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焱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满脸的不高兴,秦观却在她身边笑得颇为开心。他们刚刚下去找周掌柜点菜的时候,周掌柜居然还敢壮着胆子跟她说什么少游啊,你还是和秦公子最般配啊!说到这里他又向苏焱暧昧地眨眼:“你下次干脆穿了女装和秦公子出去,肯定很轰动!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没见过比你更适合穿女装的少年!”气得苏焱差点没跳过柜台去打他,秦观则在一边笑弯了腰,先是谢谢周掌柜派人叫他回来,然后又故作正经地对她说:“少游,你看,连别人都这么说,你可不能移情别恋。”说得苏焱只能对了他们哭笑不得。

不过她一进房间,看到正站起身来的子由,先前的不快就统统抛到脑后去了。苏焱笑着向子由走过去,一边招呼他和吴侍卫依次坐下,一边把手搭在子由的肩膀上向他说道:“都点了你以前在临安时喜欢吃的菜!现在你长居洛阳,好些江南的菜肴都吃不到了吧?”

“焱姐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子由转头向她看过去,见她正歪着脑袋笑对着自己,心里就觉得很温暖。

“当然了!”苏焱相当得意地笑起来,一边就想要靠着子由落座,却不想这时候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袖子。

她有些惊讶地回头,却见到秦观挤了进来,还老实不客气地在子由身边坐下,又偏过头来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今晚还是和子由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和他很是投缘,不妨让我坐在他身边,聊起来也方便?”

“嗯?”苏焱有些奇怪地看看他,又看了看正对着秦观露出友好笑脸的子由,忽然就觉得很高兴。因为她那时想起正史中苏辙和秦观也是很好的朋友,苏辙还写过三《高邮别秦观》的诗作,原来他们在这里也是一见如故的……这样也好,以前子由因为身体关系,朋友就少,现在看他开朗许多,也像嘉砚信中告诉她的那样,他和陌生人的交流很顺利,倒也让她安心不少,嗯……就是怕秦观把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性子传给了子由就不太妙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要傍了秦观入座,这时一直坐在子由身边默不出声的吴侍卫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边让座一边对她说道:“小姐,你还是和我换个位置吧!少爷和小姐你好些日子没见,必定也是有许多话要对你说的,还是你坐在他身边比较好!而且……”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瞟了秦观一眼:“从前在府上,小姐你从来都是紧临少爷坐的,如今好不容易团聚,这位置不适合改!”说着,也不等苏焱同意,就走到秦观身边坐下了,见秦观正看着他,吴侍卫也转过脸去,冷着声音对他开口:“秦公子,不介意我这粗人坐你身边吧?”

“怎么会,吴先生多虑了!”秦观依然是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还端起桌上酒壶帮吴侍卫斟酒,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着苏焱看过去,就见她很是欢欣地在子由身边坐了,还顺势把椅子往他那里挪着,嘴里笑道:“吴侍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哈哈,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又见秦观正在给吴侍卫斟酒,她眉头略皱了皱,就伸手过去很自然地握住了子由的手,看着他眼睛问:“我让嘉砚平时劝你在洛阳饮宴时少喝些,她都叮嘱你了吗?你以前身体弱,遇到应酬虽然无法推脱,也千万别多喝,今天要不我们就以茶代酒吧?”

子由对着她微笑道:“没关系的,焱姐,今天难得大家高兴,我也不要扫了大家兴致吧!平日里同僚间的应酬,幼安兄都会照顾着我的,替我挡了不少酒呢!”说着,他看向苏焱的目光忽然就更多了一层温柔,轻声道:“原来是焱姐写信交代了嘉砚姑娘,我该想到的……”

苏焱便向他颔微笑,却忽然听到吴侍卫不快的声音:“哎呀,秦公子,酒都满出来了!”

两人一起看过去,就见秦观不知怎地,给吴侍卫斟的酒洒了一桌。这时见大家都在看着他,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抱歉抱歉,刚有些不留神!”说着,便要去擦拭-a苏焱诧异地看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么?”

“也没有,就是刚在想些有的没的。”秦观并不看她,却转头向着子由笑道:“子由,你们以前姐弟感情很好?”

“啊……”子由略有些局促,但还是微笑道:“虽然只,尽在做了一年姐弟,但焱姐待我很好。”

“哦?”秦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顿了顿,才道:“少游这样的性子,能温柔待人可不容易,她必然是很喜欢你的。”

“啊……”子由听他说得郑重,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苏焱,却见她正毫无异议地笑眯眯点头:“那可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侍卫打断了,只听他大声说:“可不是么?小姐最喜欢我们少爷了,从前在府中两人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小姐还说过,说少爷是她的……”

“吴侍卫!!!”苏焱听出他下面要说什么,急得一下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扯着他的衣襟,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真是的,都是当初被子瞻那个臭家伙逼出了她埋在心底的真心话,结果现在成了大笑话,若是被秦观听了去,肯定要笑话死她了,不知道要怎么揶揄她呢……

果然秦观很有兴趣般地转脸问吴侍卫道:“哦?她说过什么?子由是她的……什么?”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竟是异常认真的表情。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话?”苏焱见他还在追问,瞪了他一眼,又赶紧拉过吴侍卫打岔,这个时候菜也6续端进来了,苏焱便招呼他们吃饭,一边又拿起筷子夹一些放进子由碗里,笑着对他说:“看,我的记性还不错吧?知道你喜欢这些口味清淡的……”

子由有些惊喜地看着那道红烧鳊鱼道:“鳊鱼?这我可真是有好些日子没吃到了。”

“是吧?我特意点给你的,知道你爱吃鱼!”苏焱笑着,却见子由温柔地看她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筷子,伸进盘中,小心翼翼地把这条鳊鱼的脊背处那细长的一块分离出来,最后放进了她面前的碗里。

“咦?”一直看着他们的秦观忍不住出声道:“少游,你不是不爱吃鱼的么?”

却不想苏焱笑了起来,很是感动地望着子由,轻声道:“你连这个都记得……”说着又向秦观看去,解释道:“我是不爱吃鱼,嫌有刺,你看我平时也几乎不碰的,但只有鳊鱼的脊背处这一点点我喜欢吃,从前在临安时吃什么西湖醋鱼之类的菜时,我也就吃这一小块,一直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这点怪癖,却没想到子由都记在心里……”

秦观看着她怔了怔,忽然幽幽叹口气:“我却以为你不爱吃这东西,平日里就从不去点的。”

子由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看向苏焱的眼神清澈而明亮,脸上的笑容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起身,从他放在一边的行李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匣子来,双手递给苏焱,脸上却带着些歉意的神情,轻声道:“焱姐,急着从洛阳赶过来,来不及去仔细挑选礼物了,匆忙之下,只带了这个给你……”

“送给我的?”苏焱又惊又喜地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笑道:“子由真是,你只要把你的词赋文章手录一份给我,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了……啊!”

匣子打开来,里面原来是一台颇为精致的檀木古琴。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来轻拨了几个弦,古琴随之出了悠悠的乐音,这声音一下让她想起从前在临安陪子由读书时,她常坐在一边弹琴给他听。其实她在现代的时候,对练琴并不会有这么大的耐心,只是她疼惜子由,看他喜欢听自己弹琴,便也乐意为他做些事。后来离开临安她一直做男子打扮,平日里和欧阳修秦观在一起只会听其他乐妓弹琴,自己却再不曾碰过,因为心事重重,也再没有心思去弹,却没想到子由对此念念不忘,来扬州找她还给她带来了这份礼物。

“焱姐……”子由见她对着琴怔,有些紧张地问她:“你不喜欢?”

“怎么会?”苏焱抬起头来,眼里都是感激,对着他微笑道:“子由送给我的,我一定好好收藏,就算我……”她想说,就算我将来走的时候,也一定会带着它的,这时顾忌到秦观在身边,说到最后便噤了声,却又听吴侍卫插口道:“小姐,你可别辜负了少爷一番心意,这琴是少爷拿自己的俸禄在洛阳最好的乐行里求来的,因为时间紧急,临行那几天他天天从堂上回来就出去为你觅琴,有时饭都顾不上吃,辛少爷说要帮他一起找,他也没答应,说怕别人选的不合你心意……”

“好了,吴侍卫,不要说这些……”子由皱眉对他摇了摇头,吴侍卫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这才不继续说下去,却见子由微微有些羞赧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自当初焱姐送我这块玉佩以来,我却不曾送过任何东西给你,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才……”

苏焱听着他说话,目光渐渐从他的脸庞落到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月夜,在临安郊外的狩猎场中,她的穿越出了差错,结果就遇到他了。那时他还是个苍白的、略带忧郁的少年,如今他虽然长大了,他的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却是丝毫没变。自己当初只是随便拿了一块玉佩送他,从此却换来了他的全心全意……认识他以来,他从来也不曾逆过自己的意思,没有做过任何为难她的事,甚至一句让她会不高兴的话也不曾说过。只有这一次……他亲口说希望她留下,可以想象他为了这句话经历过怎样的矛盾。那她真的能拒绝这个眼神清澈的弟弟么?而秦观那边,她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出口呢……

“说起来,我刚才倒忘记问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其余三人都向秦观看过去,烛光正照在他的脸上。苏焱这才现他的目光也停留在了依然站立在她身边的子由腰间那块“喜上眉梢”上。然后他淡淡看了苏焱一眼,唇边微微一笑,这才云淡风清地开了口:“少游,我回来的时候,你不是正抱着子由么?那时……你们到底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