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笑容温和,身上的长衫干干净净,腰里悬一块美玉,师映川一摊双手,叹道:“有什么可看的,徒增烦恼而已。”他一脸郁闷之色:“师兄,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怎么样,起码总应该给个章程下来啊,我现在这样在宗门里弟子不弟子,外人不外人的,别扭。”

白缘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莲座自有主张,我也不甚清楚。”师映川翻了翻白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回去叫宋婶炖鸭子,你晚上来不来吃?”白缘面上浮起了微笑,道:“不了,晚上我还有事。”师映川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神情之间充满回味:“那就可惜了,宋婶炖的鸭子可是一绝。”

白缘无奈道:“别一天到晚尽想着吃,上回那套拳法练好了不曾?”师映川歪过头,盯着青年坏笑道:“练功这种小事算什么,像我这样人生寂寞如雪的人……”没等他说完,白缘已经不堪男孩这等无耻的自吹自擂,一甩衣袖,飘飘而走,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师映川耸耸肩,向着自己的小院方向去了。

一路山风拂面,好不惬意,师映川顺手打晕了一只慌慌张张蹿出草丛的倒霉兔子,准备晚上加菜,岂料他走到半路上时,却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声嘈杂,师映川本来也懒得去瞧什么热闹,但当风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转身就循声而去。

偌大的坪崖处轻风习习,十余个年轻男女正簇拥着一名大概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那少年一袭黄衫,容貌清秀,距离他几步外,一个青衣男子正手执鞭子狠狠抽打着面前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那女孩年纪不大,身上已经挨了两鞭子,将薄薄的春衫都抽裂了,却不敢躲,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被打得痛呼连连,师映川的血一下子涌到了脸皮上--那挨打的女孩正是皇皇碧鸟!

“……碧鸟!”师映川将手上的兔子一扔,整个人已迅速奔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让在场众人微微一愕,那黄衫少年眉头一扬,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只对身旁的人冷笑道:“这是哪来的丑东西?”那少女忙娇笑道:“谢师兄才入宗,自然是不知道,这人可不是咱们断法宗的弟子。”少年闻言,挑了一下眉,道:“哦?既然如此,宗门怎会容闲杂人等在山上?”少女笑道:“谢师兄有所不知,这小子是白莲坛三年前带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正式拜入我断法宗门下。”

黄衫少年微微皱眉:“白莲坛?白缘?”忽地又神情不屑,冷笑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连宗门都不曾进入的丑东西罢了。”此时师映川已拉着皇皇碧鸟急向后退了几步,黄衫少年见状,眼中厉色一闪,冷笑道:“臭丫头打死了我的蛇,赏她二十鞭子算少的了!”

师映川闻言一怔,身旁皇皇碧鸟已怯怯颤声道:“我看见草丛里那蛇很肥,便想带回去让你再做一回汤……我不知道那是别人养的东西……”师映川心中暗叹,原来是自己一方先理亏,当下便按捺了怒气,向那黄衫少年拱手道:“小弟师映川见过这位师兄,今天这事是碧鸟不对,不过她已经挨了几鞭子了,这位师兄大人有大量,不如就算了罢。”

师映川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这黄衫少年明明年纪不大,可其他人却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还被那明显年长的少女唤作师兄,想必身份不凡,对面有几个人是他见过的,乃是内宗弟子,如此说来,这黄衫少年极有可能就是真传弟子!今日乃是开山门的日子,此刻那边才刚刚开始筛选弟子,刚才却又听那少女说什么‘谢师兄才入宗’,师映川稍微一想,就猜到这少年必是早已提前内定下来的,在宗内必然有大靠山,像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好惹的,皇皇碧鸟一个内宗弟子,哪怕就是被真传弟子打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真传弟子最多受点惩罚,因此师映川现在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然若是真的二十重鞭下去,皇皇碧鸟只怕是也快丢了半条命了。

谢凤图轻蔑地看了一眼黑瘦不起眼的师映川,虽然有点惊讶于这个小小年纪的男孩如同成`人一般的言语举止,但他向来倨傲,哪里放在心上,却嗤笑道:“师映川?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而见,此‘月映万川’之说也,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映川’这个名字?”说着,冷然看向泫然欲泣的皇皇碧鸟,厌恶道:“我既然说了二十鞭,那就一鞭也不能少!”

师映川胸膛微微起伏,嘴唇却紧闭着,似乎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必须要忍,否则若是在这里冲突起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就算自己可以脱身,但皇皇碧鸟怎么办?师映川想到这里,脸上堆起笑容,道:“师兄大人大量,何必跟我们俩一般见识?”

谢凤图眼中鄙薄之色一闪而逝,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银光直射而来,师映川明明可以躲开,但他心念一动,却是依旧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受了这一下,只听‘噗嗤’一下轻微的铁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一柄匕首已深深刺进师映川的左肩,师映川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却并不发出声音,谢凤图似是有些惊讶,但转眼间就冷笑一声,道:“倒有点硬骨头的样子。”

师映川忍痛挤出一个笑脸,道:“师兄应该气消了罢。”谢凤图冷哼:“既然你替这臭丫头顶了一下,那我便饶了她……”一眼瞥见师映川脸上骤然放松的模样,嘴角不觉微微上扬:“那么,现在就说说你方才打断我行刑之事……跪下!”

如此咄咄逼人!师映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微微低下头,眼里布满一个七岁男孩绝对不该有的狰狞之色,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强烈,他对力量如此渴求……师映川忽然缓缓向前走去,他走到谢凤图面前,双腿微微一屈,似乎就要真的下跪讨饶,但就在这一瞬,师映川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肩头插着的那柄匕首,闪电般狠狠捅向对方,他这一出手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他的身手更是让在场之人万万没有想到,谢凤图丝毫没有防备之下,竟是被匕首深深刺进了肚子!

“……不要动。”师映川声音粗重地喘息着,左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他看也不看周围那些被眼前这惊人一幕震惊当场、一时做不出丝毫反应的宗门弟子,只紧紧握着匕首道:“别动!否则我只要这么一转匕首,你的肠子就会被绞断,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谢凤图尚觉青涩稚气的脸上是一片惊愕不信之色,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敢这么做,并且真的得了手,但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剧烈的疼痛就像火焰一样从腹部迅速传遍了全身,肆意蔓延,他清楚地看见了师映川眼里的狠色--面前这个小子,是真的敢杀了自己!

--因为他不知道,师映川可以惫懒,可以低三下四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当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如果真的下了决心,那就是不管不顾雷霆一击,就是图穷匕现!

“大胆!小贼你竟敢伤谢师兄!”片刻的死寂之后,方才那为谢凤图解说的少女陡然尖叫起来,师映川厉喝道:“闭嘴!”他死死盯着谢凤图:“这位师兄,麻烦你给我老实点……”他头也不回,道:“碧鸟,你快回飞秀峰,这里有我,没事的。”

“可是,可是……小川……”方才那雷霆一幕也同样惊吓到了皇皇碧鸟,女孩手足无措,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师映川喝道:“磨蹭什么,我叫你回去你听见了没有!”

这样声色俱厉的师映川是皇皇碧鸟第一次见到,她愣了愣,大眼睛里溢出泪水,犹豫着向后退了几步,终于转身发足便奔,师映川估摸着她已经跑远了,这才突然一个跟头翻后飞退,一下子拉开了距离:“这位谢师兄受的伤可得赶快医治才好,师兄好象金贵得很,可别死了!我一条烂命可比不了师兄值钱!”这话一出,原本正欲冲过去擒拿师映川的一干人等立刻停住了脚步,犹豫起来,谢凤图一手捂住匕首附近的位置,深深看了远处一脸狰狞之色的男孩,突然咬牙忍痛道:“……我们走。”

一群人护着谢凤图迅速离开了原地,师映川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这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嘴里一边嘶嘶吸着凉气,一边咬牙撕下一幅干净的衣袖,摸出金创药,草草将受伤的左肩包扎起来,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嗤笑,有人道:“……嘴上黄毛还没褪净,也学人英雄救美?”

师映川猛然转头,循着声音望向远处崖壁与山谷交界的一大片花丛,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正朝着这边冷眼相向,如同看戏一般,师映川暗暗在心中腹诽一句,脸上却带了笑:“前辈也在这里?”

“迷路而已。”那人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师映川,嘴角微微挑起一线明显的嘲讽:“你,带路。”男子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把方才的一幕从头看到尾,即使认识师映川这个昨夜给他引路的男孩,但他也根本没有丝毫出手帮一把的想法--不过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子而已,死了又能如何。

师映川此时伤口疼痛,但他没有迟疑一点,马上就站了起来,道:“那前辈就请跟我来罢。”男子似乎对这个很干脆的回答比较满意,这便收回了目光:“不错,很识趣。”

两人走了一时,师映川第二次将男子送回琅圜苑,而对方也像昨夜那样抛给他一锭金子,师映川将沉甸甸的金锭收进怀里,然后转身就走,这一次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走向东面方向,隔着不知多少距离,那里一座奇峰拔地而起,雾霭烟霞隐隐,浮云依稀。

师映川脚下不停,最终来到了山脚,他仰头看着那仿佛通往九天的峰顶,然后艰难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向前走了几步,扑通跪下。

--他要飞,一飞冲天,他要寻一个靠山,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能够挡风遮雨!

“师映川欲拜入断法宗大光明峰,求莲座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