见了礼,一时间季平琰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昨日父亲离开之后,再不曾露面,孩儿心中忐忑,不知是何缘故……”师映川面上自然不露什么,只温和道:“你不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也与你送来的东西无关,为父只是临时有些事情……总之,你不必放在心上。”这时师倾涯已经笑嘻嘻地扑到师映川面前,抱着父亲的腿撒娇,师映川将他抱起,笑着问道:“听说昨晚你和你哥哥一起睡的?”师倾涯回身指着季平琰,声音清脆地笑道:“哥哥……喜欢……”季平琰亦笑,道:“昨日有人给孩儿安排了住处,不过孩儿才见了二弟,喜欢极了,倒不愿意分开,索性便在二弟那里住了一晚,我们兄弟两个也该这样多亲近。”师映川自然也喜欢两个儿子和睦友爱,闻言便笑道:“这是正理,你们二人乃是嫡亲兄弟,自应多多亲近才是,平琰,你既是兄长,就要多爱护弟弟。”

季平琰忙垂手应了,师映川见大儿子举止沉稳,心中也不觉颇欣慰,便道:“坐罢,我们一家人先吃饭。”当下就命人摆饭,这顿早餐很是丰盛,季平琰起身布菜,给父亲碗里夹了些菜肴,至于师倾涯,他现在年纪尚小,专门有几样供他吃的食物摆在面前,哪知师映川一见碗里的肉,顿时想起昨日宁天谕将赵青主尽数生吃的那血腥狰狞的一幕,若是吃的是旁人,师映川不会有什么感觉,可那偏偏是赵青主,宁天谕的心爱之人,师映川眼睁睁看着宁天谕吃掉曾经的爱侣,怎能无动于衷,当下只觉得一阵反胃恶心,几欲呕吐,但既然是儿子亲手布菜,他自是不愿让长子失望,便勉强将碗里的肉吃了,随之停了筷子,只慢慢啜着一碗清汤,不多时,父子三人吃毕,师映川接过宫人递来的香茶漱了口,对季平琰道:“你这次来摇光城,打算逗留多久?”季平琰答道:“师祖并未规定回程之期,想来孩儿倒是可以在这里稍住几日。”

师映川点了点头:“这倒不错,你可以和涯儿多相处一些时日,兄弟之间也亲密些。”说话间,晏勾辰打发人送来不少贵重礼物,都是给季平琰的,季平琰也就顺便说道:“陛下昨日设宴,为孩儿接风,席间无非是陛下与孩儿兄弟两人以及皇子晏长河,孩儿与陛下……倒也相谈甚欢。”他说起晏勾辰之际,多多少少有点不自然,毕竟天下皆知周帝乃是自己父亲的情人,季平琰作为儿子,谈起来自然略觉尴尬,师映川也知道这一点,便将话题从晏勾辰身上引开,说起别的事来:“……到了现在,劫心在白虹山也已经住了这么久了,你和他之间相处得可还好?”季平琰听父亲说起自己的未婚夫,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我们相处得还不错,平时在一起练功读书,闲暇之余喝喝茶,聊聊天,都还好,他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师映川闻言,微微颔首,就有些欣慰的样子,点头说道:“这样就好,你们现在慢慢地磨合好了,将来成亲之后的日子才能和和美美。”季平琰再怎么老成沉稳,毕竟还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不免面嫩,听到师映川的话,当下就有些微窘,含糊应道:“……是,孩儿省得。”

季平琰一向年少老成,直到此刻才真的像是一个孩子的样子,看着生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亲生骨肉,师映川原本因为食尸之事而恶劣的心情暂时被扔到了一边,不禁莞尔一笑,道:“你现在也渐渐大了,有些事我也该提点你,你与劫心相处得宜自是好事,不过年轻人有时冲动也是难免,一定要注意不可提前**,否则你这一生成就必然有限,这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你要时刻谨记在心。”季平琰玉面绯红,只低头应着,师倾涯听不懂父亲和兄长之间的这番对话,抱着季平琰的腿嚷道:“哥哥,涯儿……玩!”季平琰抱起弟弟,笑吟吟地道:“好,哥哥陪涯儿玩。”师映川见他两兄弟很是亲热,也觉得欢喜,右手便向着季平琰随意一指,淡笑说道:“近来听说软玉坊造了一艘胭脂龙舟楼,上面都是第一等的美人,待会儿你便与我同去罢。”

季平琰一听,顿时愕然,又觉得尴尬,他虽然没去过什么软玉坊,但听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眼下父亲竟然要带自己去逛这种风月场所,季平琰简直不知所措,嗫嚅道:“孩儿年纪尚小,父亲……”师映川知他意思,不由得一哂,道:“我儿,可是觉得为父行事荒唐?”季平琰忙道:“孩儿不敢。”师映川看他一眼,道:“你现在也不小了,该有些这风月上的见识,否则日后只怕要在男女之道上面被人诓住,这世上人心险恶,以你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对你心怀不轨,你或许防得住明里暗里的刀剑,却未必不会被人用软刀子伤了。”季平琰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父亲并非是真的带自己去做那荒唐事,便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却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这些自然逃不过师映川的眼睛,当下微微挑眉道:“你觉得为父这是在多此一举?”季平琰微一迟疑,缓缓道:“孩儿早已打定主意,此生只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伴侣,对于旁人,是万万不会理会的……所以父亲的话虽然有理,孩儿却觉得自己应该是用不着的。”

师映川闻言一笑:“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的倒有这种想法?”季平琰正色道:“无论男女,总是希望对方只待自己一个人用心,纵使有时候不得不妥协,与其他人分享,心里也不可能是快活的,所以孩儿既然与劫心订了亲,日后便只会与他一人相好,不让他伤心难过。”师映川听了这话,默然片刻,忽自嘲道:“想来你是自幼看了我与你父亲和两位叔父的事,所以才有了这想法……我这个做人家父亲的,倒是没有给儿子立个好榜样。”季平琰没有接话,显然是默认,师映川看着长子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心中忽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他示意季平琰过来,道:“傻孩子,纵使你是这样想的,以后也是这样做的,但有些事,你还是要明白,不要被蒙蔽……劫心是个不错的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有朝一日有事瞒着你呢?背叛你呢?所以我现在要教你的,就是不要沉溺于情爱,也不要被这些手段拿捏住。”季平琰面上露出微微迷茫之色,迟疑道:“劫心……怎么会?我不认为他……”师映川打断儿子的话,微笑道:“我只是作个假设而已,若他真的不妥,我又怎会去晋陵为你提亲?为父只是要告诉你,不要完全信任一个人,即使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也是如此,否则的话,说不定某一天你就会后悔。”

季平琰品咂着男子的这番话,慢慢地点了点头,师映川拍一拍少年的肩膀,道:“好了,这些也都只是我随口说给你听听,你听过了也就罢了,既然你不想去那等烟花之地,那便不去了,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说着,从季平琰怀里接过小儿子:“等你弟弟大一些了,到时候可以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或者你们兄弟二人结伴去看看你们祖父,看看你们父亲。”季平琰微微垂首:“我原本上个月就想去万剑山探望父亲,只不过沈师祖来过信,说是父亲前阵子又开始闭关,如此一来,我只怕是去了也未必能够见到父亲的面。”师映川听得出长子言语之间的失落,一时间想起季玄婴乍冷还寒的容颜,心中不禁微叹,轻轻一抚季平琰的头顶:“不要埋怨你父亲,他……也是不得已,并非是故意冷落你,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要怪他。”

季平琰摇了摇头:“孩儿知道的。”师映川不欲多谈此事,便捏了捏大儿子白皙如玉的脸蛋,微笑道:“好了,平琰难得来父亲这里,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跟涯儿玩去罢,教中还有些事,为父先去处理一下。”亲生父亲微凉的手指捏住自己的脸颊,这父子间亲密的举动令季平琰有些陌生与欢喜,又有些出于慕孺的赧然,便小声应是,师映川笑了笑,这就离开了。

师映川在书房处理了一些教中的事务,再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快要到了正午了,便命人在前头大厅摆饭,和两个儿子一起吃饭,只是他眼下一看肉食便想起昨日之事,止不住地恶心反胃,因此只喝了些白粥就罢了,一时饭毕,难得季平琰来自己这里一趟,师映川不愿冷落了长子,于是就打算带着大小两个儿子出宫散散心,当下父子三人略作收拾,便离开了皇宫。

宁天谕自从吃掉了赵青主,将身体的操纵权交还师映川之后,到现在为止,再也没有声息,师映川也不以为意,知道他必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便也不去理会。

春日里,杏花开得正好,阳光灿烂,天气微微温暖,父子三人都换了装扮,师映川与季平琰都是一袭寻常剑袍,也不曾戴冠,只以发带简单束着发,师倾涯则是普通富家小孩子打扮,被哥哥抱着,满心兴奋,睁着黑亮的眼睛四处看着,他年纪幼小,平时难得出宫,自然瞧着哪里都觉得新鲜有趣,此时师映川白袖翩翩,身形高大修长,虽有面具遮盖脸庞,但站在那里,气度仍然不同,他指点着周围景致,对身旁季平琰道:“这长生殿是第四代周帝所建,供奉的乃是月神,可求家宅平安,求前程,求姻缘等等,相传十分灵验,数百年来倒是香火一直长盛不衰,而且这里环境不错,景致优美,也是一处游玩的好地方,你从前不曾来过,今日带你来看看,总比在宫里闷着要好,你二弟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季平琰面带笑容地打量着四周,其实这是一处以供奉月神的神殿为中心的园林建筑,亭台楼阁参差,树木葱茏,点点花开,甚至还有小湖,金黄的阳光照映其上,湖光潋滟,很是多了几分情致,他年纪还不大,虽然五官轮廓与师映川相似,但丽色还没有真正长成,虽然极美,但还不至于像他父亲那样令人神魂颠倒,因此从不遮掩面容,于是这一路行来,便吸引了太多目光,若不是师映川与季平琰父子二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武者,气度也不同,看起来并不好惹,更因为此处乃是皇家对外开放的所在,不是放肆之地,如若不然,只怕已经有色令智昏之人试图前来兜搭一二了。

下午的阳光并不强烈,自树枝绿叶间斑斑点点地洒落于地,令人只觉惬意,师映川问起长子的修行情况,季平琰都一一说了,师映川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就好。平琰,你还非常年轻,正是爱玩的年纪,只要不影响修行,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便是,但若是耽误了练功,我是定不饶你的,这并非为父苛刻,而是你要明白在任何时候,由于出身等等因素而赋予你的地位与权势,那不过是虚的,别人可以给,也随时可以拿走,只有自身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凭依,这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男子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世人畏称我魔帝,杀神,说我天地间来去自由,纵横无端,而这些,凭的是什么?无非是凭我这一身之力,旁人会身不由己,会事事难舒怀抱,我却不必如此,众生皆苦,而我可以尽量让自己不苦,你也可以。”

季平琰听着,若有所悟,师映川指着不远处或是游玩或是来上香的行人,如同神明高坐云端,观望众生,眼中一片漠然与澄澈,这并非刻意蔑视,而是已经无法对此产生明显的情绪:“你看这些人,无论贫贱还是富贵,无论是浑噩度日还是不虚此生,几十年后都是一掊黄土,而我们就不同,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更漫长的时间,所以就要往前走,不可懈怠。”季平琰正色应着:“孩儿都省得。”师映川一笑,又道:“所以我说过,你不要埋怨你父亲,他现在的身份是你的父亲,是我的平君,普通人一生不过数十年,所以亲情爱情可以维持到生命终结,但如果是数百年呢?如果是更久呢?也许终会厌倦,终会淡化至无,等到你父亲他日后成就宗师,甚至有万一的可能,大道不朽,那么时光流逝之后,你我或许还在,或许湮灭,而那时还存在着的人,无论是外在的原因还是出于自己的缘故,可能都已经没有亲情爱情可言了。”

少年怔怔听着这些话,一时间不能言语,师映川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哂道:“当然了,此时我所说的,未必将来就是真的,也许真到了那个时候,会有新的想法,所以这些都无所谓,取舍也只在你自心罢了,只要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季平琰听了,忽然却抬头看着男子,道:“那么父亲,你后悔过么?”师映川微微一怔,转而又笑了,道:“你是指什么?呵呵,这世上谁又没有几件后悔的事?我做过对的事,也做过错的事,不过,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只要是我想做的事,那就不去后悔了,这不是放弃,而是一种态度。”季平琰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师映川一根手指轻轻勾起少年的下巴,微微一笑:“听糊涂了是不是?等你长大了,自然逐渐就明白了。”季平琰黑玉一样的眼睛看着男子艳红潋滟的双眸,轻抿薄唇,突然低声道:“父亲大人,你真的非常喜欢我父亲么?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话还没说完,一根洁白如玉的食指已经无声地放在了少年水红色的唇上,断开了那下半截的话语,师映川微微弯腰,看着自己的长子,他身上的气息犹如最深的夜色一般深不见底,幽暗而寂静,淡然说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怕是到了最后并没有在一起,甚至是反目成仇,生死相见,但这种感情也毕竟还是曾经存在过,发生过,不能因为最后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就去否定它的存在和意义。”

师映川说完,直起了身子,眼中凝定如春湖,二十多年来走过的路都历历在目,或许以后注定自己会越走越远,直到孤身一人,这其间究竟会失去多少珍贵的东西,多少美好的事物、亲密的人都可能逐渐淡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痛苦,但也只能无悔--就让我,渐行渐远罢。

父子两人谈了这些话,过后便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只随意走着,师映川道:“既然来了,便上一柱香罢。”季平琰亦有此意,一大两小三个人就去了主殿,这时大殿外有人排着队,因为不是什么正日子,所以人其实不算多,更不显拥挤,很快就轮到了父子三人,师映川将一块银子丢进一只漆成红色的大木箱,就与季平琰从木箱旁边的福筒中各自拈了一支香,点燃了,到神像前默祈片刻,上了香,待要走时,季平琰却道:“父亲,既然都说这里灵验,我就想在此处许一番愿心,做些功德,为家人祈福。”师映川自然没有异议,就道:“这也简单,你去与这里的祭祀谈罢。对了,是不是忘了带银子?我带你二弟去外面转转,待会儿自来寻你。”说着,当下就取了一张大额的银票给了季平琰,不过师倾涯却不肯跟师映川走,反而搂着哥哥的脖子要一起玩,没奈何,季平琰便抱着这个幼弟一起去了后殿,找人去谈相关事宜。

师映川目送季平琰抱着师倾涯离开,才出了主殿,他并不担心自己两个孩子的安全,一来皇家之处无人敢于放肆,二来季平琰虽然年少,但修为却已非凡,即便有什么突发事件,也足以护得兄弟二人周全,更何况师映川自己身为宗师,已将二子的气机锁定,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顷刻间就可以赶至,因此师映川心态放松地在神殿附近信步而行,等着季平琰出来。

这一走,不知不觉就到了神殿背后,这里倒是偏僻些,景致虽然不算好,但胜在安静,没有什么人来,师映川便取下面具,透一透气,不过这时他却忽然一皱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左右师映川闲来无事,干脆便绕过面前的假山,就见远处一个小池旁边来了两个人,一个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要小些,十四五岁模样,都是清秀耐看的少年,从远处看,那大点的少年将什么东西塞给对方,年纪小的少年却不肯要,两人争执了片刻,那十四五岁样子的少年便急急跑了,留下那大一点的少年呆立在原地,愣了片刻,跌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很快,一缕低低的呜咽就随风传了过来,而此时师映川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些失神,方才两个少年距离这边虽远,但他宗师耳力岂是寻常,只要想听,就如同说在耳边一般,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那离开的少年拒绝了对方的求爱,此刻被拒绝的人便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头上,默默抽泣,目睹此情此景,师映川心中微微轻颤,他闭上双眼,只觉得心潮起伏难平。

师映川自然不是会为这些小儿女情怀而动容的人,他之所以此刻有些心旌动摇,只是因为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与他记忆中的画面太过相似,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是上辈子了,那时还是少年的宝相龙树也是这样,向自己求爱,而自己就像那个逃走的少年一样,拒绝了对方,而那一次就是两人最后见面,后来就传来了对方去世的消息,等到再次相遇,已是这一世了。

如此相似的场景,甚至连年纪都差不多,尽管不是一样的人,可此时见到那少年无助伤心的样子,就止不住地想起了当年的宝相龙树,那时在自己走后,他是不是也像这般难过?师映川静静站着,听着那风中传来的低泣,那声音,就好比有人用锤子在心头一下一下地砸,上一世的宝相龙树是不是也这样一个人默默伤心?如此的场景,只怕真的是一模一样了,自己曾经想过,假如那时答应了对方,那么,对方也许就不会死了罢,可惜,早已物是人非,留下的只是永远的遗憾……就在这一刻,师映川突然想要做点什么,这并不是标榜自己有什么善良恻隐之心,而只是被触碰到了心底柔软的一角,无法对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无动于衷。

那少年坐在石头上,低泣难禁,正伤心之际,忽听有人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何在这里作那妇人之态,像什么样子。”少年惊愕抬头,却见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站在自己面前,这人也不待他回答,只道:“我都看见了。你很喜欢刚才那孩子?”少年泪痕未干,被说中心事,只觉得羞赧,喃喃嗫嚅了几下,男子道:“我看他样子,至少并不厌恶你,那我问你,你是只想与那孩子相好,还是要与他共度一生?”少年急忙道:“我是要他与我成婚,做我平君的!”男子淡淡道:“你们两个都是男儿,不能生育,日后你可会纳妾生子?”少年涨红了脸:“我不会的!我有兄弟四个,家里不必我来开枝散叶,至于阿岚,他……他……若是他要纳妾生子,我……应了他就是!”说到这里,沮丧起来:“阿岚说他不喜欢我,可我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家道中落,与我并不般配,觉得我家中必不肯答应……”

男子闻言,道:“那好,你在这里等着就是。”说着,突然就消失不见,少年大惊,以为自己是大白天撞见了鬼怪,哪知不过小半盏茶的工夫,却见男子又回来了,臂下挟着一个昏迷的少年,正是那阿岚,直接将其丢过来,少年连忙抱住心上人,怒视那男子,急道:“你、你把阿岚……”男子也不理会,只从拇指上抹下一枚绿莹莹的扳指,随手塞进昏迷少年的怀里,道:“拿着这个东西,去兵部找他们的头儿,给这小子补个骁骑尉的缺,这下想必总配得你了。”

少年闻言,又惊又疑,但那看男子的语气,又并不像是说笑的样子,这时男子却道:“既然现在佳人在怀,你还不快寻个安稳处,成就好事?事后他虽恼怒,但你只要好言抚慰,也就罢了,到时候木已成舟,再去补个骁骑尉的缺,你二人的婚事自然顺理成章,自此祸福共享,白首偕老。”少年脸上顿时大红:“这等事如何使得……”男子道:“一个时辰之后,他自会醒来,做与不做,只看你自己。”少年低头看着心上人,脸上阵红阵白,忽然间一咬牙,显然终于打定了主意,他一抬头,正想对男子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却说季平琰那边的事情一时商议完毕,抱便着师倾涯出了主殿,但看了一圈之后,并不见师映川的影子,季平琰想了想,也不去找,只在原地等着,果然没过多久,师映川就回来了,简单问了几句,季平琰便道:“我请祭祀点了八十一盏莲灯,向月神为家里人祈福,原本那祭祀不肯,说是九九之数乃是至贵,非帝王不能用,不然会折损福寿,后来我说了父亲的名字,这才如愿。”师映川笑道:“这等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季平琰亦笑,问道:“父亲刚才去哪里了?”师映川‘呵’了一声,袍袖在春风中微卷:“去做了一桩好事。”季平琰只当男子是在说笑,自然不放在心上,父子三人离开了长生殿,其时暖风熏熏杏花闹,自是春意正浓时。

此时万剑山某间竹屋外,向游宫站在一丛青翠欲滴的竹子旁,手中执着一支通体圆润的玉箫,将箫凑在唇前,缓缓吹奏着,周围尽是清清淡淡的竹子香气,沁人肺腑,他吹罢一曲,将玉箫拿在手内,道:“我种的茶树今年第一次焙了茶叶,给你送来一些,我尝过了,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