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街头,一如往日的热闹非凡。岿然屹立的城头高高在上,比平日多了一倍的士兵们执戈立戟,一脸肃然。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头,因为一拨人的到来而突然变得气氛有些紧张。

“那是汉王么?”

“不知道,应该是吧……几年没见,变化不大。我曾经见过两眼的。”

“他真的回京了啊?是马燧抓来的吗?”

“别乱说话,小心……”

低声的议论不绝于耳,形成了一片轰鸣声。其实并没有铁甲军士开道,但大批的民众自发的站在街道两旁,都对走过城门的这一队人行注目礼。

李世民换上了紫色亲王袍服,头戴一顶三梁金顶冠,骑在大白马上昂然走上了朱雀大街。马燧等人从旁跟随,落后半个马身。

他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的激动和感慨。可是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仿佛就要突破胸腔破体而出。

三年了……弹指间,离开这座与他命脉相惜的帝都,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对于苍海万年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可是对一个人来讲,却是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很显然,现在的他,就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当初在长安时,又何时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个方式重回帝都?眼下看似平静的一切,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出平波下的汹涌暗流。

这一次,至从第一脚踏上长安的城砖开始,李世民就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从这一刻开始。他与皇帝之间地较量,除非有一方败退或是倒下……否则,谁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世民,也在让自己的心慢慢变得冷、硬起来。

唯有这样,才能生存,才能取胜。

很无奈,很残酷。

但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一行人走过朱雀大街。途经汉王府。府门前和往日一样的,朱红大漆门,两座石狻猊。但是,比以前多了一队严阵以待的甲兵。

“末将拜见汉王殿下!”一名小校模样的人小跑到李世民面前拜道,“奉皇帝陛下御旨。恭迎汉王一行入住汉王府。”

“哦,有劳你了。”李世民也没有说什么,对后面的车驾招了一下手。一行人在小校地带领下,进了汉王府。

汉王府还是和往日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俱文珍和苏菲儿下了车子。马上开始忙活开来。皇帝还真是想得周到。汉王府里已经安排了十几个丫环仆人,只等汉王一到,就可以伺候人了。

可心思细密的李世民清楚得很。这些人恐怕都不是一般的仆役。要不然。哪里会有这样姿色出众的丫环,和专业的仆役?这些人,肯定是宫里地宫女和杂役,经过严格选拔的——皇帝心腹。

在宫中住过数十的年的李世民,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皇帝地用心,昭然若揭。李世民暗自冷笑。

马燧也跟着一起进了汉王府,跟着一起忙活了一阵帮了一些小忙。自己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终于到了最后的交锋时刻了,皇帝与汉王之间。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见面,然后开始对决呢?

李世民地心里反而变得宁静起来。越是面临大敌和重大事件,他反而出奇的冷静,这几乎成了他本能的习惯。既来之则安之,皇帝会出招的。等着见招拆招好了。这样的战争,是没有既定的套路和格局的。任何时刻都有可以发生任何事情。

傍晚时分。李世民一行人等刚刚吃过了早餐,皇宫里就来人了。

预料之中,皇帝单请汉王进宫见驾。

所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李世民将衣装略作整点,不作迟疑地跟皇宫来使往大明宫而去。

皇宫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每一个人看汉王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李世民满不在乎,昂首挺胸朝大明宫紫辰殿而去。

皇帝就在书房。

第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李世民感觉房间里比较暗。侍立在一旁的窦文场和另外几个宦官,脸上都仿佛笼罩着一层阴气。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李世民心如止水,表情波澜不惊;李适微微扬起了一些眉毛眼睛里闪过了道厉芒,马上又泛起了笑意。

“儿……臣李谊,拜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世民跪了下去。时隔三年,他感觉这一次地一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违心,都要让他郁闷。

“谊儿快免礼!”李适笑容可掬,“窦文场,快给汉王看座!”

一张锦锈圆敦的小座椅被搬了来,李世民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不正眼看李适,就和着他发话。

“嗯……三年不见,变化不大。谊儿还是那个谊儿。呵呵呵!”李适仿佛笑得很爽朗,如拉家常一般的说道,“这一路来辛苦了吧?蜀道艰难,天气又炎热。看看你,都晒得黑了。”

李世民拱起手来面露微笑:“托陛下鸿福,儿臣一切都还安好。”

“嗯,那便好。”李适随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朕已经派人将你的汉王府打点了一番。怎么样样,还满意吧?”

“回陛下话,非常满意!多谢陛下费心。”

“嗯……爷俩就不必说客气话了。”李适摆了一下手示意窦文场等人退下去。等了片刻才说道:“你离开长安,一去三年。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可真是多。朕也非常的想念你。兴许有些奸人挑拨让我们父子之间出现了隔阂,但朕已经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谊儿,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呀!家和万事兴,朕还需要你这个能干的儿子,替朕打理江山做许多的事情呢!”

李世民面色不心的站起身来。拱手拜了一拜说道:“父皇明鉴!先前的误会,就是吐蕃人地离间诡计。现如今,儿臣已经将吐蕃大相尚结赞一行人等拘押到了长安,从他的嘴里,可以得知一切事实的真相。儿臣也想将之前的语会澄清,已还儿臣清白,让大唐的天下不再生出内乱来。”

“嗯。好,很好。”李适笑眯眯的点头微笑,“这件事情,你做得非常之好。朕得知了西川大胜的消息后,惊喜万分。于是马上派人到西川宣旨。让你与马燧快快回京来——朕要对你们二人大加封赏!”

李世民面露微笑:“多谢陛下!儿臣只是做了份内之事,不敢奢求封赏。倒是马燧和许多地官将士卒立下了大功,陛下理应对其封赏。”

“呵呵,你果然很识得大体。”李适笑道,“封赏的事情。朕已经下令让阁部会同礼部商议了。对了,清明的时候你没赶得及回京参加祭祀,朕亲自在列祖列宗面前给你烧了香。解释了原由。稍后,你有时间自己去一趟太庙吧。可不能惹了老祖宗们误会和生气哦!”

“是!”李世民拱手应了下来。心里却是骂开了:我这个浑球,是在对我含沙射影么?你已经惹了你的老祖宗生气了!

李适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事情从不正面说清楚。眼下,他只拉着李世民扯家常,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可是二人之间地空气里,仿佛都已经弥散了一股紧张的味道,让人分明感觉出二人是貌合神离。勾心斗角。

“对了。”李适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说道,“太子很想念你这个皇兄。等下你离了御书房,就去一趟东宫吧。还有小文安,他听说你要回京。高兴得手舞足蹈,天天在东宫那边。缠着太子要去你府上等你,呵呵!”

“嗯。儿臣稍后就去拜见太子殿下。”李世民也没说太多。李适这是在大打亲情攻势,顺着他好了,看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适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说道:“太子早在东宫给你收拾出了一个房间,等着邀请你去小住几天。你难得回一趟京,也别这么急着回去。就应了太子的心意,在东宫住些日子吧。汉王府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朕派窦文场每天去照料照料就行了。你们兄弟一向感情比较好,现在正好在一起叙叙么!”

李世民心头一震: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让我住在东宫,软禁么?!

“怎么,你不愿意?”李适故作疑惑状。

“哦,不!”李世民说道,“儿臣也很想念太子。只是……儿臣怕给太子添了麻烦。多谢陛下的关心照顾,汉王府住着也还很舒服。而且,儿臣带来地几个随从,都是战场上横行惯了的粗人,不太懂规矩。如果没有我从旁管束,我怕他们在长安闹出乱子来。”

“哦,这有什么关系?”李适释然的说道,“你们是兄弟嘛!兄弟之间还讲这种客气么?你从西川带来地随从没多少人吧?朕将他们安排进皇宫里,临时担任东宫戌卫好了。等你要走的时候,就再带走。这样你就能将他们带在身边管束了。另外,你的侍婢和宦官估计也是用得顺手了,也一并带在身边吧——多和太子相处相处,你们兄弟二人,彼此应该好好的相处的,以作天下概模嘛!”

“是……”李世民拱手应了下来,表情淡然,也没表示什么。心想好歹将自己的几个人要到了身边。

他知道,这已经是李适所能想到的,最为缓和的手段了。姑且不妨顺着他地藤摸上去,看看到底能摘到什么瓜。

“嗯,好、好……”李适连着好了好几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朕今日有些累了,你赶路也很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既然你准备和入住东宫了,就明天再去会太子吧。明天,朕会让窦文场带人去汉王府接你。你回去后,做做准备。好了,你且先退下。”

“儿臣告退。”李世民拱着手,退了出来。

门口,窦文场半阴不阳的对着李世民拱手哈腰的行礼:“汉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窦大人也别来无恙?”李世民瞟了他一眼,自顾昂扬走了。

窦文场看着李世民的背影,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冷笑。

李世民缓步走出了紫辰殿,看着夜幕之中的大明宫,心中反而出奇地宁静。李适还是那个李适,当着面绝对不会表现出什么不满或是敌意。他的一些手段,处处透着小人心态,很让人恶心和厌烦。他这样单独将自己叫了去,却只是闲拉家常,对发生地大事只字不提。无非就是为了表现自己心胸宽广。可是他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障。这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说不定已经在心中将汉王处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一个目光短浅、智术更短浅的窝囊废!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就是皇帝。

李世民闷闷的长哼了一声:“来吧……我早就说过,不会再退让,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分个胜负死活,那么,倒下的那个,肯定是你!”