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琼华殿后院。

“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法本王都懂得。”淡漠的声音响起。原本太过安静而显得尴尬的气氛稍稍打破。屋外天色青蓝,光微露重。带着食物香味的缕缕白烟融入清晨的雾气中,树上两只冥鸟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那扇敞开的轩窗里头不同往日的场景。

炉子里燃着蓝紫色的冥火,砂锅中汤水沸腾,站在灶台前执着长勺的人却不是往日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本应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秀眉轻攒,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冥王殿下动作优美娴熟地煮着药汤。

是啊,如何能不纠结呢。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头重脚轻,脸色苍白,然后来到厨房里还看见了镜子那端坐着的,她这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人。本以为那人不会出现才对的,可是,当对方冷着脸从镜子里走出来,取过自己手里的汤勺时,孟晚烟才知道自己错了。

把紫丹参放入锅中,阎幽按着孟晚烟平时那样来回搅动十余下,再将凄绿投入淡黄色的汤水里,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做完这些,感觉到身后仍有一道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身上,她挑了挑眉,带几分揶揄出声:“尽管屋里没有油烟,可这样坐在这里也不太好吧?盯得本王后背发凉。”

“你倒是令我感到意外。”白衣美人别扭地瞥开视线,因为风寒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不自然来。她不明白这一向孤傲霸道又爱面子的人怎能做到这般的坦然自若,就好似昨晚的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冥王,如同变了一个人……怎么看都透着股贤良淑德的味道……难道她被惹怒后气极了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孟晚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你是阎幽么?”

闻言,身着一件墨色长衫的冥王殿下莞尔勾唇,素手轻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轻笑:“这冥界之中,还有人敢冒充本王?”她此时没有穿上那件华丽威严的凤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眉宇间也不见了平素的冷傲,多了几分柔和,慵懒惬意。而墨色常服上绣的那几朵皎洁的玉兰花,又为美颜添色,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出尘的气质,显得清雅绝俗。

此时此刻,连孟晚烟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人真是……挺,挺好看的。

“若是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阎幽这会儿正低头清洗盆里的寒灰叶,忽而漫不经心地对身后人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轻慢,听着就好似主子在打发一个下人。

躺在藤椅里的人听见这句话,蓦地有些讶异,讶异之后,却又生出些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不舒服。难得地这位冥王殿下今日没有缠着她,而且还发了话要赶她走,可不知为何,孟美人此时心里头有些不爽。

于是,美人故意用了种轻蔑的语气道:“你才第一次下厨,我……”

“本王平日,可都是很用心,很仔细地在看喔。”冥王殿下打断她的话,嘴角轻扬,带着狡黠之意。这句话听着暧昧不明,却又万分正经,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她平时在镜子那端观看美人煮汤时,根本就是心无杂念,而是认真负责地视察,然后又用心良苦地记下了那些步骤而已。

呵,真是正人君子深明大义啊!那样的话,孟晚烟平日里骂她无礼不知廉耻什么的,就好似自己在自作多情无理取闹一般。藤椅上的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无法维持什么冷静淡然。亏自己还以为这人变了些,结果还是这般的厚颜无耻!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她语气不善地回道。

冥王殿下听见这语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只快要炸毛的猫,于是嘴角的弧度加深:“你是不放心本王么,还是想多些与本王独处?”这句话,叫猫咪彻底炸毛了。

“胡言乱语!”孟晚烟睁大眸子斥道,美目微愠,面带薄怒,却很诡异的,耳根处也染上了些绯红色。

灶台前的人摇摇头,轻嗤:“呵,这就生气了?昨夜里那个伶牙俐齿很会骂人的孟晚烟哪儿去了。”

“你!你分明是在报复。”

“是又如何,冥王就不可以小心眼么。”阎幽继续低头捣弄手里的活,“你若是不想这样,就快些好起来。”

孟晚烟本想反驳什么的,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第一次在与这人的较量里落了下风,她咬着下唇,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想不到,阴间的人也会生病。”

“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把我们当死物来看待。”那头的人停顿了下,微微侧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投过来的视线分外锐利,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孟晚烟心头一颤,看着那轮廓清冷的侧脸有些失神。

“我……”

“难道不是么。”

阎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回脸去拿起那支长勺,缓缓搅动着汤水,模样专注而认真。低低的声线就随着越发浓郁的汤香飘了过来。

“三界之内,凡人,神鬼,都存活于各自的世界里。虽然神鬼比凡人强大,却也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只不过他们的日子太过漫长,相比之下凡人的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生命好似浮游般,眨眼便没了。”

“而你我即便是不死之身,也会有劳病伤痛,或许哪一天还会离逝。所以要懂得爱护自己,而不是执着于自己是阳间凡人还是冥间阴司。鬼魂本身的存在,也是一种生命。”阎幽说着,目光投到窗外,紫水晶般的眸子里变得深邃悠远:“其实,除去这漫长的时日,冥界中人与凡人无异。”

“与凡人无异么。”白衣女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慢慢地蹙起秀眉。只是这句话,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

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阎幽颇为意外,忍不住轻笑:“怎么不说话?平时你可不会安静听我说话,必定会句句驳回或者冷嘲热讽的不是么?”

“我有么?”孟晚烟下意识地反驳,此刻脸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怎么没有,平时你的架子可比我这个冥王还大,与别人和善,却总是板着脸对我明嘲暗讽出言不逊,处处与我作对,好意不心领也就罢了,还不留情面。”冥王殿下控诉起孟美人的“恶行”时倒是信手拈来,好似自己真的被其压迫虐待了好惨。

孟晚烟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哼,那是你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嗤,本王还真是自作孽呢。”冥王殿下若有其事地叹声,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白衣女子那不复淡然的神色,觉得心情大好,语调越发玩味:“只是孟大人今日态度这么好……难不成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对本王心存愧疚?”

这句话立即惹来了美人眼刀:“我对你毫无愧疚可言。”说着,又愤愤然撇开脸,低声道:“……平时也没见你那么罗嗦。”

“呵。”这回阎幽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可随后,眸子又黯淡了下来。最后投了一盘途迷进汤里,挥袖灭去炉中冥火,转过身。

“做什么。”孟晚烟忽然见对方转过来定定看着她,不自然地直起身子,冷声道。

“没什么,方才被你看了这么久,本王不过是拿回些利息而已。”

“你。”美人脸上一热,正欲发作,那头的冥王殿下已经移开视线,款款踱步到了门口。门外不远处,正双手交叠于胸前斜倚在石柱旁青衣男子抬头,看见门边女子的示意,快步走过来。

“无涯,这些交由你安排。”阎幽指了指炉灶上的汤锅,对风无涯说道。

“嗯。”风无涯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动作利索地把汤锅盛具收入储囊里,然后走出门外。

看着那清俊高挑的背影,冥王殿下秀眉微蹙,轻声喃喃:怎么感觉……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奈何桥旁,早早的便有鬼魂在排队等待着了。头上顶着一对牛角的中年大汉蹲在桥边,杵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那些半透明的鬼魂。一旁看守的几个冥兵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是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青衣判官后,几人立即站直了身子,一扫方才懒散的模样,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牛头,今日便辛苦你了。”风无涯没有看那几个冥兵,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中年大汉面前,挥手摆出汤锅碗勺。牛头见状站起来,抓了抓后脑勺,向来粗犷豪迈的人一时间竟显出几分局促来:“判官请放心,有我老牛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说完,他走到桌前取了只碗,然后拿起汤勺舀满,稳稳端着,转身递给排在队伍第一位的那个鬼魂,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朝风无涯这头咧咧嘴,示意她放心。

风无涯见他没问题,便点点头准备离去,路过那几个冥兵时,却见他们都盯着自己,一个个都是一副颓然哀怨的模样。

“怎么了?”判官挑眉。

几人相互对了对眼神,然后队长老丘犹豫着开口问道:“判官大人,那个……今日孟大人她真的不过来了,整天都由牛头代职了?”他们方才可都听见风无涯和牛头的对话了,心里头不免一阵失落。哎呀呀,美人换成大汉,这一天将何等漫长……

“是又如何?”风无涯知晓他们心思,侧首看过去,声色沉冷。

老丘被她严肃的语调吓得愣了愣,“没什么,属下,属下只是觉得……”

“莫忘了自己的职责。”风无涯打断他的话,“也不要把眼睛放到不该放的地方。”说完衣袖一甩,负手而去。

等她走远了,呆立当场的那几个冥兵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有没有发现判官大人最近有些奇怪?”

“嗯……我也发现了。”

“是不大对劲啊……”

“好像是,哪里变了……”

最后,几个冥兵一齐倒吸了口凉气:变得好有男人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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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一章冥王殿下变得那么有女人味,判官大人变得那么有男人味?!

为什么这一章冥王殿下变得那么多言,判官大人变得那么少语?!

为什么这一章冥王殿下变得腹黑轻佻,判官大人变得正经严肃……

孟晚烟:(撇开脸)这,这我怎么知道。

池寒:我也不清楚。

众人:这都是因为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