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观从外面回来,一进客栈门就看到苏焱正趴在一楼大堂最里侧角落的桌子上,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甚至连他在门口叫她都没听见。

秦观轻悄悄地走到她身边去,再往她身边一坐,伸手就去拍她肩膀,吓得苏焱一激灵,猛地回过头来,便正对上他那双满含笑意的眼。

“怎么了少游?可是在回忆昨晚的灯会?”秦观笑吟吟地看着她:“是不是很喜欢和我牵手?那我们以后出门可以一直拉着的呀!”

苏焱闻言只能皮笑肉不笑,想这家伙最近除了口轻舌薄调笑她外好像就没什么其他乐趣了。亏她昨天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呢,现在想来一定是突然受惊之后的错觉!她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当初给秦观下达了不许去逛妓院的命令,可是那时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听话呀!居然除了那次去腻云楼救她外就真的不曾再度踏足过青楼一次。结果这么一来,他就闲得不得了,就天天黏着她,就搞得跟同性恋一样。苏焱有时真的怕再这样下去有一天会给他现自己是女儿身,或者真的导致他变成了同性恋……

只是苏焱现在有更让她烦心的事,这时连回嘴都没心思,只是呆呆地看着秦观,又叹了口气,然后便重新趴回桌上去了。

“嗯?”秦观一愣,想不到她今天反应这么消极,平时明明就算不跳起来火至少也要冷嘲热讽他两句的,这时仔细看她,似乎精神也不是很好,倒有些担心起来:“少游?你没事吧,怎地无精打采?”

“嗯……”苏焱枕在自己胳膊上望着秦观,半晌才闷声道:“我问你,如果你有一位心爱的女子,但是你们却无法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在她离开我之前,我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啊。”秦观似乎连想都不想地立刻就回答了她,顿了顿,他又笑起来:“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让她和我在一起。”

苏焱撇撇嘴,果然不愧是他的答案,很有他的风格,可是欧阳修和秦观不一样,欧阳修遇到这种事只能忧郁地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秦观却能潇洒地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果然性格决定人生啊……不过话说回来秦观到现在都还没写出那《鹊桥仙》来,也真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慨。而且被这家伙爱上的女子,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想到这里,她又是轻叹一口气。

秦观见苏焱叹息,便也趴倒在桌上,将脸对着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少游遇到了这样的事?”

“啊?”苏焱一呆,赶紧摇头,她怎么会遇到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心爱女子,顶多也是遇到不能在一起的心爱男子……思及此处,她心里忽地一颤,“不能在一起的心爱男子”?这个人……会是谁……

她的目光一时情不自禁地看向秦观去,刚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就为自己这个举动大吃一惊——拜托!苏焱,你看他做什么???你不要把昨晚的错觉代入到现实中好不好!!!面前这男人和心爱两个字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吧??于是她立刻把脸转向二楼欧阳修的房间。他昨天醒来后很快便又睡去了,他本就不擅饮,前一天晚上又喝得太多太急,加上极度的伤心,最后竟有些低烧迹象。苏焱替他跑药房抓了几味药回来,这时也正请客栈的厨房帮忙煎着,她这时候趴在楼下就是在等药煎完好拿上去让他喝了。

秦观顺着苏焱的目光看去,却像是立即领悟过来似的回过头来挑着眉毛问她道:“难道你是说永叔?他终于把这事说出来了?”

“啊?”苏焱被他这句话说得怔住了:“难道你……你知道他有什么事?”

秦观笑了笑道:“我看永叔他总是郁郁寡欢之态,而以他年龄和个性,绝不会是单纯为仕途烦恼的人,那想来自是情伤了。”

苏焱想不到他阅人的眼光如此厉害,倒不禁佩服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那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秦观并不立刻回答,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尽在地道:“他自己都不说,我自然也只好装不知道,别人提起,戳到他痛处,总是不好。而且这种事,总是当事人自己说出来,别人才有办法劝慰呀。”

“哦……原来如此……”苏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急切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嗯……”秦观摸摸下巴,看着对面苏焱一脸迫切的神情,倒先忍不住笑起来:“少游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什么为什么?”苏焱见他还要卖关子,便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当然因为我们大家是朋友呀!朋友有难,当然要帮!”

“哦?真的?少游真的是这么重视朋友的人?”秦观冲她挤挤眼睛,故意问道:“那我日后有难,少游帮不帮我?”

苏焱看他还在东拉西扯,都快被他急死了:“你还说!我一心要帮你你又不理!”

“什么时候啊?”秦观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少游你平时总是叫我什么‘闪远点’、‘滚一边’,态度冷淡得简直让我伤心,何时有帮过我了?”

“你!!”苏焱气结,一手指着他怒道:“我叫你去填词去结交苏轼去考功名,哪一条不是为你好???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哈哈哈!那个啊……”秦观大笑起来,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比起那些,我还是比较想待在少游你身边嘛!我只要和少游你做朋友就好了。”

狗皮膏药又回来了……苏焱只能哭笑不得地望着他那张笑得若无其事的脸。认识他以来,真的是服了他这种性格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就有本事折磨得你无可奈何!想想从前都是她苏焱折腾得别人无可奈何啊!!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一物降一物之说?而她苏焱命中注定的魔星就是面前的这个家伙?

“我受够了……”苏焱抬头对着客栈的天顶欲哭无泪,这时周掌柜笑眯眯地从厨房出来告诉她药煎好了。她便马上站起身要去拿,却忽然听到秦观在身后问道:“少游说过自己祖籍扬州吧?”

“嗯!”苏焱回过身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么?”

“那可曾从父辈处得知‘琼花’?”

“啊,扬州市市花!我一个扬州人能不知道吗?”苏焱眼都不眨地回答道,却立刻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

“市花?那是什么?”秦观皱着眉头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琼花是这扬州城的象征?”

这家伙怎么这么聪明啊?市花这种现代词都一听就懂?苏焱满头黑线地看着他,见他已经理解了字面的意思,便索性胡说八道:“是啊,我小时候母亲这么告诉我的,不是说什么‘东风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吗?啧,这话谁说的来着?”

“公是先生刘敞,少游果然博学多才,这诗也知道啊。”秦观深深看着她,嘴角却微微上翘:“这花可只得维扬才有,不日便到花期,届时很多文人墨客都会从外地来到这扬州赏花,正是最好的散心时候。你们去年来到扬州时已过了花季,想必都不曾亲眼目睹过这罕见的名花吧?那何不邀请永叔一起去?”

切,琼花有什么稀奇?现代扬州满大街都是,高中校园还栽了好多棵呢,她都看腻了!还不如扬州的另一名花芍药好看呢!苏焱听他搞了半天才来了这么条听起来没啥建设性意义的提案,顿时有点泄气,正想反驳,却猛然想起正史中欧阳修和无双亭的故事,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对啊!欧阳修他极爱琼花!正史中的他任扬州太守时甚至把扬州城的琼花所在地“蕃釐观”改名为“琼花观”,还在花旁筑了一座无双亭呢!扬州城的琼花甚至因为他而更加名噪一时……对啊,对啊!自己真是愧为扬州人,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呢?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观赏琼花更能让他高兴的???

只见苏焱兴高采烈地跑回秦观身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秦大哥这个提案高啊!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少游……少游替欧阳兄感谢你!!哈哈哈哈……”

秦观哪里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是见她一付高兴神色,脸上便也不觉随她一起露出笑容来。却在这时又看见她急急转身冒冒失失去端药汤的样子,他眉间却是轻轻一皱,继而又在心中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