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赵爷的承诺,方鸿卿这才回身继续研究起画面上的内容。他缓步走过东墙,昂首望向那些行云布雨的神明,随即又走向西墙。当他行至一处,忽然驻足观看起来。赵爷以为他找着了线索,忙凑上前几步,却只见黑面宽耳的神祇,瞧不出什么秘密。

“小爷,您瞧出什么了?”赵爷放轻了语气,笑道。

方鸿卿忽避而不谈,反而问赵爷:“赵爷,您说您在咸阳收到一本册子,上书吴道子曾经遇见得道成仙的袁天罡?”

小实听了,觉得这名字似乎哪里听说过。他歪头想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插嘴:“鸿卿,那个袁天罡,是不是就是你曾经说过的写称骨算命歌的那个人?”

“没错,”方鸿卿点了点头,“相传,武则天年幼时,其双亲曾邀袁天罡来其家中,为其子嗣看相。当遇见身穿男装的武则天,袁天罡大叹:‘此子龙睛凤颈,伏羲之相,必极显贵!’可当他发现武则天是女儿身,又惊奇遗憾道:‘可惜是女,若是郎君,当为天下主!’……”

方鸿卿又道:“武则天与袁天罡的缘分不仅仅止于此。唐高宗登基不久,就派自己的舅父长孙无忌和专管天文历法的太史令李淳风为自己选择陵寝之地。二人寻视至梁山,只见此山三峰高耸,乌、漆二水在山前相合抱,形成水垣,围住地中龙气,便认为这是一块世间少有的龙脉之地,即刻回禀高宗。但袁天罡听说后,却极力反对。他说梁山北峰居高,前有两峰似女ru状,整个山形远观似少妇平躺一般,陛下选陵于此,恐从此后为女人所控。当高宗正犹豫不决时,那时已入宫的武昭仪,就在高宗耳边吹了一阵枕边风,褒扬长孙无忌与李淳风。翌日,高宗便传圣旨,定梁山为陵址。袁天罡听罢,仰天叹曰:‘代唐者,必武昭仪也。’从此辞去官职,云游四方……”

“小爷好脑筋,”赵爷咧嘴赞道,“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来这里找眉目了。”

方鸿卿淡淡一笑:“赵爷,您当真相信这种没来由地传闻野史?我知道,凭赵爷您的眼光,那本子若非真玩意儿,也不会让您这么劳师动众。但是,学术界曾考证,认为袁天罡并非唐朝人士,而是宋朝人化名,捏造了这些野史轶闻,来推扬其算命与手法。如果这么说来,那便和吴道子毫无关系,这乾陵之秘,也成无稽之谈了。”

听方鸿卿这么一说,小实才明白过来:原来鸿卿说这些奇闻,只是想引出后半句话,是想劝赵爷打消挖乾陵的主意。

先前还挂着笑容的赵爷,突然变了脸:“让你说你就说!唧唧歪歪什么!看见什么就给我说什么,别忘了我手里有什么!”

说着,赵爷将遥控装置握在了手心里。小实“啊”地一声,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一怒之下就给他按下去。灯光映出方鸿卿越发苍白的脸色,他沉默了片刻,指向东墙的壁画:“在这两幅壁画上,《云行雨施》描绘的是众神呼风唤雨,《万国咸宁》则是行云布雨之后,众神飞天离去的情景。两幅画相呼应,装束一致,只神态动作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段。唯有这个人不同——”

方鸿卿指向其中一位圆面大耳的神:“在《云行雨施》中,他手捧金色宝珠,呼风唤雨。而到了《万国咸宁》,则是手持玉笏,欣然归天。在众多神仙形象中,只有他手中的器物有所变化。我认为,这是一种暗示,表明金色宝珠是关键。”

“那宝珠在哪儿?”赵爷追问。

方鸿卿缓缓道:“在来岳阳庙之前,我曾翻看过《岳阳县志》。书中记载,每到雷霆之夜,这德宁之殿就会有金龙显灵。刚才我注意看了下,是条极浅淡的线条,平时不注意应该分辨不出来。我认为,吴道子可能是用了一种特殊的反光颜料,可以反射闪电的强光。龙戏珠,这应该才是画中所蕴含之意。”

赵爷愣了愣,忽然让手下又抬出两盏大灯来。一人以木板将殿中的窗户全部挡上,另一人则把四盏大功率灯管全部调至最大,同灭,同亮,骤然明灭的灯光刺得小实睁不开眼,就跟闪电一样。

忽然之间,墙壁上出现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龙!

金色的鳞片,五爪飞腾,随着灯光的明灭,整条龙在墙面上游移,像是御风飞行一样。那神明手中的宝珠跟着一同闪烁,与金龙相映生辉。金龙乘风而行,原本画面上一朵朵云彩,此时忽然变化得起伏高耸,就像是层峦叠嶂的山脉。一道金色水流似是飞天直下,在山峰上撞至三叠。

“庐山!”方鸿卿脱口而出。

赵爷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金头儿关闭了灯光电源。金龙,宝珠,山峦,飞瀑,一齐消失了踪影。只听赵爷笑眯眯地道出两个字:

“扒了。”

金头儿与几名盗墓贼立刻回到壁画前,开始拆分起墙面。方鸿卿急得上前去拦,却被一人狠狠一拳打在肚腹之上,又一脚踹向一边。方鸿卿跌坐在地上,大吼:“赵爷,你先前答应不毁壁画!”

赵爷笑起来,那一双布满褶皱的猴眼,看上去说不出的奸诈卑劣:“来都来了,怎么能不赚点零花钱。”

王八蛋!小实直在心里将这老不死的东西骂了个千遍万遍:黑心鬼!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突然,一个点子窜入小实的脑子里:既然这老头儿贪财如命,那么……

小实望向先前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白瓷婴儿枕。口不能言,他紧紧地将它抱在贴心口的位置上,在心中默默地念:娃娃,我们待你不薄,鸿卿千辛万苦想送你回家。现在这群王八蛋要毁你爹爹的画像,如果你想留在自个儿的家乡,你就听话出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