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心中马上就想了起来,当初在奉天的时候,便早早听闻了武元衡大名。此人是今年的进士及第,因朱之乱未及上任新官,流落到了奉天县内。也就是他,献策生擒了野诗良辅一干凶悍的山贼,又将承影剑献给了皇帝,让他笼络功臣之心。现在回想起来,武琦云说她也是住在华原县衙,莫非与这个武元衡就是亲兄妹?如果是这样,那当初在奉天县里,一腔热诚给百姓治病寻药的武先生,也便是眼前的这位县令武元衡了?

李世民顿时对这个县令大感兴趣了。很早就想见到的一个人,之前一直缘铿一面,却无意间在华原这个地方相逢,而且还在他手上吃了一桩官司。这不得不说,是挺有趣的巧合。

李世民等人刚刚站起身来,赵捕头马上又说道:“县令大人,这位李公子一行人,也正是目睹周大牛等人恶行的见证。”

“既如此,还请李公子等人稍留片刻,为此案做个旁证。”武元衡的脸色,始终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李世民微微一笑:“份内之事,乐意之极。”

武元衡拿起惊堂木拍了一响,朗声道:“周大牛,尔等可有欺行霸市,在客栈吃饭不付钱财?”

周大牛惊了一惊,仰头看了武元衡一眼,撇撇嘴,不做声。

“首告何在?”武元衡又道,“将周大牛犯案经过,细数说来。”

店老板应了一声,将周大牛等人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在客栈里横行霸道、吃饭不给钱拿蛇抵债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

“大胆周大牛!”武元衡提高了一些声音,声如吟钟的喝道,“尔等如此肆意妄为,视本朝律法如何物?如今首告、旁证、证据俱在,你可知罪认罪?”

周大牛被骇得周身一震,马上又狗急跳墙一般的叫道:“我是为皇帝捕鸟雀的五坊人员,出来公干势必要吃饭。到了客栈吃上一顿饭。就好比是皇帝赏我的饭食,有什么过错?要把我饿死了,谁给皇帝捕鸟捕雀?你们要治我的罪,就去问皇帝陛下!”

“大胆!”武元衡浓眉一拧,振振说道。“尔既身为五坊之人受朝廷差谴,就应更加识得律法约束。王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你既大言不惭,讹传皇帝陛下赐你职权白吃白喝。尔等恶贼。歪曲公理假传圣意、亵渎圣上污蔑朝廷、践踏律法欺压百姓,真是罪大恶极!来人,将此恶贼予我重打八十廷杖。以儆效尤!”

“是!”旁边几个衙役听到武元衡义正词严的怒斥周大牛,早已是一阵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只在一旁摩拳擦掌。这时一扑上前,就将周大牛拖翻在地。

周大牛又惊又怒地大叫起来:“我是、我是房侯爷的人,你不能打我、不能打我!不然,让你乌纱落地没得好果子吃!”

武元衡惊堂木一拍:“本官奉的是天子谕令、朝廷调谴前来坐堂华原,只为代天巡牧安抚百姓,眼中只认得皇纲国纪与本朝律法.你再度咆哮公堂并恫吓威胁朝廷命官。按律可判当堂重责六十脊杖。二罪并罚,六十脊杖八十廷杖,用刑!”说罢,袖袍一展,朝堂中扔下两根堂签来了。

店主人和店小二。此时已经是激动得忘乎所以,拍手叫好起来。此时县衙公堂外。也多了许多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大声叫好。

李世民一直在旁静静观看,此时也忍不住轻点了几下头,自语道:“风度儒雅思虑清晰,嫉恶如仇不惧豪强,的确是个人物!”

高固看得扬眉吐气大解了心中怒怨,在李世民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这个县令,当真是有些威风。他也不发怒也不大声咆哮,却让人感觉无可侵犯一样。”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心正则行正,行正则凛然。此人虽看似文弱,却有赤诚仕子之心与一身铮铮铁骨。周大牛那些外强中干的市井流氓,在他面前就如同是纸扎猛兽一样,横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两名衙役已经是卯足了力气,将廷杖狠狠的抽在了周大牛地花白屁股上。打得周大牛一阵哭爹喊娘杀猪似的嚎叫,嘴里还没忘了嚷道:“姓武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房侯爷肯定会为我做主,主持公道!”

“我干爹是京城五坊司的内监管事,堂堂五品京官,定当饶不了你!”

李世民在一旁听得清楚,周大牛说地那个五坊司的管事,大概就是皇城五坊的内苑宦官,没什么大不了,在京城里也就是个不入眼的角色,连见了俱文珍也要点头哈腰赔笑的。这个房侯爷,莫非就是店小二当初所说地,本地有名的豪绅么?

衙役们每打一下,周遭的百姓们就大叫一声好,热闹之极。武元衡端坐于堂上,表情却是十分地淡然,全然没有发泄了私下怒火的那种痛快表情。

八十廷杖打完,周大牛屁股上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武元衡看了他一眼,说道:“周大牛,本朝有量刑施度之法。你若真心悔悟诚恳认罪,后面六十脊杖尚可暂寄。本县念在律法人情,再问你一句:你可知罪认罪?”

没想到周大牛还当真是顽劣成性,恼羞成怒的啐了一口大骂起来:“我呸!认你个鸟!你个小人得志的芝麻官,居然敢打我!你等着受死吧!”

身后的一众百姓大喊起来:“打、打死他!”

武元衡眉头一皱,缓缓摇了摇头:“看来,你还当真是冥顽不灵,生性凶恶。既然如此,本县依律,可依旧用刑拷问。来人,将周大牛拖起。脊杖六十!”

“是!”衙役们大声应诺,又将打得瘫倒的周大牛拖得跪起来,扒了背后的衣服就准备开打。不料公堂外传来一声大喝:“慢着!”

李世民回头一看,一个身着青袍的年轻后生,大摇大摆地挤开人群,走上了公堂。附近百姓都有些惶然的朝旁边让开了一条道,隐隐有人低声窃语道:“房候爷来了、这下可麻烦了!”

那个房侯爷。看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身材比较高大,模样倒也还生得周正。只是眉宇间,多了许多桀骜不驯与嚣张的神色。他背剪着手,独自一人不急不忙地走上了公堂。一脸邪恶冷笑的看了看李世民等人,又转头看向武元衡,瓮声说道:“武县令,今日可真是好威风啊!”

快被打得半死地周大牛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哭起来:“侯爷!侯爷!你可千万要为小人做主了!这个名叫李漠地一伙人,和捕快、县令,合着伙儿来把我往死里整。分明就是要给侯爷一个下马威呀!”

武元衡淡定的看着那个房侯爷。平静说道:“堂下何人?未经传唤闯入公堂,你可知罪?”

房侯爷冷哼一声,嚣张的嚷道:“姓武地,少装腔作势跟我来这一套。本侯劝你,早早放人,并向本侯赔礼道歉,赔偿周大牛等人医伤钱财,并赔偿他因伤不能劳作而损失的钱财。否则。本侯今日定将与你没完!”

“放肆!”武元衡沉喝一声,“这里是大唐县衙公堂,你既为朝廷所授勋略侯爵,理当知法守法,却在此大放厥词咆哮公堂威胁本县。你可知罪!”

“你才放肆!”房侯爷大怒。跳脚就骂了起来,“本侯是朝廷赐下的五品侯爵。你个小小的六品县令,居然敢对本侯指手划脚大声咆哮,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姓武的,本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别给脸不要脸!今日之事,本候初衷并不想跟你多作计较,看来你倒还故意跟本侯过不去了?好、好,你有种!”

武元衡浓眉拧起,重拍了一下惊堂木:“衙役何在?此等咆哮公堂亵渎律法之人,还不予本县拿下!”

“你敢!”房侯爷瞪眼吼道,“刑不上大夫,本侯堂堂五品勋略,你敢拿我?惹恼了本侯,将你碎尸万段!”

李世民身后地高固等人早早看不下去了,就想冲上前来一脚踹翻了这个嚣张无耻的房侯爷。李世民轻摆了一下手,笑了笑说道:“别急,再等等。此等好戏,殊属难得。”其实他是想多看一看,这个武元衡究竟有多少胆气和能耐,能否治住这个嚣张无度的房侯爷。

武元衡和房侯这交替的一喝一吼,倒让衙役们为难了,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元衡面色依旧沉寂,缓缓站起身来,拱手朝北,朗声说道:“大唐至开国起,传至高宗,命长孙无忌等人编修《唐律疏议》,从此以为我大唐律法之根本。《疏议》曾言,刑不上五品,确有此事;然又有言道,犯十恶罪者,王子与庶民皆可同判,施刑拷问。房胜德,你刚才曾威胁本县,要将我碎尸万段。如今本县就正告你一罪——十恶罪之不义,妄图杀害华原县县令!”

“啊!”房胜德听武元衡这么一说,还当真有些害怕了。十恶罪,以谋反为首,所有的罪行全都是要重惩严惩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侯爵,绝对承受不起,少说也要被抄家流放,重则就要砍头。他这时也有些软了下来,吞了几口唾沫,说道:“本侯只是说说,又没真的把你杀了。你因何定我之罪?真是可笑!”

武元衡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屑地冷笑,又坐了下去,冲他一摆手,如同背书一般的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退下?仍自站在堂中,莫非就在谋划着要击杀本县?稍后别忘了交上赎铜五贯,以抵偿你扰乱咆哮公堂之罪,或者领了五十廷仗亦可。本县自会下发判书与你。若是不服本官讼判,可于三日内前来击鼓鸣冤,或到雍州刺史府衙直接告发。”

“你!……”房胜德气得直跳脚,指着武元衡咬牙切齿的道,“算你狠!算你狠!咱们走着瞧,你可千万别后悔!——周大牛,你小子就是被打死了也别认罪,听到了吗?”

武元衡惊堂木一拍:“大胆房胜德,竟敢威胁人犯干扰本官判案,罪加一等,判脊杖三十!”

“老子给钱!给钱!”房胜德知道今天算是遇上毫不服软的刺头了,恨恨的掏出一堆银子来,撒到一旁堂记县丞的桌上,“够了吧?本侯不奉陪了,稍后会来再找你玩的!”说罢,大袍一挥,就朝外走去。

“公子,就让这厮这样走了?县令办不了他,不如……”高固早早看这个房胜德不顺眼了,这时就在李世民耳边急道。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李世民微笑说道,“现在就将它打断了,岂不是可惜啊?”

高固迷惑不解的看了看李世民,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只得目睹着那个房胜德堂而皇之走出了县衙。

房胜德走了没几步远,围观地百姓突然爆发出一阵轰堂喝彩,大肆拍起巴掌来。

武元衡始终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这时终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朝百姓们略略拱了拱手,当堂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而且人犯虽受大刑仍然拒不招供,可将其一干人等收押,明日再审。退堂!”

百姓们都高兴的鼓起掌来,交头称赞的陆续散去,李世民等人也退出了公堂。

俱文珍憋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你这是何苦来哉?又是跪堂,又是堪忍那些恶霸在你眼前横凶霸道?依着小人地意思,将这些人悉数拿下全都给办了,又干脆又解气。”

李世民却笑道:“难得看到这样的好戏呀!那个县令虽然口中不说,却将周大牛拘押起来了明日再审,就是摆明了在向房胜德挑战,看他能使出什么招来。到了明天,这出戏可就越发地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