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派了倾璐回凤仪宫取账目来,自个儿坐在肩舆里等着。倾璐也是怕节外生枝,一路小跑着拿了过来,还带来了倾墨。

这账目一向是倾墨收着的,论起来,倾墨才比较熟悉。

太皇太后想看账目是假,想要挑刺儿才是真。

幸好盈之也算是做了两世的皇后,管理起后宫来已经是游刃有余了,账目做地也十分漂亮。

自然是不怕太皇太后过目的。

她带着倾墨走进了寿康宫,太皇太后的怒气已经平息了下来,恢复了她平日里不温不火,却威严十足的样子。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娘娘万福。”盈之盈盈落拜,眼睛眨了眨,像是在为应对太皇太后而做准备。

“皇后起来吧,把账目呈上来给哀家瞧瞧。”太皇太后开门见山,张口就是要翻看账目,盈之朝着倾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账目呈上去。

落吟双手接过倾墨手里的三本账目,将它们摆在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的柔夷一一抚过三本账本:“哀家这么着急地把皇后从太后那里请来,皇后不会心里不高兴把?”

“臣妾不敢,宫中事务为重,太后也说应先紧着太皇太后的旨意。”

太皇太后挑了挑眉毛,随意捡了当中的一本拿起来看,她双眉微微蹙起,过了一会儿,啪地一声盖上账本:“皇后的帐做得倒是不错。”

“太皇太后谬赞,臣妾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盈之不卑不亢,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

可太皇太后却好像憋着一口气的样子,将账本推开:“这帐就先放在哀家这儿吧,等哀家看完了,自会让人给皇后送回去。”

这账目本来是没有假以他人之手的道理,也应该一直收在凤仪宫里,不能放在外人手里的。

可太皇太后都开了口了,盈之也不好当面驳了她的面子:“在太皇太后这儿,臣妾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皇太后挥挥手,示意盈之可以退下去了。

整件事不过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倾墨搀扶着盈之走出寿康宫的时候,都带着些疑惑:“太皇太后这么着急地请娘娘过来,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便让您出来了?”

盈之勾了勾唇边,指节扣了扣肩舆上的横木,示意小内侍们起舆:“太皇太后是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后宫账目里,到底是哪一宫出了问题,这会儿子哪里还有心思找本宫的麻烦,若是再等等,说不准咱们就能瞧见玉嫔的肩舆了。”

“原来如此,娘娘英明,竟还留着这么一手!”倾墨钦佩地看向肩舆里的盈之。

“哪里是本宫英明,这本就是玉嫔自己造的孽,仗着自己盛宠在身,内务府的宫人们又不敢违抗,便像流水一样地花银子,早就超出了她一个嫔位的份例,这种烂摊子,既然太皇太后出了手,那本宫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去把玉嫔给哀家叫来!”太皇太后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好不容易等盈之走远了,才拍了一下案几,中气十足地喊了出来。

“太皇太后娘娘息怒,可是账目上有什么不妥?奴婢听说玉嫔小主之前很是受宠,稍有些超出份例,也是情理之中,这内务府一向是见风使舵的。”落吟握起太皇太后的手,替她揉了揉,宽慰道。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另一只手直接将账目丢至落吟眼前:“稍有些?你自己看看。这玉嫔吃的用的,都快赶上一个妃位了!再怎么得宠,也不该如此奢靡无度!”

她说着,像是怒气又上来了几分:“先帝软弱,哀家一手扶持朝政,又怎会不知道国库一度空虚,哀家从前都是拿自己体己的银子出来填平,后宫用度也是一减再减,才有了现在的局势。”

“而她呢?目光短浅,满嘴谎言。哄骗了哀家还不够,竟已经到了如此奢靡的用度!实在是让哀家失望!”太皇太后将账本全数推开,“叫她来!叫她来见哀家!哀家一手提拔的苏家,绝对不能落在这等蠢货的手里!”

落吟将掉落在地上的账本一一拾起,背过身去偷偷叹了口气:“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玉嫔小主再不懂事,也有皇后在旁看着,您年岁也大了,何不就同在五台山的时候一样,好好养养身子呢。”

“这叫哀家怎么养身子?我苏家能到今天的地步,投入了哀家多少心血!哀家不想看到,等哀家百年过后,苏家明争暗斗,落寞被欺!”太皇太后固执己见,完全听不见劝:“话你也不必多说了,落吟,你今日也有些越矩了!不要仗着哀家用惯你了,便在这里对哀家的旨意指手画脚。”

落吟抿了抿唇边,欠着身子道:“奴婢不敢。”她将收拾好的账目放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案几上,亲自去请了玉嫔过来。

玉嫔刚回自个儿宫里没多久,就又被太皇太后叫了过去,心下不免有些忐忑。她心神不宁地坐在肩舆上,这是皇帝特赐的恩典,一个小小嫔位,就能拥有肩舆出行,也助长了玉嫔的气焰。

“落吟姑姑,太皇太后可有说什么吗?”

落吟已被太皇太后斥责,也不敢多言,只是垂着眼睑摇摇头道:“奴婢不知,只是太皇太后像是心绪不佳,小主还是规矩些好。”

这话说得玉嫔更是有些心慌,连带着走进寿康宫的时候,都差点崴了脚。

她颤颤巍巍地跪下身:“嫔妾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万福?有你在,哀家又如何能万福!”太皇太后直接将手旁地账本丢了下来,正中玉嫔的发髻,玉嫔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原本华丽精巧的元宝髻散了一半,显得十分狼狈。

“太皇太后娘娘恕罪!太皇太后娘娘恕罪!”玉嫔吓得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连连在地上磕头谢罪。

太皇太后抑制住自己想要再扔账本的冲动:“玉嫔,哀家且问你,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嫔……嫔妾不该为一己之私,添油加醋地将皇后娘娘的话传达给太皇太后您,可皇后娘娘的确有为难过嫔妾,她嫉妒嫔妾盛宠,嫔妾与太皇太后娘娘系出同门,还请娘娘看在嫔妾也是苏家人的面子上,饶了嫔妾这回吧!”玉嫔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堆,眼中已经开始泛泪。

太皇太后十指紧紧地握住,指节青白,像是忍了很大的怒意:“同是苏家人?苏家出了你这么个蠢货,简直败坏门风!”

她随手翻开一本账本,指着上头的记录便问:“你倒是同哀家说说,这些吃穿用度,是谁赏给你的?是谁允许你身在嫔位,就日日要求御膳房加餐,还非海参燕窝不用?哀家倒是不知道,咱们苏家的姑娘已经精贵如此了!”

玉嫔咬着唇边,支支吾吾了半天:“嫔……嫔妾……那些都是内务府那帮奴才唆使的!娘娘您也是知道的,这内务府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早已是惯例,她们看嫔妾得宠,就日日送来这些,嫔妾不是有意要逾越规矩的!还请太皇太后娘娘明鉴啊!”

“唆使?”太皇太后怒极反笑,“怎么?那些个宫女内侍是把东西放进玉嫔的嘴里,逼着你咽下去了吗?是把东西放在你屋子里,逼着你用的吗?好一个受人唆使,并非有意!真是苏家的好女儿!”

玉嫔已经哭地花了妆容:“嫔妾知错了,嫔妾知错了,还请太皇太后开恩啊!嫔妾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才会……”

“外头的百姓吃不上饭,用不上棉被,而你呢?日日非要血燕才肯用,皇上宠你,将东西赏给你,那是皇上的事,可若是皇上并没有赏下,而你自己去取,那就是你的过错。哀家真是看错了你,才把你当做是苏家的希望,这样鼠目寸光,只看重眼前的利益,日后怎么在后宫立足?!”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样的东西,皇后不说,并不代表她不在意,你可知道这账目上,一笔一笔,皇后都给你记地清清楚楚,若是秋后算账起来,连哀家都救不了你!”

玉嫔花容失色地不停磕着头,嘴里喃喃道:“嫔妾知错了,嫔妾知错了,还请太皇太后救救嫔妾啊……”

“滚下去!哀家不想看见你!”太皇太后转过头,闭上眼睛不欲与玉嫔多言,可玉嫔还在原地不住地磕头认错,惹得太皇太后越发心烦意乱:“没听见哀家叫你滚吗?还是玉嫔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需要哀家找人来帮一把?”

玉嫔颤颤抖抖地站起身子,整个人都靠在琼月身上,琼月吃力地搀扶着自家小主出去。

“娘娘……”落吟犹豫着轻唤了声,却被太皇太后打断:“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哀家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太皇太后顿了顿,没有睁开眼睛:“明日,你去与皇后说,就说哀家这里的小宫女失手将盖碗打翻在账本上了,顺便将哀家收着的那白牡丹花篮绿瓷瓶给皇后送去,算是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