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从医几年,还是头一回面对产妇时这么不在状态。

江承宗的脸实在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对视了一眼后她整个人完全懵了,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布景,唯有江承宗是仅有的主角,鲜明到让人不敢直视。

温婉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把捶子正在砸她的胸腔一般。要不是蹲着的话她真怕自己会直接倒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在地上撑了撑,好让自己不至于就地摔倒。

产妇说什么她一点儿也没听到,只觉得对方的嘴一直在动,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另一边产妇见温婉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害怕。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女医生,可她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自己的情况不大好,医生在斟酌该怎么和她解释?

产妇不由急了,转头又去看江承宗:“那个,医、医生。你、你……我、我……”

“我姓江。”江承宗看她想叫自己又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样子,主动报上姓氏。

产妇松了口气,拉着江承宗的手不停掉眼泪:“江医生,我怎么办怎么办?温医生她……”

江承宗就蹲在温婉身边,趁产妇不注意把手绕到温婉身后,在她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温婉吃痛叫了一声,身体晃了两下总算回过神来。

她瞪着江承宗表情不悦,对方却指指还坐在地上的产妇:“病人什么情况,要不要抬上救护车?”

腰间的疼痛还没完全散去,温婉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扭头问产妇:“阵痛间隔多少?”

“五分钟。”江承宗在一旁搭话。见温婉在看自己,他抬了抬手上的表,“刚刚测的,两次。”

温婉点点头,招呼身后跟上来的急救人员,叮嘱他们把产妇抬上床。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上前来扶产妇,手刚搭到她身上产妇就急得大叫起来:“不不,江医生江医生,你帮帮我帮帮我。”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温婉想要解释两句却被江承宗抬手制止。他有点理解这位产妇现在的心情,在爆炸案发生之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医生”,对她来说他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特别是目前这种情况下,她即将生产而她先生却不在现场,一个可靠的“男医生”对她的意义或许远不止医护人员这么简单。

于是江承宗也帮着搭了把手,和医护人员一起把产妇抬上了担架。在这期间产妇一直紧握着他的双手,一分一秒也没有松开。

江承宗拍拍产妇的手随即转过头来,冲还愣在原地的温婉招手:“过来。”

语气坚决不容置疑,仿佛他才是整个救援的核心。温婉抿了抿唇,拿起放在地上的医药箱快步跟上,一行人朝停在十几米开外的救护车走去。在踏上车厢的一刹那,她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或许比这个产妇更需要去看医生。

车门在她的身后关上,砰的一声让人心惊。她几乎不敢去看江承宗,只能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产妇身上。

她先向对方询问了名字,得知对方叫范珍珍后就开始给对方测血压。范珍珍的脸色一直很苍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婉的每一个动作,像是担心又像是害怕。她的手还是紧紧攥着江承宗的手,每次阵痛来袭的时候她就会拼命用力,像是要将所有的痛楚都通过两只手转移到对方身上一样。

江承宗自始至终脸色如常,就像那只手不是自己的似的。

温婉量完血压后冲范珍珍道:“我得给你做个内检,你放轻松别紧张。”

范珍珍却像受了刺激似的身子一缩:“能不能……不做,听说很痛。”

“不会,我手法很好。”

温婉拍拍范珍珍的手背,又冲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然后掀开对方的裙子扒开内裤,将戴了手套的手伸进了对方的□□。

大概半分钟后她把手抽出来,略微一弯腰凑到范珍珍面前:“开了六指,应该来得及。这里离医院很近,你坚持一会儿,我们到医院再生。”

话音刚落范珍珍又是一阵抽痛,她大叫一声随即咬紧牙关,疼得满头冷汗直冒。温婉看多了不觉得怎么样,扭头问江承宗:“孩子父亲呢?”

“不知道。”

“你们不认识?”

“刚刚认识。”

温婉叹口气,又问范珍珍:“你老公呢?”

“在外面,他说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阵痛?”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那你早上怎么不上医院?”

范珍珍阵痛刚过,忍不住大口喘息:“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很快就回来的。他要我等他,说带我去医院。可我从七点等到快中午,他、他还没回来。医生,我老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温婉心想我不是警察我怎么知道。可面对范珍珍她换了种说法:“不会的,或许他刚才就在小区门口,就是太乱了没挤进来。有他电话吗?”

“手机拉家里了,刚才……啊疼。刚才跑得太急,没、没拿。”

“行行,没关系,晚点再打电话给他,咱们先生孩子。”

接生是温婉的本职工作。她大学毕业后进入西华医院,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像今天这种情况却是头一回遇见。

救护车到了医院后她和人一起送范珍

珍进产房,到门口的时候本来是要请江承宗回避的。可范珍珍像是牛脾气发作了一般,死拉着对方的手不放,口口声声叫他“江医生”,说什么也要对方一起进去。

温婉不是没碰见过接生的时候产妇家属在旁边的情况,但像今天这样产妇非要一个刚认识的男人陪着的情况真的是头一遭。

一般产妇都很避讳男医生,在有女医生的情况下鲜少会让男医生接生。

范珍珍却是个特例,也不知是真被吓着了拿江承宗当心理安慰,还是见人家长得漂亮抓住了就不撒手。总之她很坚持,一定要江承宗和她一起进去。

温婉没办法,出于对病人情况的考虑,她只能先答应下来,然后带江承宗去准备室换衣服。

洗手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对方:“你们真的刚刚认识?”

江承宗居高临下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的心肝脾脏胃都一并挖出来似的。温婉撇撇嘴没说话。她太熟悉这个表情了,通常来说他做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生气了,她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

于是她闭嘴不言,转身进产房给范珍珍接生。范珍珍年纪不大,今年才刚满二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温婉替她仔细检查过,发现她除了吸入点烟尘之外就是受了点惊吓,还有腿上被什么东西拉了条口子,其他并无大碍。

生产过程也很顺利,产妇年纪轻体能好,胎位正宫口开得也很顺利,送进产房后不过半小时宫口就开全了。温婉带着个实习医生给她接生,前后花了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一切。孩子生出来后她也像自己当年生温柔似的,把孩子光着抱到范珍珍面前,跟她确认是女儿后又抱了回去,称重带手环穿衣服,还在孩子的腿上打了一针。

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五年前她生温柔时的情景。她觉得自己跟范珍珍很像,生的都是女儿,生的时候丈夫都不在身边陪着。但范珍珍比她幸运,因为她有江承宗陪着。

温婉觉得这事儿有点讽刺。她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的爸爸和别的女人在国外结婚,现在轮到别的女人生孩子了,她孩子的爸爸居然全程在一旁陪着。

想到这里温婉心里涩涩的。但这苦涩转瞬即逝。她并不怪江承宗,毕竟他不知道温柔的存在,而这结果是她造成的。

一想到女儿温婉的心里又七上八下,这个秘密就跟个定时炸弹似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炸弹就在她心里头爆炸了。而一旦炸开了,她很担心自己会支离破碎。

忙完这一切后温婉也觉得有些疲倦。她把范珍珍交给实习医生后转身走出产房,临出门前她回头招呼江承宗:“一起走吧,她没事了。”

江承宗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温婉一点也看不透。

这个男人从前就是这样,永远深藏不露让人看不清楚。温婉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哪怕再最亲密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完全了解过他。

他的心里藏有秘密,这是她当年的想法。而现在她的心里也藏了个秘密。他们两个算不算是扯平了?

在脱口罩和手套的时候,温婉一眼看到江承宗左手背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因为不用接生,江承宗没戴手套,而范珍珍从头到尾都在掐他,简直把他那只手都快掐烂了。

温婉不由有点心疼。于是她主动提议:“你跟我过来,我给你上点药吧。”

江承宗看看自己没一块好肉的手背,到这会儿才觉出疼来。他下意识地想点头,但看到面前温婉平静的脸庞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把手一收,放到了自己背后,淡淡道:“不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