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了没两天,苏家就收到了来自王雱的请帖,贴上写着邀请苏家兄弟和苏焱翌日去王家位于临安的别邸小聚。苏焱一看帖子就直皱眉头,这不明摆着姓王的他上次在苏家输了便欲在他的主场挽回面子么?苏焱不愿意看到他那张一天到晚装酷的脸,就想要称病不去,但不战而退又一向不是她的风格,最后只得一边嘟嘟囔囔着“切,表以为姑娘我客场作战就必输了”,一边跟在子瞻子由后面乘上了往王家去的马车。

偏这天热得要命,苏焱从密不透风的马车上下来时差不多汗流浃背了,心中不断抱怨着没空调没电风扇的古代夏日根本没法活,抬头一看子瞻和子由却是清清爽爽,一丝汗迹也无,子瞻还持着一把折扇轻摇,一副风雅无限的模样。苏焱只得在心中感叹古人的排汗系统真不是盖的……

王家的侍女却没领他们进客厅,而是径直带了他们穿过花园,往更深处走去。苏焱见王雱是要露天待客,大为不满,这么大太阳,还不给晒化了?可她一肚子的怨气,却在过了后花园的转角看到那一大片连绵的荷塘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只见面前是整片田田的莲叶,之间点缀着或白或粉的花朵,清风过处,花瓣轻颤,微香缕缕,倒是一下子把这盛夏的暑气去了一大半。苏焱欢呼一声,叫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便不顾子瞻的阻拦,跑到荷塘边的小石阶上,撸起袖子就要去够那离岸边最近的一朵莲花。一时间她藕臂如雪,笑颜明媚,处在那如画背景之中,人花相映,竟是说不出的动人,倒把子瞻看得呆了。

苏焱站在岸边努力地去摘那朵白莲,却偏偏就差那么一点。她又不敢下水,毕竟莲花出淤泥,她可不想踩了一脚湿泥上岸,可摘不到又不甘心。正想回身喊子瞻过来帮忙,却从身后伸出一只长臂,轻易就摘到了那花,还顺势递到了她面前。苏焱一阵高兴,正要去接,抬头一看居然面前站的就是王雱那冰山男,还正一脸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一副她摘了他们王家的花要罚款十元的态度,顿时兴致大减,花也不想要了,站在那里和王雱大眼瞪小眼。

王雱见她不动,皱了皱眉头,道:“姑娘不是要花吗?”

苏焱却挑挑眉毛,扯着嘴角笑道:“谁说我要花了?我只是站在岸边想看个仔细罢了。这花本来好好地在水里生着,明明可以再多活好些日子的,公子却这般不知怜香惜玉地兀自摘了,不觉得可惜么?”

王雱被她一番强词夺理的话噎得半天回不出来。他本来在远处见她一心想要摘那朵白莲,才走过去帮她一把,却想不到居然被她倒打一耙,讨了个没趣。但他毕竟名门出身,也不动气,只点了点头,便把花又重新掷回了水中,转身就向子瞻他们走过去寒暄了。

苏焱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心中暗笑:哇哈哈,旗开得胜,这第一回合便是我赢了!不过姓王的那副冷淡的态度还真是让人不爽死了。现在现男人果然是需要比较的,本来觉得子瞻已经够臭屁的了,现在和这王雱一比,子瞻简直和气得可爱。苏焱平日里身边一直有子由那未来的极品好男人待着,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也衬得子瞻那家伙格外的冲动易怒幼稚骄傲。可是宁可像子瞻这样还比较有人情味,王雱这种动不动给人脸色看的冷面男,却是苏焱最反感的类型了。

这样想七想八地在王雱的带领下,苏焱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位于荷塘中央的一座小亭子中。且亭中已然有一位客人坐在那里了。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冲着他们微笑,正是鲁直。

“哎呀,鲁直,怎么是你?”苏焱惊讶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大喇喇地坐下,鲁直见她衣袖还撸在胳膊上,奇道:“刚刚下河摸鱼了么?怎地这付打扮?”又看了一眼王雱,笑道:“王公子是我旧识,今日知道你们要来,我便也不请自来了,嘿嘿。”

“还‘嘿嘿’,你还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啊。”苏焱没好气地回答他,瞟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王雱,心下很奇怪鲁直这样开朗性格的男人是怎么和王雱这种阴沉的恐怖分子结下友谊的。却在这时,忽然闻到一阵异香,她使劲嗅了两下,睁大眼睛看着四周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好闻?”

“是贡茶的香气。”王雱淡淡道,苏焱这才现桌上放着的茶饼,有的还用蜡封得好好的,盖着龙凤图案。旁边是一壶已用碾碎的茶末泡好的茶,悠悠香气正是从那壶中传出。

“这茶是皇上御赐给王宰相,王公子特意从京城带过来的,在下出身修水,已是产茶名地,可这等好茶,却着实没品过几次,苏姑娘也不要错过了。”一边鲁直说着,开始给各人斟茶,子瞻和子由亦好茶,先闻后品,都是赞不绝口。

切,不就是个茶吗,这也要显摆?苏焱不服气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顿时在心中乍舌不下,居然连她这丝毫不懂茶好坏的外行也喝得出今天这茶叶不同凡响,但她死要面子,绝不肯在王雱面前服输,便昂着头做出一副无所谓状。

王雱也不与她计较,只和苏家兄弟、鲁直一道品诗论词,谈话中鲁直拍着王雱肩膀笑道:“从前王兄便绝顶聪慧,读书一遍就了然于胸,这点与子瞻倒是不相上下。”

子瞻笑了笑,还未接口,却听得身边苏焱冷冷开口道:“这有什么稀奇?有谁书要读两遍的呢?不要说子瞻哥哥了,就连小女子我这等平庸之才,却也能做到过目不忘呢。”

子瞻瞪她一眼,轻声警告她不得无礼,苏焱却挑衅地看着王雱道:“王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妨即席与小女子比试一番如何?如果能在这过目不忘上赢过小女子,小女子我便诚心服你文才胜过我家子瞻哥哥!”

子瞻一愣,想不到她擅自下赌局就算了,还把自己也一并押了上去,连忙对她皱眉道:“别胡闹!”苏焱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没关系,看我的!我若是输了,回家随便你怎么处罚!嘿嘿!”

子瞻见她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时间宛然回到了去年初见她那晚,她在自己面前为那两幅画题诗的时候。自己也知她个性,决定了的事不可能再做更改,便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抬头对着王雱道:“王兄,小妹顽劣,不懂规矩,这便得罪了。”

王雱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着苏焱道:“却不知姑娘想要如何比法?”

只见苏焱忽然间满脸笑容,眼波流转之间,已经看向鲁直道:“为了证明小女子绝非作弊,便请鲁直兄当众作词一,你我二人各自取去观看,谁先能把鲁直做的词背出来,谁就算是赢了,如何?”

鲁直一呆,愣在那里道:“怎么你们赌你们的,扯上我做什么?”正要推辞,却见苏焱瞪着杏眼看自己,心下一寒,想到这若是推辞了搞不好她就要把自己当初的那个大笑话到处宣扬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开始冥思苦想。

苏焱见鲁直果然开始构思,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剧本展,心里都快笑抽了。她瞟了王雱一眼,见他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心道马上就叫你出洋相,看你以后还拽不拽!原来她之所以叫鲁直作词,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靠苏家兄弟作弊,另一方面也不过是鲁直的词她从前背得多罢了。而就算鲁直做了自己根本没见过的词,凭她老妈从前的魔鬼式训练,一分钟内记住一阙词也是小菜一碟,总之无论怎么样,她这场比试都是百分百赢定的了!

就见鲁直转眼间已提起笔来,趴在桌上开始书写。苏焱和王雱都别过头去,等到鲁直说“好了”才又转过身来。然后鲁直递给他们一人一张纸,说道:“开始吧。”

苏焱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看词牌写着《品令茶词》,当时就心中窃喜,哇哈哈,Lucky!!居然真是她背过的!!便展颜一笑,立时又把纸交还给鲁直了。大家都是一怔,那边王雱也才读到个开头,见她已然交卷,也是满腹不解。

鲁直诧异道:“怎么了?这么快就放弃?”

苏焱白他一眼道:“什么放弃,我已经看完了,记住了。”

鲁直大惊道:“你这也太快了吧?我分明见你只看了一个题目而已啊!”

苏焱却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不信?那我背给你听,你可对照着看好了啊。”然后她清清嗓子,张口背诵道:“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静,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鲁直简直惊得嘴都合不上了,这《品令》是他刚刚在苏焱的威逼下对着面前茶饼急中生智间作出来的,可就是他这个原作者也不能肯定自己立刻就能把它背得像苏焱这么流利。他与苏焱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素知,尽在她虽然行为不像一般规规矩矩的女子,却是博闻强记,冰雪聪明,他和苏家兄弟探讨之时她也常常在一边旁征博引,可这般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的本事,今天倒真是第一次见识,便又要对这不同寻常的苏姑娘刮目相看了。

而子瞻在一边见苏焱神气活现,心里赞她聪明,又不好在王雱面前表现,便要来鲁直这咏茶词细细赏鉴,顷刻间莞尔道:“鲁直这真乃奇作,开写茶之名贵,换头处以‘味浓香永’承接前后,正待写茶味之美却又翻空出奇,以如饮醇醪、如对故人来比拟,可见其惬心之极。心里所有而言下所无之意,尽给你写出来了。”说完拿过纸笔,笑看苏焱一眼,便挥毫在旁边另作一咏茶诗道:“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而王雱也被苏焱这一番表演惊得怔在那里,过目不忘可谓他最自负的才能,却在今日就被这苏姑娘如此轻易地赢了去,佩服之余,看她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一层欣赏。苏焱见他愣,心下更是笑得不能自已,虽然自己根本是投机倒把,可是只要能打击到王雱,让他没办法继续拽,那么使这点小聪明就完全不为过边想着,她已傲然开口道:“王公子,如何?小女子尚如此,子瞻哥哥是如何的才情,王公子也明白了吧?”

王雱默然不语。他见苏轼转眼间已就鲁直的茶词和了一诗,心下已然十分敬佩。苏轼把茶比作美人本就十分灵动,而那个“戏”字,更是将他的洒脱与从容全部道了出来,尤其他还在诗中暗赞了苏焱的同时又给自己留了情面,就这一点已足够体现他的聪明才智。但王雱心思更放在了苏焱身上,此刻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被一边鲁直看在眼中。他看看王雱,又看看苏焱,忽然心中便有了主意。

于是到了回府的时候,鲁直故意走在后面,跟在苏焱身边小声道:“苏姑娘,你看王公子如何?”

“啊?”苏焱看他一眼,不解道:“什么如何?”

鲁直笑了笑,却不说话,直笑得苏焱鸡皮疙瘩都起了,不耐烦道:“要说快说,卖什么关子啊?”

鲁直看看四周,才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在下看得出王公子很欣赏你,你看他家世、才学、相貌无一不佳,且尚未婚配,而苏姑娘你不也未许配人家么?你二人若是结下良缘,岂非一段佳话?”

“啊???”苏焱简直被他这段话气得七窍生烟,这鲁直,就说他八卦吧!而且八卦到她的婚姻上就算了,还乱点鸳鸯谱地把她最讨厌的王雱扯上,还说王雱欣赏她,他明明一天到晚瞪着一双死鱼眼看自己好不好!鲁直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呀?当下她跺脚怒道:“胡说八道!我和他根本水火不容才是吧?就别说八字合不合了,你看看我和他的名字就合不到一块去!焱,火华也,从三火。而雱呢,‘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这种水火不容之势,你怎么都看不出来?”

鲁直正想反驳,二人身后却忽然传出另一个声音道:“那姑娘可知五行之中,却是以水克火呢?”

苏焱回过头去,见身后人正是王雱,显然是他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正用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她本就被鲁直的话搞得火大,现在当事人送上门来,立时就把所有的火气一齐迁怒到了他身上去了。就见她白他一眼,冷笑一声,朗声道:“有种你就克克看啊!”说完便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