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焱见躲不过,只得无可奈何地搬了椅子在子瞻身边坐了,耷拉着脑袋把滁州那天晚上的事说了个大概,虽然同样隐瞒了大量细节,但说到最后也够子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了:“你啊!女扮男装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男子了?这么不小心!还好没生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生!他……他也就是在床边看了我一晚上……”苏焱想到那天晚上的事,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脸红,这会儿和子瞻说着也是一边不安地搅动着手指。子瞻抬脸见她那副难得露出的女儿家模样,又是好笑,心中却又是一阵哀伤,忍不住负气道:“哼,当初你在府上住了一年我都没看过一次你的睡相,我好歹还是你哥哥呢,现在倒给一个外人看了去……”

苏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样子,只好扯着嘴角干笑道:“你没看到是你的福气!你不知道那家伙把我的睡相形容得如何不堪入目!哼,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呢!姑娘我平日里就端庄淑女,睡着了肯定也是一般无二的!”

子瞻闻言不由笑出了声,一直紧绷的脸也缓和下来,轻拍她脑袋一下,笑道:“我看你是和以前一般无二,就会吹牛!这事我倒是宁可相信秦兄所说的。只是……”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凛,对着苏焱道:“这样一来,我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他走的了。”

苏焱一愣,抬眼盯着子瞻,就见他一脸严肃地对着自己道:“焱妹,如果你愿意嫁了他,我自会对他说明一切,告诉他你是我们苏家的女儿,他若是对你有意,就该上我们苏家明媒正娶,总不能这样委屈了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放心他再这样和你一起。他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你一个女儿家的名誉绝不能这样毁了……”

苏焱只觉心中一酸,子瞻无论什么时候也是一心为了她着想的,就算知道她不能回报他一番心意,却也依然情愿以哥哥的身份继续关心她。想到他昨晚对自己说宁可做她兄长也不愿再见不到她的话,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想他苏轼一代才俊,真是何苦要为她这样委屈自己?

“嗯。”于是苏焱对他点点头:“子瞻,你带了秦观走吧,和欧阳兄也要一直保持联系……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这样就好,这不正是她一年来所追求的目标么?而子瞻既然说要带秦观走,助他出仕,他就一定能做到……而自己,也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年的时间了……

子瞻想不到她几乎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这件事,倒有些怔地看着她,良久才道:“焱妹,对我你并不用隐瞒……你真的不愿意嫁他?你……你当初对我无意,拒绝了我也是情有可原。可你明明喜欢他,为什么依然不愿嫁?”

“我……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啊……”苏焱躲闪着子瞻的目光,却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心乱如麻。说什么嫁给秦观?她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别说她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而就算……就算她真的喜欢秦观,爱他爱得疯又能怎样?明明再过一年就要回去了,和这里的人们永世也不会再相见的……想到这里,她忽然一阵悲伤,垂下眼睛,只嗫嚅着说道:“子瞻,子由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我当初……当初离开临安的时候,我和他说……”

“他只告诉我你有苦衷,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怎么了?”

“原来子由没有告诉你……”一定是子由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当初所说明年就要彻底离开的事,所以才把自己告诉他的那个秘密埋在心底……苏焱想到当初自己说要走时,子由眼中猛然升起的水雾,忍不住一阵心疼,好容易把这阵悲伤抑制下去,她才抬脸对着子瞻苦笑道:“因为我明年就……”

“不要说出来!!”子瞻这时却猛地打断了她。他忽然之间见她满脸悲戚,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似乎她又要马上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一般。这种恐惧让他紧紧握住苏焱的肩膀,哑着声道:“就算我是在做梦好了,求你了,什么都不要告诉我,宁可让我这梦……再做得长久一些……”

苏焱看着他再也开不了口,只默默地伸出手去拉住子瞻的衣袖。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两年来她欠子瞻的情,只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也不会有机会再让她还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子瞻真的用尽心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地游说秦观出仕,同时自己也上书朝廷请求回调。苏焱看到他出这封书信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只要子瞻愿意回来一切都好说。虽然一度担心过能不能顺利,但子瞻笑着说他身在岭南的时候王宰相等人也去过不少信劝他回心转意,现在他肯回来最高兴的自然莫过于他们了。

只是这些日子里可苦了苏焱,因为新一轮谣言的传播导致她又不得不闷在月明轩里,同时陪她一起倒霉的还有子瞻。子瞻是只要出门必遭群众围观堵截,每回都搞得灰头土脸地溜回来,让苏焱想笑又不敢笑。因为最近子瞻多方,尽在打听了她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结果大为不满,对她基本是三天一大训两天一小骂,只要无人在场子瞻就沉着个脸苦口婆心地教育她,比她老妈还啰嗦。而且无论她耍赖还是撒娇都不管用,只好低眉顺眼跟小媳妇似的受气,比从前在通判府的日子还惨。

而这一天里,月明轩中同时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两份调令。一份自然是子瞻的,朝廷令他替了他父亲苏洵的位置接任临安通判,苏焱极为他高兴。她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比起天子脚下,还是花红柳绿的江南更适合子瞻的性情,在这里可以让他远离一切纷争与尔虞我诈,他在这里不是政客,而只是那个文采无限至情至性的苏东坡。子瞻读着调令的时候,脸上虽然也露出些许欣喜神色,只是他抬眼看向身边喜上眉梢的苏焱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而另一份调令,却是给欧阳修的。他收到这封信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本以为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早已被朝廷遗忘,却想不到来了这样一份命他上任颍州知府的调令。直到看到子瞻满脸微笑地看向他时,他才明白原来是子瞻上书朝廷的同时,也替他向当朝权贵做了推荐,心中顿时感激不已。

“颍州……原来欧阳兄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去到了颍州……”苏焱捧着这封调令微笑着喃喃自语。正史中欧阳修对颍州的情结极深,甚至年老退职时也没回到故里庐陵,而是举家迁到了颍州的西湖之畔,而在颍州西湖,他曾经写下十描写那里优美景色的《采桑子》,那也是苏焱幼年时期背得头疼却又让她对诗中景色产生过无限向往的句子……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她轻声自吟,似乎看到了那些悠然自在的清丽画面,又抬起头来笑看着欧阳修道:“欧阳兄,颍州可是个好去处,那里的西湖与临安齐名,从前晏殊大人也曾经任过颍州知府,而你、你也必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嗯……我很感谢苏公子的提携。”欧阳修点点头,又看了看她和一直在一边淡淡微笑着的秦观,却忽然轻皱了眉头,儒雅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与不舍,低声道:“只是……竟就要与少游、秦兄就此别离了。”

“啊……呵呵,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嘛!欧阳兄前途为重……”苏焱听他这么一说,想起这一年来的相处,也是感慨良多。若不是当初于瓜洲渡口遇到了欧阳修,有他陪伴在自己身边度过最初那些孤独难熬的日子,她哪里能那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这一年来他就如邻家大哥般关怀照顾着她,只是她到现在却依然瞒了他很多事,不免对他有些歉疚。而掐指一算,距他们初见竟又几乎是整整一年,苏焱不禁在心中苦笑,看来这几乎是天意了,每隔一年就要让她经历一次离别滋味,去年是和苏家兄弟告别,今年又要送走欧阳修,而明年,是不是就要轮到别人来送别她了呢……

她又抬眼看向子瞻,见他也正带着伤感的表情注视着自己,便冲他微微一笑,拍着手道:“这样!为了给苏公子和欧阳兄践行,我们晚上去无双亭赏月喝酒好不好?反正晚上没什么人去蕃釐观的,我们出去也不用怕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