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不巧的是,出征的这一天,还恰好是汉王与吴家大小姐定亲的日子。得到汉王御点亲征的消息后,吴仲孺也只能表示无奈,感叹这一门婚事实在是命运多舛。最感失落的自然是吴月琳本人了。年已十七待字闺中,苦等了数月与如意郎君定亲的日子,他却要挂帅出征前赴疆场了。

不过吴家毕竟是名门将后,最是识得大局懂得大体。对此,吴家与郭家的人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郭与郭暖更是亲到汉王府,为汉王送行。同时,郭的爱子郭钢,也要头一次跟随汉王出征了,当老爷子的也免不了一番叮咛嘱咐。郭本人,也曾跟随郭子仪征战四方戎马一生,深知上了战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战场之上,刀箭从来不会辨认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庶民布衣,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为将者马革裹尸还,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临离开汉王府的时候,郭举起一杯酒,神色肃然的对郭钢沉声说道:“儿啊,喝过这杯酒,你就是郭家这一辈从军上阵的第一人,不要辱没了你祖上的名声!从今以后,你就是唐军中的一员。你更多的要记住,你是军人;服从汉王的一切指令,就是你的天命!不管你是英勇凯旋还是马革裹尸,为父都将为你骄傲!”

郭钢甚是有些悲壮的接过了郭的这一杯,一饮而尽,拱手抱拳道:“父亲,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世民在一旁微笑说道:“老将军,郭钢这半年来,不管是武艺还是学识,都在惊人的进步。想必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我大唐的又一代名将。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哪!”

郭对李世民抱拳说道:“汉王过誉了。老臣从未想过让钢儿成为什么大唐名将。我郭氏一门世代忠烈。国家有事必然挺身而出绝不推托。这是我郭家的本份,更是钢儿应尽的职责。到了阵上,殿下就把钢儿当成普通的士卒来对待,让他去亲身励炼,凭自己的本事去生存吧!”

李世民微笑地应道:“嗯,本王自有区处,老将军不必过虑。”他心中想道:不管你怎么说。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让郭钢经历多大风险的。毕竟,他除了是将门虎子,更是我手中一份十分重要的政治本钱。我又怎么可能让他出意外呢?

李世民戎装披挂,骑上了青骓宝马,带着身边众将与五百飞龙骑。出了汉王府。春明门外,两万大军已经整备完毕,只等李世民点将发兵。沿途的百姓在道旁夹道欢送。有许多人还曾记得昔日个汉王收复帝都时的情景,这时纷纷高呼道:“汉王千岁、汉王必胜!”这一口号,顿时得到了许多百姓的呼应。长安大街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十六王宅到春明门这一段短短地路程,李世民走了近半个时辰。

一路上,他放慢了马匹。深沉而又眷恋的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

大唐长安,我李世民的家和根……

城池楼台,板道青墙;一砖一瓦,人情风俗,都是那样的熟悉。这一切地一切,就如同他自己的手脚发肤一样熟悉。当亲眼目睹它沦入贼手时候,我是那样的出离愤怒!沧海横流,现如今。帝都光复大唐正统仍在,我却要被迫离开此地、到外面求生存。

万般感慨,一齐涌上了李世民的心头。他听着耳边百姓们的呼声,看着眼前熟悉地一幕幕,突然感觉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失落与彷徨。

武元衡走在他的身边。如同窥得了他地心思一般,轻言说道:“殿下。会再回来的。”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对,我一定会再回来的——长安,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驾!——”马鞭挥出,青骓马嘶声长啸,发蹄飞奔起来。身后数将与五百飞龙骑,紧随其后,声势震震的朝春明门外奔去。

百姓们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好——”

一路畅通无阻,转眼间已经出了长安城。李世民驻马而停,回首遥望着薄雾中巍然屹立的都城,迎着扑面而来的阵阵春风,内心地抑郁突然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就如同心头的枷锁与桎梏全都卸了去,重新得到了自由,重新找回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放眼万里,云海翻腾乾坤震震,心胸顿时变得无限宽广。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不舍与眷恋,但更多的是一阵豪气冲涌上来。李世民勒马回疆,向着军营地方向大声喝道:“将士们,出发!”

“吼——”第一次跟随李世民出阵的飞龙骑,爆发出第一声奔雷般地怒吼,豪气四塞!

铁蹄飞扬,劲风如排浪卷起千重沙。五万余人如同一条黄龙,奔腾在长安城外的黄土地上,须臾就到了十五里外军营。这里已经搭好了点将台,龙旗飞扬。司阶举着皇帝颁赐的斧铖,站立两旁。

昨天已经在太庙举行过祭祀大典了,但皇帝今天仍然派了太子到场,为汉王饯行。李诵身着太子衮冕与黄袍,神色十分的庄重严肃,一丝不苟。他带着几个亲王、大臣与将军,一起为李世民敬酒壮行。

其实到目前为止,李世民对李诵也谈不上什么好恶。虽然李诵和他父亲一样也有那么几分阴险,但他比起李适来,算是厚道了许多。从本质上讲,李诵还算是一个敦厚的人。只不过在根本的利益面前,太子与汉王,注定了只能是对立的。这一点李世民心里想得非常清楚。

李诵敬完了酒,不无牵挂的说道:“皇兄病体初愈,又要操劳国事挂帅出征,真是劳苦功高。到了阵上,要多多留意保重自己。愚弟祝皇兄,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李世民微微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太子。”

李诵也微笑说道:“皇兄,愚弟今日还擅作了一回主张。还请皇兄不要介怀。”说罢,就朝一边挥了挥手,停在那里的一张马车徐徐的行驶了过来。

李诵看着李世民疑惑的表情,说道:“愚弟知道,今日本该是皇兄与吴家大小姐订亲的好日子,却要为国出征。虽说忠孝难两全,但皇兄还是不要苦了佳人。今日在这点将台上。皇兄就与吴家大小姐将婚事订了吧。愚弟与在座诸王、众大臣以及两万将士,可都是见证!”

这一举动,还真是有些出乎李世民的预料之外。这时候,马车停住,吴家大小姐身着盛装。在丫鬟的搀下从马车走了下来,正朝点将台走来。

颜真卿也笑呵呵地走到了李世民身边,说道:“汉王,国事为重,但婚姻大事也是不容小觑。既然太子如此美意。汉王不如就顺承了吧?”

李世民略自笑了一笑:“既然如此,就多谢太子与老太师的美意成全了。”

吴月琳头戴乳白宫纱帽,身着七彩托地长襦裙。说不尽的端庄与华贵。她走到了点将台前,先与太子等人见过礼,就转眼看了李世民一眼,脸上顿时一片菲红霞飞。至从那日在吴家见过第一面以后,吴月琳与李世民草草见过两次。但这回,还是第一次正式的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免不得有些羞赧。

吴仲孺与夫人以及郭家的一些人,本来就在场。这时都有几分欢喜。毕竟汉王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许了亲却悬而未决,毕竟是一件没有颜面的事情。李世民也曾想到了这一节,不想让吴家和郭家受这份委屈。但苦于自己正要肩挑国事,不好提出提前订婚。这下倒好。反倒是太子成全了他的心思。

二人就在颜真卿地指引下,祭拜天下写下生辰八字。交换玉佩信物订下了婚约。吴月琳的户籍,也正式入到了皇室李家,成了李家未过门的亲王妃,只等他日正式完婚了。仪式简单却隆重,完毕后两万军士们齐声大呼:“汉王、王妃!”对他们表示恭贺。李世民也头一次牵起吴仲孺的纤纤素手高高举了起来,接受众人的欢呼。

吴月琳一颗芳心时时如小鹿乱撞,又喜又羞。她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地人,而且还是自己订亲的时候。欢呼完毕后,吴月琳拿起三杯酒,一一敬给李世民喝:

“这第一杯,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来。”

“这第二杯,妾愿殿下一生平安。”

“第三杯……肯请殿下与妾同饮……”吴月琳羞到了极点,眼睛里一阵雾水氤氲,“妾会在长安,永远等着殿下归来。海枯石烂,永不反悔。”

李世民喝下三杯酒,凝神看了吴月琳一眼。他越发的感觉,之前并无半点了解的吴月琳,真是个千依百顺的可人儿。对她说道:“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地!”

短短的几个字,总算让吴月琳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地,脸上地笑容更加舒缓了。与此同时,也更加的为自己的如意郎君担扰起来。

定亲仪式完毕,李世民迎着徐徐春风,看向了身前的两万将士。这两万人马,其中有收编的朱叛军,有参加收复长安之战的神策军,也有马燧从河东带来的子弟兵。这些人对于汉王,都不太陌生。

马燧身为长安统兵大将,今日也自然前来送行了。只不过他与汉王并不相熟,一直躲在亲王大臣们中间,没出来和李世民攀谈过一句。李世民暗中留意了一番,发现马燧对自己似乎有那么几分满不在乎。

马燧,五十出头年纪,身板高大结实,虬髯板扎孔武有力。他从军三十余年,大小军功不计其数。尤其是近一两年来,在河北讨伐叛党的战役中,连战数胜,立下了赫赫军功。眼下,已经成了皇帝与太子最信任地将军,其威名甚至还有超越李晟与浑、李怀光等人的趋势。

对于马燧的冷淡反应,李世民倒也不以为意。毕竟同行相妒,而且李谊之前名声的确不佳,马燧这副样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况,马燧是太子地亲密臣僚,又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给汉王看?

李世民在点将台上,轻车熟路的安排好了七路大军地各项事宜。浑是皇帝钦点的先锋,率领前军三千铁骑在前开道;左军高固,右军郭钢;左虞候军唐汉臣,右虞候军石演芬;后军统领与粮草押运,依旧由曾经干过这门差事的野诗良辅来负责。汉王自行坐镇中军,行军长史武元衡帐中伺候。五百飞龙骑充入中军驻守帅帐;铁血十三除高固与野诗良辅外的十一人,全部任命为骑兵中侯,直接听命于汉王,成了最亲近的偏将与传令兵。一切准备妥当,军营四方十八声炮响,一人多长的巨大金角轰隆隆的吹响起来。六十四面巨大军鼓,震得地面发颤。两万名铁血战士,发出海呼山啸般的怒号——“大唐必胜!”

李世民翻身骑上马,拔剑挥指——“出发!”

“吼——”先锋浑率领着数千铁骑,发出一声呼号啸响,宛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朝西面席卷而去。余下万余大军,有条不紊的开出军营,向前西部战场的方向开始挺进。

吴月琳坐回了马车上,一直看着那个金甲红袍的男人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才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母亲郭氏轻拍着她的手,说道:“儿啊,既然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就要守得住寂寞。郭家一门忠烈,出过许多为国征战的将帅。他们的妻儿,还不时常在家倚门而盼么?你要知道,女人这一辈子,就是为男人而生。在家默默的守候,本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份。”

吴月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颜:“我知道的,娘。多长的时间,我都能等。我只是,有些为他担心……”

滚滚黄沙之中,李世民强迫自己不再回头看——那将来只能出现在梦中的长安。

他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只能矢志不渝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