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焱先是愣在那里,没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登时脸都涨红了,她恨恨地咬着下唇瞪秦观:“既然知道会扰我休息,你干嘛不走?”她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刚才玩的花招,他显然是故意说那些话把她从被子里骗出来!

秦观一笑,便走到她身边坐下,又转脸向她笑道:“少游既然要休息,为何又和衣而睡?”

感觉到他挨过来的身体,苏焱顿时觉得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挪了挪,别过脸去哼了一声:“我就爱这么睡,你管那么多!”

秦观好笑地盯着她在烛火映照下生气的侧脸,又故意探过头去促狭地笑道:“是了,少游爱踢被子,和衣而睡夜间也不怕着凉,我说得可对?”

“你!”苏焱气结,伸手就要去推开他,一转脸却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满眼的柔和笑意看得她当下就不由自主地心慌,只好又回过身去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可是一想到他这十一天里连个人影都不见,天天只顾赴约喝花酒,写了什么东西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恨不得把身边这男人摁在地上打一顿才好。

“少游……”这时秦观轻声唤她:“还在生我气?”

“我有什么气好生的?”苏焱斜他一眼,冷着声音没好气地嘀咕,却没防备他在身后忽然伸出手,一下拔了她头上书生髻的簪,她一头长顿时倾泻而下,直到腰间。

“你干什么……”苏焱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就想要夺回簪子,却见秦观从一边桌上拿过木梳,对着她笑道:“刚才钻被子钻得头都乱了,我替你梳齐整了不好么?”

“要你多管闲事……”苏焱见他握住自己一绺梢轻轻梳理,那副专注的样子却让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他身在青楼之中对了其他女子也是这般姿态,心中一阵别扭,正要伸手格开他,却听他悠然道:“其实本来是我在生气的,不过啊,刚才听到少游从被子里钻出来后那一声叹息,我就什么气都消了。”

“你生气?”苏焱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失笑道:“你有什么气好生的?我瞧你天天快活得不得了才是!哼,最近你写的词也不用拿给我看了,不用说我也知道,定是学柳三变填了堆艳词吧!”说到这里,她自己脑中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泛出“丁香笑吐娇无限”“宫腰袅袅翠鬟松”之类的句子来,登时又觉肝火上升,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少游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秦观停下手中动作,转脸认真地看着她,苏焱难得见到他这么严肃的神情,倒有些怔忪,半晌只小声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为难我,所以我生气了。”秦观望着她的眼睛,见她却是一片茫然,只好笑叹口气:“那些帖子。其实我本不愿意去的,可是少游你却擅自替我复了……”

“我只替你复了三张好不好!”他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苏焱就来火,抬手指着他怒道:“我可是一心为你好!再说了……剩下的……那些、那些青楼的,还不是你自己愿意去了?那些也是我逼你的么?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秦观见她气得脸都泛红,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苏焱见他居然还笑得开心,心下更是大怒,伸手就要推开他笑得靠在自己背上的身子,却一下子被他握住了手。

她又惊又急地抬脸,只见秦观笑看着自己的眼睛在烛火的摇,尽在曳下闪烁不定,让她头皮都有点麻,下意识地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握住,顿时她只觉得自己那只手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眼睛不敢看他,却偏偏又移不开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大眼瞪小眼。

“剩下那些,我是故意的。这些日子不找你,我也是故意的。”秦观看着她,微微一笑:“结果……少游,你说,你是不是很在乎我?”

“啊?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在乎你了!”苏焱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说得如此自然而然,顿时她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胡乱回道:“拜托!我是个男人,又不是你那些青楼的相好,会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巴不得你不来找我呢!最近我要多清净有多清净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她说完觉得自己都快哭了,为什么这个家伙能这么厚脸皮地说出这种话来呢?而且他们两人目前的气氛也太尴尬了吧?怎么搞得跟外遇的丈夫抚慰怒的妻子似的?

“真的?那为什么每天我不回来少游就不熄灯?先前在楼下为什么生气?刚才又为什么叹息?”秦观却不依不饶地逼问她,苏焱躲闪着他的目光,同时心里被他这些问题搅得七上八下,天昏地暗。别说他了,她也很想问自己的啊!她为什么要每天等着他回来?为什么要为他生气?刚才以为他走了为什么又要叹息?

……难道自己真的像他所说的是在乎他?可是自己本来就挺在意他的,不是一天到晚关心他什么时候肯去结交子瞻或是去考功名么?

那说到底她现在这种反应又算什么?这些日子他不在身边,自己难得能和欧阳修独处为什么却不像从前那样心平气和,反而老是不由自主地要想到他秦观身上去?每次欧阳修说自己又心不在焉的时候就现自己都是在想着这个家伙的事……

“少游……你还不承认?”秦观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同时挨近了她去,直到彼此间呼吸可闻。他又一手拨开她颊边垂落的丝,英俊的脸上笑得满是诱惑:“嗯?少游,其实你是……”

苏焱惊恐地瞪着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去听他接下来的话,却无奈一只手依然握在他掌中。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暴露了,包括那些自己都尚未认知清楚的事。而那些是她一直在逃避不敢去想的问题。明明再熬一年就可以和这里的一切彻底断绝了关系,她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的,可是自从秦观这个变数出现后日子似乎就不按照她的既定轨道前进,反而是自己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在她已经开始微微抖,无法想象他若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房门却一下子被人推了开来。

“秦兄,少游!好消息啊!”欧阳修笑着走了进来,正要继续说什么,这时见到他们两人的样子却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副暧昧状态的他们。秦观看了苏焱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转脸笑道:“我听少游说他不舒服,便看看他有没热度,永叔,出了什么事么?”

苏焱简直如蒙大赦,趁此机会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狠狠瞪了秦观一眼又低下头去,只奇怪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为何他们都听不见。而一想到刚才秦观可能会问的那个问题她就浑身冒冷汗,如果他真的已经现了,那自己从此还能继续装死么?或者……就像当初逃离子瞻一般也从他身边逃开……?

欧阳修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便走去她身边,俯身关切地看着她问道:“少游,身体无大碍吧?”说着,也伸出手去想要抚她额头。

秦观却笑着拦住他手道:“我方才看了,倒也没什么,永叔,你不是有好消息要说么?”

“啊,是了,少游,你听了也保准高兴!”欧阳修见苏焱也好奇地抬起脸来,便笑道:“我刚听楼下客人说,苏轼要来扬州了,就下个月,我仰慕他文才已久,少游不也经常提到他么?那届时我们不妨都去拜会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