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径曲曲折折,一直蜿蜒进深处,云开云阖,漫卷漫舒,流进树林间,让人看不清前方,偶尔几声有些苍白的冥鸟叫声穿过云层,与脚步声交织,随即又消逝在山风里,山中更显幽秘。

白衣女子背着一只淡黄色的竹篓,行走在山道上。身后,一袭墨色凤袍的人不疾不徐地跟着,姿态悠然,好似闲庭信步,雾里赏花。冥王殿下抬眸看看四周,紫水晶的眼潭里透出几分新奇。她不时地会出声喊住前面的人,一本正经地询问路边某棵形状怪异的植物的名字,或是打量大树枝干上某只从未见过的虫子。

阎幽没有来过这里,只知道这几片山坞叫“因南山”,风景优美,无险峰陡崖,无毒虫野兽,而且长着大片的途迷花和一些珍奇草药。当然,这些事情,冥王殿下是从判官嘴里听说的,而今,她突发奇想,要和这一路上没给过她好脸色的女人一起爬爬山。

嗯……这算不算是一次约会?

“走那么快,你不累么?”过了许久,大概到了半山腰的时候,阎幽好笑地看着前方加快了脚步的窈窕背影,轻声道。带了几分慵懒的声调回荡在静谧的林间,竟叫人觉得十分好听。

前面白衣翩翩的女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白了她一眼,语气暗藏不耐:“已经耽搁了好多时辰,若是亥时前还没赶到那里,此次便白来了。之前用途迷做的药粉已所剩不多,难不成明日那些鬼魂不投胎了?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啧,这是在怪她碍事了?冥王殿下嘴角边勾起危险的弧度,“换做是别人说出这些话,够他死好几回了。”她忽地上前,一把揽过孟晚烟的纤腰,转身半蹲下,强行把她背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流利迅速,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堪称潇洒漂亮。等孟晚烟回过神,自己已经趴在某人背上了。

“你!无礼!”她惊怒交加,用力挣扎着想要下去,可是直到自己弄得有些气喘了都无法挣脱。于是美人举起粉拳,半点不留情地在阎幽肩头用力捶了一记,斥道:“快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女人,不要轻易惹怒我。”阎幽侧首,轮廓绝美的脸上尽显清冷,眸光慑人,叫背上的女子忘了挣扎。“你方才也说了担待不起,那就给本王闭嘴。”她这会儿确实有些不高兴了,这女人不要命地挣扎,弄得她好似什么洪水猛兽很招讨厌一样,而且还那么用力地捶下来,虽然说根本没能弄疼她,可是……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啊!!冥王殿下愤愤地抬了抬孟晚烟的身子,反手抱稳,猛地向前方掠去。

足尖轻点,步调轻盈俊逸如林间翩鸿,伏在背上的人不见半点颠簸,竟意外地安稳。周遭的景物在两边急速倒退,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色彩。耳边风声呼响,柔顺如波浪的发丝偶尔拂在孟晚烟脸颊上,带着淡香,心底也好似有什么跟着微微波动,一种异样悄然蔓延。她徒然一惊,慌忙挥掉不明的思绪,双手紧抓着阎幽肩上的衣物,借力抬起身,几乎要将那昂贵上乘的布料给扯皱。

冥王殿下眼角余光瞥见背上美人那不情愿又奈何不了的纠结模样,很是恶劣地觉得心情大好,可是肩上被抓着的感觉实在不舒服。她眼底闪过狡黠,脚下一用力,坏心眼地向着前方突然飞跃而起。

“啊,你!”身子势要向后倒去,孟晚烟惊呼一声,本能地松开阎幽肩上的衣物,双手瞬间搂上她的脖子,整个人也紧贴着趴在了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即刻间萦绕鼻息,孟晚烟分明听到某人低低地一声轻笑,顿时脸上一热,耳根处染上些可疑的绯色。她又羞又怒,贝齿紧咬住下唇,看见近在咫尺的一段雪白玉颈,恨不得张嘴狠狠地咬下去!

不过,冥王殿下并没有叫背上的人纠结太长时间。她的确是在认真赶路的,半飞半跑间,很快就来到了山顶。尽管,她很想在这女子难得“乖顺”的时候,把这份不易的安宁和亲近延长得久些。

仿佛是柳暗花明般,幽暗的林荫小径尽处,开阔的野地里聚集着亥时前最后的微光。头顶上合抱的树荫忽而向两边散开,孟晚烟再抬眼时已是身处那片野地中,四周是成簇成簇含苞待放的途迷花,白嫩饱满的花骨朵儿在微光里挂着露珠,娇艳欲滴。

只是在这样美好的时刻,花海中绽放笑意的白衣美人却蓦地收起了脸上的愉悦,盯着某人青丝如瀑的后脑勺,凶声:“还不快放我下来!”

“说得本王好似那些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冥王殿下不悦地哼哼两声,还是蹲下身,放开了手。才刚放开,孟晚烟就迅速地跳开身站好,整整衣服,背着竹篓径直地走进了那些花丛里,看都不看身后的人一眼。

冥王殿下顿在原地,对着伊人背影,简直觉得哭笑不得,郁结难消。想来还有谁能像她这般得到此等殊荣,能让堂堂的冥界君王委身屈膝,可是……这愚蠢固执的女人,怎就这般冷情!!

某人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站起身,恢复一贯的孤傲威仪。

这时,天色忽然一下子全部都暗沉了下来,四下昏黑一片。

冥界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每日只要亥时一到,整个冥界就会顷刻间沉入黑色中,没有太多过渡。白天与黑夜,在这里只是一瞬之隔。

可是,黑暗之后,眼前的场景叫阎幽震撼住。

远近繁茂的花丛中,途迷花泛出蓝白色的光芒,好似无数盏小巧的灯,照亮山野。花苞缓缓绽开,吐露香甜的气味,芬芳迷醉。这些光芒吸引过来成群的流萤,盘旋半空中,星星点点,远看好似冬季某个下雪天里漫天飘洒的雪花,恢弘美丽。说起恢弘美丽的景象,身为冥王的她自然见过不少,可是,不知为何,眼前的这番场景叫她内心深处泛起了丝丝热意,震撼莫名。

尤其是看见那万点微光中,白衣女子低下头来,轻嗅一朵途迷的样子。

这些画面映入阎幽深邃的紫眸里,化成动人的色彩,涟漪潋滟。她缓缓走进花丛中央,站在了白衣女子身侧。

这时孟晚烟身后的竹篓已是半满,阎幽投了一朵进去的时候,她直起身子,意料之外地没有对旁侧人露出厌烦不耐的神色。或许是这满地花开的美好场面叫人内心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只淡淡地看了阎幽一眼,轻声道:“够了,摘多了也是浪费,回去吧。”

“好。”阎幽点点头,便随着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走到石阶山道上时,孟晚烟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只灯笼,点亮,提在手里。动作熟稔得好似是做过无数次了。阎幽不说什么,安静走在她后面。

其实,即便没有光源,阎幽也能清楚看见前方事物。可她现在倒也乐得这样,走在孟晚烟身后,让她引领着为自己照亮一条路。

两人沉默的走着,一路无言。阎幽很喜欢和孟晚烟这样走在一起,即使隔着距离不说话,却也少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和恶语相向,这样的安宁平静……叫她几乎要忘记了对方憎恨自己的事实。

灯光幽暗,随着步子轻微摇曳,两旁树丛中传出促织夜虫唧唧的鸣叫。青白色的石阶延伸到远处,隐没进黑暗里。

忽然,前方暗处飞来两处白色的影子,忽高忽低,似蹁跹的蝴蝶。它们由远及近,悠然起舞。阎幽起初也不甚在意,却不想这两只看似无害没有戾气的冥灵靠近孟晚烟后,骤然变成两具张着利爪的骷髅,直朝她扑过来!

阎幽神色一变,猛然上前将那还未做出反应的人扣进怀里,阴沉地抬眸,眼中顿时杀气乍现,凌厉骇人,带着无法抗拒的王者威慑,震得那两只冥灵刹那间停下动作。看清孟晚烟身后的人,他们徒然颤栗起来,惊恐地发出些飘忽尖锐的叫喊,逃也似地转身向后跑去。却没跑出去半步,他们就不能再动一分了,两人身上轰地燃起幽蓝色的冥火,片刻后烧成灰烬,消散不见。

这一切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要不是闻见空气中残留的焦味,孟晚烟差点以为这一切未曾发生过。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还被紧紧揽着,她不禁一怒,刚要挣开,阎幽却先她一步放开手,二话不说地取下她身上的竹篓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灯,紧拽住她的手大步往山下走去。

被拉着走了许久,孟晚烟才反应过来,而被紧拽住的那只手上竟传来微微的湿热,还有意料之外的颤抖!她一时间怔住,想要挣脱或者呵斥,又那人隐隐散发的可怕气场下生生止住。这人……难道是发怒了?白衣女子心思微动,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对方表情模糊却又轮廓清冷的侧脸。

直到走回孟晚烟后院门口,阎幽才松开手,沉沉地看着眼前女子,问她:“你以前,都会遇到这些么?”为何从没听她提起过呢!

“不过是异化的山魅而已。”孟晚烟听见这样类似责怪的语气,心头莫名生出些怒气,无视对方深沉热切的目光,冷声回答。

然而听她这么说,阎幽担忧更甚了。孟晚烟法力并不高,虽说一般山魅不至于威胁到她的性命,却可能会伤到她。难道她从前一个人去因南山的时候,经常被那些不长眼的冥灵欺负,就像方才一样吗……简直不可饶恕!!想到这里,阎幽目光骤然阴沉,想着明日该派兵去那山里清肃一遍了。

冥王殿收回思绪,看了眼面色冷漠的白衣女子,稍有犹豫,还是颇不自然地开了口:“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危险。”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不要亲自去了,本王派人给你采。”

“不必了。反正这几十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孟晚烟一口回绝,想到这人明明是把自己的生活强行改变了的罪魁祸首,却还要做出一副无辜悲悯的样子,她不禁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去开门。

阎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本是一片好意却被人不留情面地拂回,作为一位君王,此时就好比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可是,挨了巴掌的殿下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悦。

“你……我只是好意,你何必如此。”或许有些愧疚,她难得地示了软,只不过有些话要她现在说出来仍然有些艰难。孟晚烟抬眸看她,眼底好似结了层霜,说出的话嘲讽而伤人:“好意?那我可消受不起。阎幽,比起那些山魅,我更希望不要看见你!当初强行掳我来这里的是你,都这么久了,现在你才摆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不觉得迟了么,呵,真可笑!”

“你!孟晚烟,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

“是啊,我就是如此不识抬举。”白衣女子甩开她的手,冷冷地嗤笑:“呵,从没有人敢忤逆你,你可以轻易左右别人的命运,可是何曾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生死在你眼中,不过是区区草芥罢了!”看见对方脸上的受伤神色,孟晚烟徒然生出种报复的爽快,尽管还带着些无法解释的酸涩难受。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钢刀,深深扎在了阎幽未曾对她设防的心上。

于是,心已经被伤得面目全非的人用冷漠来伪装起她的狼狈,任那苦涩的滋味将自己淹没。

孟晚烟语调越发冰冷:“讽刺的是,在这种地方,采摘途迷即便偶尔会有些危险,于我而言也已然是件乐事了!怎么,如今冥王殿下连这唯一的乐趣也要剥夺了?也对,像你这样霸道*又刻薄的人,又岂会懂得等待一朵花开的美好!”

说着说着,她忽然情绪有些失控。今晚不知怎么了,好似有什么搅得心头烦乱如麻,那些忍隐的愤恨一并喷涌而出,直逼红了眼眶。而面前的凤袍女子,这个冥界里高高在上的君主,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跟前,傲然俯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叫她看不透。

过了很久,孟晚烟才平复下情绪,虽然眼眶依旧有些发红,但是已经恢复了应有的冷静自持。

“今日若没有你在我也不会出事的。所以以后,你也不需要陪我去因南山。”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似乎舒坦多了,方才那会儿就好似一场突然而来的发泄,而被骂了狗血淋头的某人至始至终没有反驳,一言不发,沉默得叫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完了?”这时,冥王殿下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听不出喜怒。孟晚烟微愣,想到自己方才失态得竟有些任性的模样,咬了咬唇,轻轻撇开脸。

“好了,进去吧,今晚不用做饭。”阎幽又轻声说道,语气淡漠。闻言,孟晚烟讶然抬头,蓦地觉得这人好似离自己远了许多,竟有些陌生。可对方却只是把身上的竹篓拿下来轻轻递给了她,然后不等她再说什么,这一袭墨色凤袍的女子已经拂袖而去,背影冷艳疏离,很快隐入远处的夜色里。

看着她的背影,孟晚烟忽而想起自己还是凡人时,那个孩子在视线中走远的的场景。两个身影在眼前慢慢重合,都是那样的傲然,难以亲近,还有……那么地倔强。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凤袍女子闭上眼,因着舌尖尝到的苦涩而在唇边划开了一抹笑意,满是自嘲,半隐入夜色里却是说不出的凄美。远处长廊的浮灯照过来,微光中,分明看见了那微扬起的下巴上,未来得及风干的水渍。

孟晚烟,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你是真的恨我。

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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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幽:孟晚烟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孟晚烟: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了?

阎幽: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了?!

孟晚烟: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阎幽:哼!我就算再怎么无情,再怎么残酷,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比你更无情,更残酷,更无理取闹了!!!

孟晚烟:我会比你更无情,比你更残酷,比你更无理取闹?!好,既然你说我无情我残酷我无理取闹,那我便无情给你看,残酷给你看,无理取闹给你看!!!

阎幽:——咝,放肆!你竟敢咬我!哎呀,你还咬!你再咬试试!!

孟晚烟:唔……你!你无耻唔……放开我,混蛋……

路人:咳,简直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