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焱虽然震惊,但她反应敏捷,心下立时已打定了主意,打算来它个死无对证。便放松了表情,面带微笑,对着王雱轻声细语道:“小女子苏焱见过王公子。早听说王公子天资聪慧,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做呕吐状,看到这叫王雱的家伙这张比吴侍卫还僵尸的脸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明明长得还可以,可没事装什么酷啊?

王雱沉默了会,才淡淡开口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与姑娘……还有这位小公子,”他指指子由:“并非初次相见吧?”

一边子瞻见苏焱装腔作势,正觉得好笑,忽然听王雱来了这么一句,不由一愣,皱眉看向苏焱和子由道:“你们见过?何时?”

死苏焱顿时黑线,她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揭穿她,立刻在心里问候了姓王的他全家,连王安石都没放过,脸上却做出天真无辜状,强笑道:“王公子真爱开玩笑,小女子一向足不出户,公子您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哦?”王雱冷笑一声,道:“那位在市街之中呵斥在下、令在下回家调教下人的姑娘,难道不是苏姑娘你么?”

这小人……居然这么记仇?!苏焱下意识地就去偷看子瞻的表情,果然见他正对着自己满脸怒容。完了,穿帮了!她平时就老是骂子瞻“欠调教”,他听到这句话基本也能肯定是她苏焱没错了。事到如今,再想掩饰也是白搭,便索性撕破了脸算!反正这里是苏府,是她苏焱的主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于是苏焱立时收起满脸温柔笑容,换上一张冷冰冰的嚣张面孔,用睥睨的眼神斜着王雱道:“哼,王公子记性不错嘛,那敢问公子回去调教了没有呢?”

一边苏洵听得是一头雾水,子由则是胆战心惊。子瞻走到苏焱身前,对着王雱道:“王兄,小妹不懂规矩,还让王兄见笑了,似乎王兄和小妹之间有什么误会?可否告知在下经过呢?”

“啊!!是他、是他……”苏焱跳起来就想恶人先告状,却立刻被子瞻回头狠瞪了一眼,只见他恨恨地对着苏焱小声说:“一会客人走了再跟你算账!”顿时苏焱熄了气焰,只得嘟着嘴躲在子瞻身后用眼神杀王雱泄恨。

“呵……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王雱居然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着苏焱的眼睛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只是像令妹这样的姑娘相当少见,令在下印象深刻。”

苏焱听他出言讽刺,一肚子的不爽,但碍于苏洵和子瞻在,她只得忍气吞声去了一边坐下,同时心里开始愁:好不容易收买人心,瞒了子瞻那么久,想不到不小心坏在这个姓王的手上!子瞻一会问起来自己该编造个什么理由才比较说得过去呢?呃……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将子由扮作女性……苏焱越想越恨,却抬眼看到王雱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莫非她主场就这么认输了不成?

而王雱今日拜访便是为了与苏氏父子讨论文学。他幼时便已甚为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十五六岁时已著书数万言,十八岁时便中头名状元,在京城享有盛誉,王安石也很为这个唯一的儿子骄傲。他于今年清明时节来到王家位于临安的别邸小住,一方面也是为了拜访同样被称为青年才俊的苏轼,结果一经打听,却听说苏轼已随他父亲去了外地,要过得月余才回得来。于是他闲暇之时,便去临安市街上游玩,却碰巧遇到苏焱带着子由出游。他在京城之时,也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一贯受女性青睐,只是他本身恃才傲物,并不将普通女子放诸眼中,一概冷淡相对。那日见子由扮作的“苏姑娘”玲珑可爱,颇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又见全临安的百姓称之为“才女”,才有心结交一番,却不料被苏焱痛骂了一顿。结果这么一来,反倒是苏焱代替了子由,给他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待到今日得以亲自拜访苏家,他这才现苏焱当日玩的把戏,心下对这位“与众不同”的正牌苏姑娘大大起了兴趣。

这时子瞻问道:“王公子来临安这些日子,可曾做了些什么诗词?一直听闻王公子善于吟诗填词,可否让在下拜读一?”

王雱看他一眼,便知他是想试探自己一番,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给子瞻道:“在下前些日子写就,这里就献丑了。”

子瞻接过去展开,见词牌是《倦寻芳》,后面写道:“露晞向晓,帘幕风轻,小院闲昼。翠径莺来,惊下乱红铺绣。倚危栏,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算韶华,又因循过了,清明时候。倦游燕,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怅被榆钱,买断两眉长皱。忆得高阳人散后,落花流水还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

苏焱坐在子瞻身边,见他一边读一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便也探过头去看,见这阙词写得笔锋细腻,用语婉媚,韵致翩翩,心中倒有点佩服,但她一抬眼却看到王雱正坐在对面盯着自己,想到这等婉约雅致的好词居然是这个无情当众揭了她的冰山面具男写出来的,她就决定对人不对事的进行打击报复,便鼻子中哼一声,满脸不屑道:“新奇藻丽有余,含蓄雍容不足,难成大器呀~”

大家都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子瞻正要叱责她无礼,却听得王雱沉声问道:“那敢问姑娘觉得什么人的词做得成大器呢?”

苏焱瞥他一眼,忽然就指着子瞻狡黠地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我们子瞻哥哥呀!你难道没听过‘东坡风骨,豪放与婉约兼济,侠骨共柔情并存’这一说么?”

王雱被她说得怔在那里,这《倦寻芳》不仅是他最近得意之作,词中也隐含了点点相思之意。却不料这苏姑娘不但不解风情,还批评得一无是处,最后直指苏轼远胜自己,心下又是不服又是郁郁。而子瞻闻言却是惊喜交集,他与苏焱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坦白地夸赞他,虽然对她的话不甚理解,但她对自己的这份欣赏却是毋庸置疑,当下默默看着她,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苏焱看看他俩的表情,心里笑得那叫一个扭曲呀!哇哈哈,王雱啊王雱,今儿给你打击到了吧?叫你丫上门讨揍!姑娘我主场作战,就没有不赢的道理!!而子瞻那家伙一向吃软不吃硬,虽然他现在离豪放还很遥远……总之先夸他两句,给他点甜头尝尝,这样等会他找自己算账时搞不好能就这么混过去……

到了下午送客的时候,苏焱跟着父兄把王雱送到大门口,看到他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还在透露出郁闷,更是故意在他面前笑得开心。而且她这记仇的家伙还一眼看到了当日把自己的手臂抓出一块淤青的那个侍从,于是本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精神刻意装作“不小心”地从他脚背上碾过去,直疼得那个侍从龇牙咧嘴。待到他们的马车走远了,她还站在门口为自己今天的报复成功得意,等到回过神来,却见子瞻正站在身边摸着下巴看着她。

苏焱一呆,左顾右盼之间,已然讪笑道:“呵呵……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却马上就被子瞻伸手拦住:“上哪去?你先告诉我你和这位王公子之间都生过什么事再说!”

“啊……”苏焱见他表情严肃,大有不交代清楚今天就别想过这关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耍无赖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实在很难解释……今天真的太晚了,过两天我再慢慢跟你说,好不好嘛!”

子瞻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忽然轻声道:“你今天怎么那么说我?那话可是真心的?”

“嗯?”苏焱眨了眨眼睛,见他突然间转移了话题,有点愣,待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赶紧点头如捣蒜道:“绝对真心!!!自肺腑!!!”虽然那并不是我的原话……

“怎的平日里也从没听你说起过我一句好话的……”

“当然是因为对着你这张脸我就没办法把我对苏轼的崇敬之情代入进去呀……”苏焱小声嘀咕,见子瞻疑惑地皱眉,她马上换上一副充满仰慕的神情对着他道:“哪能呢!小妹我对子瞻哥哥您的崇拜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主要是小妹我看大哥你平时低调内敛,必不喜听这类阿谀奉承之词,所以才一直把对你的敬爱深深地埋在心底!可今天小妹一看王雱这小子就这种程度也敢上我们苏家踢馆,和大哥你叫板,小妹我那个不服气呀!!于是情急之下,小妹不小心就真情流露了,还让大哥看了笑话,惭愧、惭愧……”苏焱一边说一边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说谎的本领居然变得这样大,这堆说辞她说得噼里啪啦却连气都不带喘的。

子瞻被她这番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却最终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道:“你呀,越来越没个正经!我看是得让你嫁人,让你夫君好好管教于你才是。”

“啊??”苏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离开苏家!!”

子瞻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轻声道:“又没说要让你离开苏家。”

苏焱先是一呆,而后放心大笑道:“就是嘛!哎呀,没事不要吓我好不好!好了,我真的还有事,先走一步啦!”说着三脚两步地跑远了,她一心想着趁子瞻还没回到“算账”的话题上,赶紧离开他身边为上。

只留下子瞻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先是叹气,然后微笑摇头,默默地向着自己的厢房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