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闷闷不乐的倒在了榻上。汉王的寝室,自然是布置得华丽异常。可李世民入眼所见,左右都感觉不舒服。那些地毯、屏风和被服上,都绣着妖冶动人的女子。可李世民总感觉这种气氛自己十分的不喜欢。处处透着靡靡之气,是那种让人耽于享乐、小富即安的情调。

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李世民没好气的扔了一句:“进来就是,敲什么敲。”

门被轻轻推开,苏菲儿拿着一盏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她低埋着头,都没敢去正眼瞧李世民。静若无声一般的走到了他榻边,跪下身来将茶盏递上:“殿下请用茶。”

李世民都没有正眼去看是谁进来了。听到这个清细如乳燕般的声音,才回头看了苏菲儿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菲儿,是你啊。本王心情正糟糕得紧,吓着你了吧?”

苏菲儿轻轻的摇了摇头,淡如清荷一般的说道:“殿下,这是清凉解暑的凉茶,喝了能清心降火,或许心情会好一些。蜀地炎热潮湿,的确容易让人心生闷气,是很伤身体的。”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个冰雪可人的苏菲儿,感觉心头闷气一下散去了不少。接过茶来喝下去,淡淡的清甜,的确是比较爽苏菲儿接过空茶盏,说道:“殿下这些日子连连奔波,肯定是累坏了吧?婢子替殿下洗洗脚吧。”

李世民见她额头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于是说道:“不用了,你自己去歇着吧。我还要办些事情,现在不休息。”说罢起了身,朝书房走去。

武元衡去了成都府衙办事,书房里也没了一个能商量说话的人。李世民不禁感觉有些郁闷。随手翻看了一些存放在这里的书籍,心中烦闷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正想出门到外面走走。武琦云却来了。

由于武元衡的关系,武琦云这些日子以来跟李世民相处的时间也还比较多。李世民对这个颇有些心机和谋略的女子,也有了那么几分看重。

武琦云进来后,也没有过多客套,直言说道:“殿下平日里总是沉稳如山,今天如此心浮气躁?”

李世民自嘲的笑了一笑:“是呀,最近遇到地烦心事实在是太多了。手边又没有几个得力之人。蜀中的这些官将。个个只想着小富即安得过且过。贪图享受他们最是在行;说到办理政务,却是个个都想当缩头乌龟。煞是令人气恼。”

“其实殿下没必要太过急躁。”武琦云娓娓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殿下来蜀中之前,对蜀中的风土人情想必不是那么了解吧?”

李世民也不否认:“算是吧。我生在长安长在京城。对千里外的蜀中,的确是不太熟悉。”

武琦云微微笑了笑,说道:“以前我和我哥小的时候,曾在蜀中住过三五年时间。对这里也略有些了解。其实蜀地的人,地确不像关中尤其是京城中的那样。事雷厉风行讲求效率。蜀中的人,常年生活在山林合抱之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的脾性比较婉约。办起事情来也不如北方的人那样利索霸道,会显得优柔寡断一点。所以,殿下初来乍到,会显得很不适应。这里地人,在我们看来反应就像是慢半拍一样,做事情都有些拖泥带水的。其实也不尽然是他们玩忽职守消积怠慢,这只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打个比方,就是做饭的厨子。手脚也会慢上几分。”

李世民说道:“可这是个坏习惯。尤其是在官场、军营里。军情如火,民生重于泰山,办起事来却总是这样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还不要坏大事?”

武琦云掩嘴一笑:“我的意思,可不是为他们开解罪责。我是在劝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慢慢来改掉这些人地坏脾性才是。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更不值了。”

李世民不由得微微一愣,恍然醒悟了过来:“你说得还真是挺有道理。我这个新来乍道的节度使,地确是很不习惯这种官场风气。要整治,看来也是要慢慢来了。”

“殿下这么想,就对了。”武琦云说道,“我只是个女流,不懂什么军政大事。闲来跟殿下聊一聊,也只能打比方的说说事。蜀中的官将们,就像是习惯了悠闲慢跑的马儿。可殿下却是骑惯了烈性的战马,自然会一时不习惯了。可是想让慢马变成烈马,也不是狠抽几下鞭子就能解决问题的了。殿下肯定比我更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吧?”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起来:“你这比方,说得还挺有点意思。说说看吧,女诸葛。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我哪里会有什么妙计?”武琦云也笑了起来,说道,“我只是在想,这些马儿之所以跑得慢,是因为不愁吃不到草料,不愁别地马跟他们抢食物。要是殿下能让这些马儿自己竞争起来,能者上,庸者下。这样一来,不就能刺激他们主动的去努力快跑了么?这比抽鞭子刺激,怕是还有用得多了。”

“哦?这可是个有意思的法子。”李世民听完甚感有趣,自己寻思了一阵,说道,“治民先治吏,只有整治了官场的一些俗规陋习,才有可能让西川壮大强盛起来。武琦云,你的想法很对路子呀。”

武琦云面带微笑地说道:“我只是个不知事的女流,会有什么想法。看着殿下这样心浮气躁,我就忍不住插嘴两句了。殿下可别跟我哥哥说……不然他又要骂我,说我女流干政不识大体了。”

李世民呵呵地笑了起来:“集思广益,兼听则明。不管是谁,只要提的意见可行,我一律悉听。”说到这里,李世民自己突然愕然的一愣:武琦云给我的这种感觉,怎么如此熟悉呢?

武琦云,她自己深知女流不干政的这个原则。偏偏又旁敲侧击举例子,来跟我说起许多政治上的事情,为我排忧解难……长孙,昔日不也时常这样么?

李世民心中微微悸动,不由得一时有些呆愕了,怔怔的看着武琦云。

武琦云见汉王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由得感觉有些不自在。脸也红了,喃喃道:“殿下,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世民恍然回过神来,说道。“你刚刚举的这个例子,很有意思。稍后你哥回来后,我会跟他细作商议,看看具体怎么办。”

武琦云点头笑道:“殿下记得,别告诉我哥是我想起的就是了。还有。殿下刚刚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提的意见可行。殿下一律悉听对么?”

“嗯。”李世民说道,“你想说什么?”

武琦云矮身拜了一拜,说道:“我想求殿下,收回一道钧令。”

“什么钧令?”

武琦云抬眼看了李世民一眼,低头说道:“刚刚殿下进府时,下的第一道钧令。”

李世民明白了。武琦云是想劝他,别把那些歌舞伎子送到汉州去当军妓。他笑了一笑,说道:“理由呢?”

“汉王明鉴。”武琦云不卑不亢。徐徐说道,“那些女子,其中或许是有一些好逸恶劳、只知道哗众取宠的。但是,又有谁是自甘沦入梨园,供人玩宠呢?这其中。大半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子。置身于勾栏,不过是为了谋条生路。甚至还要养家糊口。现如今她们卖身到汉王府,以为从此可以衣食无忧,或是还能有些余钱赡养家人。可是殿下却将她们投到了军营里去……干那些事情。这对她们来说,无异是断了活路生不如死了。这其中许多女子,其实都只是凭着色艺谋生,没有歹心地。她们算不得是大奸大恶之人,跟种田织桑的百姓们一样,只是凭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谋生。蜀中崇尚歌舞饮宴,席不离伎耽于享乐,这个风气由来已久。可是,这并不单纯是这些伎子们的过错。汉王痛恨那些巴结讨好不务正业的官员,却牵怒于这些可怜地伎子们,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殃及池鱼了?”

李世民听完这席话,不由得恍然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确是有些冲动行事了。正如武琦云所说,蜀中狎妓是个风气,并不单纯只是这些伎子们的过错。自己要想从根本上治住这个不良风气,还得从官员们身上入手,没必要牵怒那些身不由己的伎子们。

想到这里,李世民说道:“好吧,这一回本王算是被你说服了。你说得对,这些人大半都是无辜的,没必要受这样地惩处。等下你转告俱文珍,不用把她们投到军营里去了——自愿的除外。发给她们一些盘缠路费,回家经营谋生或是嫁人生子去吧。告诉这些伎子们,除了卖身卖艺,她们也可以织布种桑从良做人。把她们的卖身契留在汉王府,要是她们回去再干回以前地勾当,本王可就要真的将她们投入军营了。”

武琦云欢喜的拜了一礼:“多谢汉王殿下!”

李世民微笑起来:“还有事吗?女诸葛。”

武琦云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吃吃的笑了起来:“回殿下话,没了。”

“那你去吧。”

武琦云谢了一礼,翩翩离去。

李世民发现,回府的时候怒气冲冲满胸怨怒,现在居然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头脑也清晰起来。他不由得有些感激苏菲儿和武琦云这两个女子了。苏菲儿温静如水的悉心伺候,武琦云娓婉善诱的从旁劝谏,让他感觉十分地轻松,同时又能收获许多的心德。

傍晚时分,武元衡从成都府衙办完事情回来了。李世民马上将他请了过来,问起议事的结果。

武元衡说道:“商议了半日,勉强得出了一些方针办法。现如今,只能从受损较小的其他州县调运粮草军资过来,缓解燃眉之急。”

李世民闷哼了一声,说道:“可这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怎么说,我西川这一次蒙受地损失,都大了去了。就是一两年的赋税收成,也未必能补偿过来。”

武元衡说道:“臣下倒是有个建议。”

李世民眼睛一亮:“讲。”

武元衡道:“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经营得法,治下比较富裕。殿下是不是可以派人前去,找他借粮借粮?另外,凤翔府浑、泾原节度李晟那边,都可以开开口么。朝廷上虽然未必会拨下多少东西来,但殿下也有必要将这一次战乱地损失报上去。皇帝碍于情面,多少会给一些。臣下的意思是,并不在乎从这些地方能得来多少东西。只是为了让蜀中的百姓仕人和豪门大户们,都知道殿下为了挽回蜀中的损失,在尽心操劳努力了。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收回许多人心,更能为下一步计划铺条路子了。”

李世民忙道:“什么计划?”

武元衡一拱手,正色说道:“找蜀中的富户、豪门,借钱借粮。”

李世民微微一愣,思索了半晌,说道:“我初来乍到,恩信未立却开口找人借东西,会有人借么?”

武元衡微微一笑:“说是借,其实是要;再不好听一点,就是抢。殿下莫要忘了,这里是蜀中,不是长安关内。殿下就是蜀中之主,蜀中就是殿下的地盘了。殿下大可不必像之前那样左右顾忌,害怕得罪了皇族贵戚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只管狮子大开口的找富户豪门们开刀就是。”

李世民幡然醒悟,一拍额头说道:“对呀,我几乎就要忘记——我是节度使!在西川这地方,对任何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现在,是时候换作那些大户豪门,提心吊胆的反过来巴结讨好我了!”

武元衡呵呵的笑了起来:“有时候,做一做恶人,也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