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

暴雨未停,夜色混浊。

闪电在头顶上撕裂,陆新月只觉得头越来越重,脚却越来越轻,如果没有闪电时不时的惊亮,她恐怕已经倒了下去。

但她还是不敢停下来,因为现在依靠双腿行走极慢,也总胜过原地坐以待毙的好。

白云飞已昏迷多时,她扶着他,两个人就像两个瘸子一样行走在旷野的大雨中。

京都东郊的这段路,陆新月曾走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今天这样难走,因为后面的追兵很可能马上就追上来。

许久,前面终于出现一座破苗。

陆新月扶着白云飞走了进去。

“扑通”一声,两人都摔在了乱草堆上。

鲜血混合着雨水与泥泞立即染湿了干燥的草堆,血是白云飞的血。

“白云飞,白云飞!”陆新月拼命的摇着白云飞,白云飞就是苏醒不过来,他受的伤太过严重。

现在并不是昏睡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昏睡不醒,很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陆新月几乎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她本是一个很镇定很有耐心的人,但白云飞中剑倒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完全失去了主张,她一颗心完全系在了白云飞身上。

她对白云飞感情激发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分潜力,所以最后一刻她忍受着剧痛拼命提气,抓住白云飞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拼死逃出了紫禁城。

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心思都是相同的,她们往往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发挥出惊人的潜力,甚至还创造出奇迹来。

一看白云飞昏迷不醒,陆新月顾不得全身剧痛,挣扎着爬上前紧紧的抱住他。

白云飞的呼吸很微弱,但心还在跳,只不过浑身冰冷,那份冰冷就连陆新月都感觉到了,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

于是她把他抱得更紧,她不能失去他,因为她不敢去想,白云飞如果死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重要程度。

感受着白云飞的身体一点点冰冷下去,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陆新月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她从未流过哪怕是半滴的眼泪。

她一向都觉得自己够坚强,自己是个坚强的女子,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自己,只有那种时候,人才会觉得无助,才会感受到上天的无情,命运的残酷。

“你醒醒啊,醒醒!”陆新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声音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白云飞的情况好象越来越糟,连嘴唇也冰冷得发乌发黑,陆新月只有更加用力的抱着他,她甚至什么也顾不得了,甚至把前胸的衣襟解开,露出里面一件粉红的小衣,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膛间。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可是她的胸膛还是很挺,很柔软,而且更温暖,她一向把贞洁都看得很重,但现在,泪眼模糊中,她流着泪咬着牙下着最后一个决心,无论将来如何,她绝不能让其他男人碰她,如果其他男人碰到她了,她就立即去死。

她甚至觉得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白云飞的女人,永远都是,如果白云飞死了,她就为白云飞报了仇再自杀。

黑暗中,陆新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着泪。

雨,仿佛碎了。

苍穹也停止了惊雷和闪电。

也不知过了多久,“呜呜呜”的声音突然响起,陆新月猛然惊醒,只见白云飞手上一直抓着的暗夜流光剑竟发出了声音,就像是在悲鸣,然后剑身慢慢的变得晶蓝,晶蓝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破庙。

剑悲痛,主人似也被惊醒!

白云飞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陆新月又惊又喜:“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白云飞呻吟着坐了起来,看清陆新月的脸后才轻轻道:“是你!”问完这句话,他才发现陆新月的衣襟是解开了的,里面的粉红已被晶蓝剑光印成了美丽的紫色。

陆新月的脸顿时通红,她羞得转过身去,悄悄扣好了衣服。

白云飞忽又笑了。

陆新月嗔怪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笑?”

白云飞没有回答她,只是仍然微微的笑着,笑容虽然显得很无力,但却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意。

因为他能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他一刹间就全明白了。

恋人之间心有灵犀,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话语,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说明一切。

白云飞又看了看四周,忽然道:“这是哪里?”

陆新月早已抹去泪痕,道:“此地是京都东郊外三十里的小界山!”

白云飞点点头,道:“苏长贵只怕不会放过我们!”

陆新月道:“为何?”

白云飞道:“你把我抓起来跳上皇上书桌的时候,我把皇上的宝印给偷了出来!”说完,白云飞从腰间摸出了用黄缎包着的皇帝大印,黄缎已被大湿。

陆新月吐了口气,道:“有了皇上这颗宝印,他们明日早朝肯定上不了,他们的阴谋绝对也无法得逞,二当家和三当家一旦赶回京都,他们迟早露出破绽,而且满朝文武每天都有很多奏折上奏,没有宝印,他们迟早阴谋败露!”

白云飞道:“所以他们就更不会放过我们,我要是猜得不错,银雪来几人此刻一定在追杀我们的路上!”

陆新月点点头,道:“恩,我想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咱们!”

白云飞道:“哦?”

陆新月道:“刚才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走官道,到了在小界山的时候有三条岔路,他们一时也找不到我们走的哪一条路,等我调息一会内功我就可以施展草上飞了,就算扶着你跑我也可以施展出来!”

白云飞沉思着,道:“这几个人武功不弱,尤其是银雪来他们三个,他们比我们想象中更难对付,你我即使没有受伤,恐怕联手起来也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而且我要是猜得不错,这三条狐狸很快就会追到这儿来!”

陆新月焦急道:“那咱们现在就快走吧,你的伤怎么样?能不能……”

白云飞忽然打断她:“我们不走!”

陆新月忍不住道:“为什么?”

白云飞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陆新月顿时愣住。

白云飞道:“逃是逃不掉的,我们两个现在都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恐怕就会倒下,与其倒下被他们轻易杀死,我们不如以逸待劳在这里恢复力气,力气恢复一分,我们的机会才会多一些,这办法虽然危险,但现在是我们唯一可以自救的办法了!”

陆新月顿时抬起头凝视着他,温柔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慕的神色。

白云飞的确是白云飞,哪怕身陷绝境,也能临危不乱,这就是她钟爱的男人。每个女子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足智多谋的英雄,她陆新月也不例外。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他们几人联手,刚才我们就算没受伤也毫无胜算,更何况现在……”

陆新月的口气里满是担忧,但白云飞的目光却充满了信心:“他们几个人联手我们的确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我要是猜得不错,他们几个人绝对会分开来追,那样的话,我们就两人联手,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杀死在这里!”

陆新月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倒是从未看见白云飞如此有杀气。

陆新月迟疑道:“但你怎么知道他们几个人会分头行动呢?”

白云飞没有再回答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飘盆暴雨。

***

暴雨依旧。

九如天满身精湿,站在小界山的三岔路口上喘着气道:“妈的,这婊子可跑得真快,挟着个人居然连我都追不上,他妈的!”

银雪来拿着银妆剑在稀烂的道路上像个瞎子一样敲来捅去,看情形好象是在搜索白云飞二人逃跑的足迹。

单小楼眯着被暴雨淋得睁不开的眼睛笑道:“银兄,别找了,这么大的雨,你以为你是狼狗吗,这路被淋得跟稀狗屎似的,这两人的足迹根本就看不到!”

银雪来沉下脸,冷冷道:“你懂什么,你有本事怎么不再追?”

单小楼顿时跳了起来:“妈的,你这是什么话,老子这不是正在追吗?”

银雪来“哼”了一声,道:“追,你就知道追,现在三条路,你本事大,你知道他们从哪条道上逃了?”

单小楼怒道:“我他妈知道我早去了,还用你问!”

一贯沉稳的银雪来此刻也有些发怒:“废话,废物!”

单小楼怪叫起来:“妈的,你说什么?”

两人越说火越大,好象马上就要动手起来,九如天一见形势不对,赶紧跑上来劝道:“单兄,银兄,息怒啊,息怒,咱们三人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日子都不好过,可不能闹内讧,明日天亮若是追不回宝印,咱们的麻烦就大了,老人家的厉害咱们三兄弟都该知道!”

一提起“老人家”三个字,单小楼的火立即褪了下去,他不甘心的吐了口气,道:“王爷就知道催催催,什么玩意嘛!他妈的直娘贼!”

银雪来也顿时没了脾气,瞪了单小楼一眼后便不再开口。

九如天也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雨出来追踪两个武功高手,这比六扇门追踪疑犯都还吃力、还辛苦,任谁都不愿大半夜的出来找罪受,但他们三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各自的把柄给捏在了苏长贵这奸人手中呢?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这场雨,还真是淋得人格外烦躁。

许久,九如天眼睛转了转,道:“依我看,咱们三兄弟还是分开来追吧!这里三条道,我们一人追一条,你们看怎样?”

单小楼冷笑道:“好主意啊好主意,真他妈妈的好啊!”

银雪来冷冷道:“为何分开追?”

九如天还未说话,单小楼却飞快的抢道:“因为九兄八成是看出他们从哪条道上逃了,然后独自追去,现在是个人都知道美人扶着那小白脸跑不远,九兄一追上,宰他们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最后九兄就可以揣着宝印回去向王爷邀功了,而我和银兄又落得个猪狗不如的结果!”

一听这话,九如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跳开了,不过他还是勉强笑道:“单兄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不如这样吧,咱们兄弟三人分开追,如果谁先找到白云飞二人,咱们就放烟花,然后等到三人聚齐再一起动手,把宝印抢回来,一起回王爷面前请功,白云飞当然是杀了,而那陆新月……”九如天看了看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单小楼,笑道:“自然留给单兄享用,你们看怎么样?”

单小楼忍不住笑道:“妈的,这才是句人话!”

银雪来沉思着,道:“好,就按九兄说的办,谁若是找到了不放烟花,咱们就赏他个三刀六洞!”

单小楼道:“好!”

九如天道:“一言为定?”

银雪来道:“一言为定!”

九如天道:“恩,单兄,银兄,你们先选条道走吧,免得你们说我徇私!”

银雪来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最右边这条道!”

单小楼看了看三岔口,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我他妈走最中间算了!”

九如天笑了,道:“那我就只好走最左边的道路了!”

说完,三人一起转过身,各自向三条道路的尽头走去,暴雨迅速把他们的背影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