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江承宗坐在轮椅里看着温婉远去的背影,安静得一句话都不说。

温婉看起来很急,脚步匆忙而凌乱,好几辆的士从她身边开过她都没留意到,一直走出几十米到了下一个路口她才停下来招手,然后匆匆上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江承宗仔细算了算,从两人进入民政局到温婉搭车离开,前后竟不到半个小时。他们认识八年相爱五年结婚三个月,一起经历了无数的事情,到最后却只换来一本红色的离婚证书。江承宗觉得一切都有些荒唐。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慢慢地握紧,手背上青筋直爆脸上表情却依旧平静无波。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喇叭声,江承宗身子微微一颤,猛地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面前的红灯已经转绿,身后的车子排成一队,都不耐烦地冲他摁着喇叭。于是他重新启动车子,开过这个红绿灯后在路边停下,然后放下车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刚刚那一声巨响可不是回忆里的情景,那是真实存在的。听上去像是爆炸声。作为一个当了近八年记者的人来说,江承宗在这方面非常敏感。他知道离他不远的地方肯定发生了事故,并且听动静还不小。

他拿起手机想给台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事态严重不见得有人会对他说实话,对台里的那些人来说,保护他的安危远比抢一条新闻来得重要得多。这一点从入台的那天起江承宗就明白了。

于是他索性自己开车去找。凭着刚才那一声的判断他锁定了大概的方位,应该是在自己的左前方。在他的印象里那一片应该是老式的居民小区,人流量大车也多。他快速地在旁边的小路里掉了个头,直奔那里而去。

车子开了大概五分钟后,他就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从那个方向陆续有大量的车开出来,其间还夹杂了不少神色惊慌的路人。江承宗把车停在路边随手拦了两个老太太追问情况,其中一个惊魂未定道:“爆炸了爆炸了,砰得一声响把我家玻璃都震碎了。”

“是煤气爆炸吧。”

“不像不像,半幢楼都塌了,煤气爆炸哪有这么厉害。”旁边的老太太赶紧补充。

江承宗谢过她们,又顺着她们所指的方向继续开车。车子又往前挪了大概七八分钟后,他在一个小区前被一股人流拦了下来。眼看着车子无法再向前进,他便把车停在路边,直接往小区里面走。

目标很快锁定,在离小区门口大概三十多米远的地方,一幢被炸得只剩大半的居民楼火光冲天,不断吐着腥红的火舌。衣衫凌乱神情慌张的居民四散奔逃,偶尔还有身上着火的人从楼里冲出来,吓得旁人尖叫连连。

江承宗微微皱眉。自从回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正如第二个老太太说的那样,这一点儿也不像是煤气爆炸,煤气爆炸形成不了这么大的威力。

身后笛声大作,江承宗回头一看,红色的消防车首当其冲开了过来。他侧身往旁边一躲,顺手还抓住了一个孩子,把他往自己身后带。消防车过去之后孩子的母亲冲了过来,和他道了谢后把孩子带走了。

江承宗则继续往里走。身后还不停有车开进来,先是消防车,紧随其后的是白色的救护车。居民楼里很快就有伤员被抬了出来,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被抬上救护车,一阵笛声响过车子开出小区,很快向着附近的综合性大医院西华医院开去。

作为一个记者,江承宗很想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却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他找了棵大树站定,正巧这时有人扶了个受伤的老人过来,江承宗索性脱了外套撸起袖子,接过别人手里的矿泉水,沾湿了毛巾给老人擦脸降温。

一旁老人的家人看他动作娴熟手法老练,还冲他打听:“大哥,你是医生吧?”

江承宗冲人家笑笑没说话。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以前在采访前线他总碰到伤员,久而久之也跟着医生护士学了几手,能唬得了一般的门外汉。

他帮老人把脸擦干净,确认脸部没有伤口后,刚准备再沾点水替老人擦手上的伤口,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大声吵闹起来。他本不想管,一抬头却见那里围着一堆人,其中一个很是眼熟,像是台里的同事。于是他把水递还给老人的子女,又叮嘱了几句就往人堆里走。

待得走近后他认出了那个人,便开口叫他:“小厉,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叫小厉的本来让一堆人围着有些慌,一见江承宗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赶紧冲过来赔笑道:“江主播,我这做采访呢,可他们这帮人围着不让我拍,我这工作没法儿……”

“采访,你这算什么采访!”一个中年妇女叫了起来,一脸不悦,“人家大肚子正在生孩子呢,你拿着个摄像机拍什么东西?回头你老婆生孩子别的男人这么拍她你乐意吗?你拍就拍了,你还专往那个地方拍,没道德不要脸!”

小厉急了,叫道:“新闻自由你懂不懂!我这是正常采访,我可没拍不该拍的地方。”

“什么采访不采访的,人家现在生孩子呢,你采访什么啊。”

中年妇女这么一说,旁边一众人立马附和,一时间群情激奋,甚至还有人想上来抢小厉的摄像机。

江承宗眼明手快拦下那人,一把抓住小厉的衣领拖到旁边,压低声音道:“这什么情况,你还在这捣乱。赶紧走人,回头别惹人揍你。”

“可江主播,这是大新闻啊,我这第一手资料得赶紧带回台里去。”

“你怎么在这里,台里派你来采访火灾?”

“不是,台里刚得到消

息人还没到呢。我是正好在这里做别的新闻,赶巧了。你看老宋他们也来了,采访车还在这里呢,现成的东西咱不能不用啊,咱们得赶在别人家的片子出来前先播啊。”

江承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那边停了辆台里的车。他想了想冲小厉道:“你赶紧做个新闻片走人,别去打扰别人。”

“可我想……”

“事有轻重缓急,你采访归采访,好歹留点职业道德。你要再胡闹回头让人把你摄像机给砸了,我跟你说你落不了好。听我的,赶紧走人。”

小厉不敢再顶嘴,听话地扛着摄像机走了。江承宗折返回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地上正坐着个产妇。她靠在一个大妈身上疼得直叫唤,小腿上满是鲜血。

他蹲下身来刚准备开口,就见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跑来:“我问了,救护车全拉着人走了,他们说咱们这不算重伤,得先紧着那些伤得重的。让咱们等下一辆车。”

“下一辆车什么时候来?”

“说很快,但具体多久说不清。”

产妇原本就疼得死去活来,听到这话更是一阵绝望,忍不住就掉下泪来。江承宗见状立马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平缓的声音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产妇一愣,咬牙道:“昨天、昨天半夜。”

江承宗也一愣,但并未追究,只是又问:“疼得有规律吗,大概几分钟疼一次?”

“我、我不知道,我好疼,医生,医生你救救我。”

她这么一叫别人也跟着叫医生,一时间所有人都把江承宗当成了医生。偶尔有人认出他是电视台主播也不敢说,都跟着在那儿安慰产妇:“医生在这儿呢,你别急别怕,没事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江承宗已经在抬表算时间了,产妇疼的时候不顾一切死死掐着他的手,把他手背上的皮都抠下来了几块。他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手表不放,计算着两次阵痛间隔的时间。

那些围在产妇周围的人都是同一幢楼里住的邻居,开始还很关注,渐渐的也都开始散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江承宗在计算了两次阵痛间隔后略松一口气,安抚产妇道:“还不到生的时候,你不要紧张,车子马上就到。”

他虽这么说,但救护车到底什么时候到他心里也没底。刚才报信那个男的又跑回来说,路口都让人车堵死了,老小区道路窄,消防车一来别的车就都进不来了,只怕到时候救护车也得在门口停下。

江承宗就考虑要不要把产妇抱到他自己的车上送她去医院。但他也有顾虑,万一产妇提前生,孩子生在救护车上比生在他车上安全。

他心里略微一犹豫,刚准备再叫人去门口看看车来了没有,一抹白色在他眼前一闪,一个方正的医药箱“啪”一声搁在了他脚边。只见一个年轻女人蹲了下来,向产妇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温医生,从现在起由我来照顾你。”

这声音听得很熟悉,那感觉就像是从记忆深处渗透出来的一样。江承宗微微一撇头,正巧那女医生也转头,两人在间隔只有一米的距离里来了个四目相接,彼此都将对方看进了眼里。

江承宗想,温婉,咱们好久没见了。

温婉想的却是,江承宗,为什么这么快就遇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