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是何等聪明的人,看到汉王这般表现,就差不多揣透了一些他的心思。于是说道:“看来,殿下更倾向于——进京?”

“嗯……”李世民也不否认,“其实我一直都是在坚持一个原则,不能让大唐爆发内乱。无论获胜的是哪一方,最终都将面对一个乱摊子。就算能够废掉皇帝坐上龙椅又能如何?收拾残局,会比夺位本身这件事情更令人头疼。我不想做第二个朱,更不想再让大唐蒙受什么灾难。要不然,凭我现在的实力,一顿乱砍乱杀拼掉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是这样做了,还不如当初收复长安的时候,一口气废掉皇帝自己篡位算了,又何必兜这样的***?”

“是的。”武元衡深表赞同的说道,“当初,汉王虽然收复长安立下奇功,可毕竟人微言轻,也缺乏声望、实力和帮手。可现如今,这一切都不同了。殿下声名卓著,手中有了实打实的兵权,仕人百姓对殿下也有了很高的期望。更难得的是,连皇帝最亲信的人,也开始对殿下表示认可了。长安那边,最大的豪门仕族郭家,也会对殿下比较支持,这都是极为有利的。与此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殿下得到的越多,皇帝对殿下就越忌惮,越想除去你。所以,长安一行,比千军万马矢石交攻的战场更加凶险,一定要慎之又慎。其实,臣下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感觉,殿下入京,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如何保障安全。而这件事情,只能着落在一个的身上。”

李世民心中一动:“你是指,马燧?”

“不错。”武元衡说道。“马燧是个义薄云天的忠勇之人,为人最讲信用,也很有正义感。他统领长安禁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军,也是权力最大的统帅。如果由他来保护殿下,可以一切无忧。虽然凶险,却也是有惊无险。与此同时。长安是一切矛盾的核心。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殿下,自然会百般刁难,甚至伺机要除掉你。殿下只要小心从事保得自身周全……其实不难在凶险之中,觅得良机!”说到这里,武元衡的话斗然停住。

李世民眼角星芒闪现。脑海里突然就闪现出玄武门地样子。

良机?忍无可忍,被皇帝逼反的良机么?!长安,皇宫,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如果在那里闹起来,远比征派数十万精兵。武力征讨要容易得多、所造成的损失也要小许多了——李世民的心中,本能的就想到了这些。

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可是……”武元衡调转话锋。说道,“最大的忧虑,就是不知道这个所谓地良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一年?十年?二十年?除非殿下想办法诱发它,否则,一切就都只能——等。这也太被动了一点。”

听完这席话,李世民心中暗自赞道:武元衡,果然心思细密,聪明过人。任何一个细微末节都考虑到了。良机。主动诱发……他没有直接说明该如何去做,而是旁敲侧击的提醒,做得很聪明。毕竟……这种事情太过敏感,很容易就会让汉王和他武元衡自己背上一个阴谋造反的罪名。而且,就算最后事情能够成功。汉王成为上位者,这种事情。也是不能见光的。

聪明人,武元衡!

李世民似是而非的点了点,也不表态。武元衡自然也不再详述下去。他清楚,以汉王地智慧和谋略,肯定已经领会了其中的意思。该怎么做,根本用不着他武元衡再去教。

入京,最核心的两件事情,二人已经商议了一个大概:一个是安全,一个是目的。

“汉王,臣下想去见一见马燧。”武元衡平静的说道,“想和他谈一谈。”

“嗯……明天吧。他今天已经睡了。”李世民感激地笑了一笑,“伯苍也请早点歇着,时候不早了。”

二人又小述了几句,各自回房歇息。

李世民的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他越来越感觉,武元衡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笔财富。有些话,他是不好和马燧直接说起地。而武元衡却能。偏偏武元衡又聪明过人,总能准确的表达汉王想表达、却又不好表达的意思。总能看清一些事情的核心与要害,从旁提醒一些关键的问题,却又不会说得十分露骨。从而给汉王一个思考和发挥的空间,给彼此一定的距离感,以及,安全感。

这就是上位者与臣子之间,最为默契与和谐的关系。曾经当过一回皇帝地李世民,手下走过的人不计其数。聪明能干并不比武元衡差的人,也有不少。但将分寸把握得这样恰到好处的,还真是不多。

李世民感觉,武元衡真是越来越像长孙无忌了。而且,气度与智慧,更加胜之!

马燧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军营里刚刚吹响训练号角不久,武元衡一身淡素白衣,步行来到了马燧的帅帐前。

“卑职汉王府长史武元衡,求见马大元帅,烦请通报。”武元衡彬彬有礼,对帐前小卒拱手施礼。小卒愕然一愣:“大人请稍候,小地马上去通报!”

“不用通报了,快请武长史进来!”马燧在里面听了个清楚,声音宏亮的大声发了话。

武元衡走了进来,面带微笑长身拱手行礼:“卑职拜见大元帅!”

“呵呵,原来是武长史大驾光临,快快免礼,请坐!”马燧表现得颇为热情。

武元衡谢过坐了下来,拱手道:“大元帅在维州城中,休息得可好?敝处简陋,怠慢大元帅了,真是死罪、死罪!”

“武长史这是哪里地话?”马燧呵呵的笑道,“老夫从军一生。粗鲁惯了,可不习惯这么斯文客套。话说回来,老夫也不是来游玩享乐的。汉王赤诚相待,已经让老夫宾至如归了。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全没在意。能与汉王殿下以及武长史这样的俊才相处一场,老夫也甚感荣幸呀!”

“大元帅太客气了。”武元衡面带微笑,“其实卑职此来。是有些话……想对大元帅讲。不知道大元帅,现在是否忙碌?”

“不忙。长史有话,但说无妨。”马燧正了正色,认真的看着武元衡。他心里清楚,武元衡就是汉王的第一幕僚。名声在外。他特意前来,肯定也是为了重要的事情。

“其实……”武元衡微微一笑,“就为了汉王殿下入京地事情。”

“哦?”马燧并不惊愕,微笑道,“长史大人。也是来劝老夫不要请汉王进京的,对么?”

“不。”武元衡一笑,“恰恰相反。卑职。支持马大元帅,请汉王进京。”

“哦?”这一下,马燧就吃惊了,“理由呢?”

“三个理由。”武元衡言简意赅,“其一,为了澄清事实,洗脱汉王殿下之前被人栽赃嫁祸的罪名。卑职已经审过了尚结赞等一些俘虏。他们已经招认,正是吐蕃在长安活动。施下了反间计。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要澄清事实就比较容易了。而且,最佳人选与唯一人选,只能是汉王自己。”

马燧点头深表赞同:“说得不错。”

“其二。”武元衡接着道,“为了名节和避免内战。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汉王的名誉和声望,已经在这一次事件中受损。朝廷都已经发兵征剿西川了……这样的事情。在天下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许多人都会认为,汉王真的有不臣之心。所以,除非汉王上京一趟,才能证明他问心无愧,才能重新挽回失却地名节,才能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从而避免矛盾升级演变为内战。”

“有道理。”马燧再度点头。

“其三……”武元衡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为了承诺。”

马燧自然是愕然一愣:“这!……”

“汉王,已经将之前的事情都告之卑职了。”武元衡说道,“马大帅义薄云天舍生取义,不顾自己的得失而在阵前反戈帮助了西川。这份气概、这份胸襟、这股正气,令卑职万分的敬仰。汉王殿下,也是无比感激和佩服。也正是因为如此,汉王殿下绝对不想再陷马大帅于不忠不义,从而为大元帅招来祸窜。如果殿下不与大元帅入京,皇帝肯定会问罪于大元帅……这个,显然是殿下最不愿意见到地。”

“这、这……老夫不会有事的。”马燧急忙道,“皇帝对老夫颇为信任,加之这一回又打了大胜仗,而且有太子作保,断然不会有事!请殿下,一定不要以老夫为念!”

“你错了,马大帅。”武元衡笑容不变,淡淡说道,“大元帅自讨,比之汉王、李晟、浑、李怀光四人加起来如何?”

“这……”马燧愣了一愣,心中思索道,这四个人,都是眼下大唐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都是立过大功的人。自己跟其中一人比起来,可能稍逊于汉王而不输于其他三人。可是跟他们四人加起来相比,可就有多远差多远了。现如今,这四个人已经有三个被扣在了长安,另一个正面临皇帝的征讨。而且……这四个人,当初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地深受信任和重用。而且,汉王还是皇帝的长子血脉,曾经最受信任和器重之人。

马燧太明白武元衡的言下之意地——所谓的皇帝的信任,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马燧看着这个笑容谈定的书生,忽然有了一种寻求帮助的冲动,急忙说道:“那依武先生的意思,老夫该如何做?”

武元衡连忙拱手行了一礼:“卑职何德何能,敢教大元帅做事?卑职只知道,汉王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勇谋俱佳的大英雄。他承诺和决定了地事情,肯定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殿下的长安之行,势在必行。”

马燧也是聪明人,知道眼前这个书生肯定是有了想法了。于是站了起来正色对武元衡抱拳行了一礼:“请武先生教教老夫,该如何来办?”

武元衡慌忙站起来还礼,然后走近一些,说道:“大元帅义薄云天帮助了汉王和西川,汉王信守承诺慷慨赴京,其中也有报恩于大元帅的意思。你们二人……英雄相惜,全为一个义字。卑职不敢教大元帅如何来做,只是希望……不管汉王殿下长安之行吉凶如何,都能——平安。”马燧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嘴里喃喃念道:“平安?……”

“是的,平安。”武元衡微笑道,“我想,是人都会有生存地权力和**,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亲人和朋友。汉王不仅仅是汉王,也是卑职这些臣下之人的良师挚友,是两个女人地丈夫,是两个胎中孩儿的父亲,是十万剑川军将士的统帅和兄弟,更是西川数万百姓的精神支柱。我们都希望,汉王殿下能够——平安。这就足够了!”

马燧眼中闪过一亮亮犀利的光芒,缓缓点头道:“老夫明白了……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武先生点拨!”

武元衡面带感激,对马燧拱手弯腰的行了一个大礼:“卑职代所有人,谢过大元帅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