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不算忙碌的日子就要过去,冥界里许多兵吏放工后慢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街上几家店铺早早地开了门,守城的冥兵又有一批换了岗。夜,即将到来。而这日里人们最为开心热闹的时刻,才真正开始。

可对于孟晚烟来说,这里的白天与黑夜没有太大区别。

她背上那只带着香气的竹篓,往院门走去。然这次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就有人从外头推开,走了进来。

“阿孟。”来人轻声唤她,声色温和,好看的眉微扬起,神采奕奕。

“你来做什么。”孟晚烟这回没有了之前的厌烦不耐之色,语调却依旧寡淡。可是她看向阎幽的目光里忽而多了些其他的东西。今日破天荒地,阎幽穿了件雪白的长袍,系着墨玉腰带,肩臂和右腰侧有极细的黑丝线勾勒的梅花,衬着这高挑修长的身形,显出不同往日的清俊风雅,夺目异常。

而此刻这个夺目异常的人正歪着头看过来……她没有看错吧,孟晚烟方才眼里浮现的,是惊艳么……呵呵,某人嘴角的弧度越发得恶劣起来。轻笑一声,语调玩味:“本王来找你自是有事,却不想一来这里就被人色眯眯地盯着瞧了。”

孟晚烟倏地撤开视线,懊恼地咬咬唇,转移话题:“我以前说过,去因南山不用你陪同。”

“我有说过要陪你去那里么?”冥王殿下凤眉一挑,负手而立,垂眸看向她,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清洒高雅。孟晚烟却分明从那双紫眸里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别自作多情了。

好吧,跟这人说话果然是给自己找气受……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以前只有对方被自己气黑脸的份啊……

正纠结间,手上被微凉的触感覆盖。孟晚烟惊诧地抬头,正好就对上了那幽光盈盈的眸子。“你做什么!”她低斥一声想要挣脱开手却被对方牢牢握住。

“带你去一个地方。”阎幽强硬却不失温柔地把握住的手改为十指交缠的形式,把这不情不愿目光忿怨的人牵出门外。

“冥王殿下,你在胡闹什么!”孟晚烟美眸怒瞪,“今日我还要去因南山!现在已经很晚了不能再耽搁!”平日这人就算再霸道也会顾及其他,不会出格误事,而现在怎么这般乱来!

“本王说不用去就不用去。”被呵斥的人仍旧淡然,背对着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自从认识你,胡闹的事情本王做得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阎幽你放开我!”

“放开我听见没有!”孟晚烟在后面怎么也甩不开对方的手,还被迫着与之十指相扣,当下是羞怒交加,怎奈自己力量又太小,而那走在前面的人任她如何挣扎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就这样半拉半扯地走过一条长廊,经过两三侍女暧昧的目光,穿过四五道月亮门,终于停下脚步。这是在溯宸宫侧院,小院子寂静幽谧,进来靠墙处竟种有几垄药草,而视线慢慢往左,触及正对着一扇轩窗的那片花田时,孟晚烟霎时怔住。

一整片花田,满满的,种的都是途迷。

而这些途迷,长势竟比因南山顶野地里的还要更要旺盛,里里外外透着股蓬勃的生气,与周遭这幽暗阴冷的环境如此地违和。

阎幽把人带过去,一齐站在花田边上,而孟晚烟竟也由她牵着,忘了挣扎。

很大的一片花田,却是疏密有致,错落齐整,看得出是经人用心打理过的。白色的花苞点缀在茂密的灰绿中,一个个都如此饱满,以一种向外探出的姿态,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它们仿佛都在默默等待着某一个时机,然后绽放得热烈彻底。

“你……什么时候……”孟晚烟呆呆看着这片花,一个想法忽而浮现脑海,却很快被自己否定掉。可是这儿怎么会有途迷花呢,要知道途迷花是极难种养的,根本不可能……除非……她微蹲下身轻捻起一小撮泥土,果然。

“没错,本王是叫人将这里的土换成了因南山上的。”冥王殿下毫不在意地解释道:“不过这些花却是本王用心栽培出来的,每天都抽空过来修枝剪叶,浇水施肥,辅以灵力。”

身侧的人闻言,美目立即就转了过来:“你说……是你亲自种的?”堂堂冥王,竟会付出这么大的精力和耐心去种这么一片极为难养的野花?

“如何?”阎幽扬起一抹轻笑,眉目如画,冷魅妖冶。

孟晚烟感觉心里某处微微松怔了一下,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显现出眼前这人在忙完了一天公务后,来到这花田里,弯起广袖,细细地为这些花浇水,松土,甚至还会眉目专注地去清理一些冥虫的场景……

怎么可能嘛。

……

“像你这样霸道□□又刻薄的人,又岂会懂得等待一朵花开的美好!”

……

冷不防地,曾经斥责过阎幽的那句话又回响在耳际。

“怎样,是不是觉得本王没以前那么面目可憎了,嗯?”见伊人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阎幽于是俯身倾靠过来,可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不怀好意。

孟晚烟眸光轻颤了一下,然后……在某人的注视下后知后觉地甩开了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那样子竟是不同往常地……别扭,“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冷哼道。

“这还用问吗。”

“你不必这样。”

“可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不需要。”孟晚烟蹙眉看向她,目光冷冷的,带着抗拒的疏离。可是这冷冽的模样此时在阎幽看来,却不知为何地多了些风情和可爱。

真是不可救药。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稀微的笑意却没有退去,只是上前了一步,连着变得深邃的目光逼近孟晚烟身前,似要将她锁住。“是真的不需要,还是不敢要?你在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对我动心。”

“胡说什么!”

“那为何不敢接受?”阎幽直勾勾盯着她,声色变得有几分沉冷:“告诉我,你心虚什么?”

“你!”

天色突然一暗。黑幕从远方铺卷而来,笼罩天地。

孟晚烟反应过来时,感觉到那人已经撤离了身,那股带着威慑力的压迫感一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种难以言喻的空泛,一丝丝弥漫心间,宛若藤蔓,在某个角落里纠缠,缠成了结。

黑暗中,却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过来,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孟晚烟心思微动,抬眸看去,在另一种慢慢亮起的光芒里看清了那一袭长袍,修长而显得寂寥的背影。

花田里的途迷花,在缓缓绽开,散发香气与光亮,把这片院落渲染得似梦似幻了。只见那头的人摘下一朵方才吐露芬芳的花,转身过来,投到她背着的竹篓里:“还愣着做什么,明日不要熬汤了么?”

映着微光的脸庞俊逸非凡,美得叫人无法直视,可是神情却是淡淡的。

孟晚烟说不清楚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对方先一步出声给咽回去了。

“别自作多情了,本王可不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有多重,可不能有半点差池。”阎幽现在一点都不想再听见什么拒绝的话从那张小嘴里蹦出,冷着脸道:“本王希望你能公私分明,做好身为孟婆分内的事情。至于途迷花以后就到这里采摘,其他的药材会另外派人送去给你。”说完不再看对面那位随时可能反唇相讥的白衣美人,迅速地转身,衣袖轻拂往院外走去。

临到月亮门那儿,还是顿了顿脚步,吩咐了一句:“这片花田以后就归你管了,记得每日早晨过来浇浇水,好好打理打理。”而后,身影消失在门外,徒留伊人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这霸道□□的人,还把她当侍婢来使唤了不成……

怔在田边的孟晚烟长吸了一口气,脸色不善地走进花丛中,开始去采摘那些时候刚好的途迷,忽而视线对上那扇闭起的雕花轩窗,脸色微变。

就说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自己没记错的话,窗子那端就是某人的卧房吧!

白衣美人咬咬唇,愤愤地采下一朵花儿,投入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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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烟:阎幽你到底是何居心!在自己寝房外弄了片花田,在我厨房里安了面镜子……

阎幽:本王想早晨醒来一开窗就看见你,批阅命书的时候也能看见你,到了某个晚上还能跟你一起赏花,不行么!

孟晚烟: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肮脏东西!

阎幽: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

孟晚烟:……你……哼,在正文里面不是还一本正经地让我别自作多情么。

阎幽:(讪笑)……因为通常自作多情的都是本王嘛……

孟晚烟:(唇角微勾,语调柔媚)是么,不过既然这些花都是给我煲汤用的,那你的心意……也跟着泡汤好了。

阎幽:呃!你!你还能再无理取闹些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