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听苏焱这般相求,却别过了脸去,盯着面前洒满了月光的湖面出了好一会的神,他忽然仿佛赌气般地开口道:“我不要,为什么我要做提携自己情敌的事?”

苏焱先是一呆,马上脸上也跟着泛红,急道:“什么情敌!我就跟你说他那个人……就算他知道我是女子也不会对我动什么感情,他……他反正以后相好多的是……”说到这句的时候,苏焱心中却是没来由地黯然,语气也随之低落,顿了顿,她才又看着子瞻说道:“子瞻,你信我!秦观他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你也一样……千万不能因为我的事影响到你们……”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子瞻回过脸来看她,见苏焱也正直直地对着他,目光中却满是急切,他不禁苦笑道:“你为他着急了。”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就不曾为我着急过……”

还不等苏焱说话,他却又笑了起来:“刚才是逗你呢,我先前看了他一些文章,确实写得漂亮,不夸张地说,有屈、宋之才,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不愿意这样一位聪颖秀杰之士埋没草野……这样吧,盘桓扬州的这几日里我会好好游说于他,但是听不听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真的?”苏焱一听子瞻愿意相助,立时喜形于色。她辛苦了几乎一年,这才总算让这件头等大事按照她的计划走上正轨了,而这也全部都要归功于子瞻,若不是他这次造访扬州,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让秦观拜入苏门之下呢……她正这么高兴地兀自想着,却听子瞻在身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可我若是带了他走了,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苏焱抬眼望着他愣愣地反问。

子瞻轻叹一声,无奈地摇头对着她道:“你啊,便是觉察不出别人的心思倒也罢了,怎地连自己的心意也这般后知后觉?平日里那些聪明伶俐这时候全不知道上哪去了……”说着,他又忍不住有些好笑:“我本来还很有些嫉妒秦兄的,现在看来,大概他也快活不到哪里去……”

苏焱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些什么,羞恼得想要立刻回嘴,却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心里忽然就想到子瞻的那个问题,秦观若是走了,她怎么办?她不是整天想着要快些摆脱他的么,他若是就这么随子瞻走了,自己也算对他做了件大好事,绝对仁至义尽了!而她同时也终于能得个清净,可以安稳地、心平气和地度过在这西宋剩余的时光……可是,前些日子那十一天见不到他人影时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又算是什么呢?那个家伙当时还一口咬定自己是在乎他……啊!!难道说,自己真的如子瞻所说的……喜、喜、喜……

啊啊啊苏焱你不要胡思乱想!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在那个词要出来前她赶紧闭闭眼睛,像是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赶开似的,忙不迭地转换话题道:“对了对了,我一直忘记了问你,你说子由写给你的信中提到辛弃疾和嘉砚了对吧?”

“嗯,永叔兄说你们在扬州也遇到过他们?”

“没错,所以我一定要跟你再确认一下!”苏焱瞪着他,又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子由信中说嘉砚……那叫做嘉砚的,是个少女?”

子瞻疑惑地挑了挑眉毛,像是又回忆了一遍信的内容,这才肯定地点点头道:“应该没记错,因为很少会看到有人带着女眷去赶考,子由才特别提了这么一句,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刻……说来那位辛公子倒是悠哉,想必是对金榜题名胜券在握了。”

小辛他能不能金榜题名倒在其次,我关心的是嘉砚究竟为什么会换上了女,尽在装呀!!她明明那时和我约定好了从此一直扮男装扮到走为止,而且去年在扬州时小辛也分明没看出她的性别,就连她之前的来信中也一字没提啊……难道说,在他们进京赶考的途中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苏焱正皱着眉头不得其解,这时子瞻的问话打断了她:“怎么,你认识那位嘉砚姑娘?”

“啊,嗯嗯,她是我从前的旧识,”苏焱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我们失散了好些日子,我本来还以为短期内再也见不到她的,没想到一年前在扬州的妓院偶遇……”她刚说出这“妓院”二字,登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同时她立刻敏锐地感觉到身旁子瞻的气息也随着她这两个字改变了。

苏焱这时就算低着头也能觉得子瞻的目光跟针扎似地戳在自己身上,她硬起头皮壮着胆子瞄了子瞻一眼,果然见他正对着自己怒目相视,见她还有胆看他,子瞻咬牙切齿地怒道:“妓院?!你、你……你居然真的去了妓院???”

“啊啊啊子瞻大哥你听我解释!!”苏焱哭丧着脸,像是自卫般一手还挡在了自己面前:“我真的不是因为好奇才去的!我是那个……你看我不是扮了男装吗?既然扮了男人我就得让大家都相信不是?但那个时候我现周围已经有人起了疑心,我怕被现身份后添麻烦,思前想后现只有去逛个妓院才能证明我是真正的男人!所以我完全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踏足青楼的啊!我真的是被逼上梁山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完毕,她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昂头看向子瞻,妄图用自己无辜的眼神使他信服。

谁知子瞻理都不理,一把按下她手,还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皱着眉头狠瞪她:“什么逼上梁山?!又是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说法?你少给我装!我还不知道你?从前在临安的时候就动过这个坏心思,我那时候和你说什么来着?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往那种地方跑?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你倒好啊,离了临安就往里面奔!若早知道你逃走后要去那种地方我当初死都不该放你的!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先前宴席上那位红绮姑娘也找过你,好像她还和你挺熟啊,嗯?我看你应该也不仅仅是个踏足观光而已吧?啊?给我老实说!去了几次?都去做什么了??”

苏焱欲哭无泪地扁嘴,心里直把自己抽了n个大嘴巴,居然在子瞻的面前一不小心把最不能说的事说出来了,这下好,可给他逮着机会展示做兄长的威严了!怎么一年不见他火气还是这么大……哎,自己刚才也是昏了头,这西宋的林冲估计还不存在,“逼上梁山”的成语还没出现呢自己就乱用了一把,结果不但解释失败,现在子瞻还明显认为她是在掩饰!虽然她也确实是在掩饰没错……那如今怎么办?老花招耍赖不知道还行不行得通……

“我现在可不吃你耍赖那套啊,你给我老实说!”子瞻见她眼睛乱转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一句话就断了苏焱的念想。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苏焱只得吸着鼻子,像挤牙膏般子瞻问一句她勉强地模糊答一句,吞吞吐吐避重就轻地交代了自己的青楼历史问题,当然没敢提她被红绮下了药还差点被她非礼的事,只说自己当时在腻云楼遇到了阶级纠纷,和红绮产生了利益矛盾,自己本事不够没能摆平亏得秦观相救才能全身而退……当然她也没敢说秦观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以及之前之后城里传的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

“总之!!”说到最后苏焱严肃地举手对着天空中的月亮做总结性言:“那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我自那之后真的再也不曾接近过青楼一步!!我可以向月亮誓我没骗你!!”

“你啊!!”子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地轻拍她脑袋一下:“哼,说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水分,别以为我就这么信了!一会我自会再去询问他人,若是给我现有假话,你可有得瞧!”他见苏焱的脸色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开始白,又忍不住无奈地笑叹口气:“反正我的话你就是不听!好歹我也做了你一年兄长,你这般顽劣,若是让别人知道你是我们苏家的女儿,是我苏轼的妹妹,可还不让人说我们对你教导无方?”

苏焱本还在为子瞻的话愁眉苦脸,听了他最后一句,却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他,又咬了咬下唇,这才嗫嚅着小声道:“子瞻……你……你还当我是……是妹妹?”

子瞻一愣,想起自己刚才的说话,又看向她的眼睛,却见她正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对着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良久才长叹口气,柔声道:“怎么,离开一年,便连妹妹也不愿意做了?”

苏焱赶紧摇头,使劲地吸了吸鼻子,眼里却已经起了一层水雾:“怎么会……我从来,从来都是……你、你一直都是我……我最重要的兄长……”

子瞻微笑着看她,又伸出手去替她把一缕丝别到耳后,然后他忽然向着身后的草地上躺去,枕着自己的手臂,对着天幕上的稀稀疏疏的星子轻声道:“我倒是不愿意做你兄长的,只是,我如今便是宁可做你一辈子大哥却也不想再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